入夜。


    京城大街如白晝一般人流湧動,沈爻喬裝打扮獨自穿梭在人群之中,喬裝入京之後,他與萬筠靈見到張貼緝拿四人的告示,決定分開行動,吩咐萬筠靈想辦法聯絡郭玉求助,自己則前往國庫周圍,順著賊人逃跑的路線走上一遭,看能否發現什麽端倪。


    走了一路,沈爻察覺到巡邏的官兵比平日多了些,而且京城之中隨處可見持刀佩劍的江湖中人,不知這巡邏的官兵是擔憂江湖人在京惹事還是為了緝拿他們四人,隻見前麵有家酒肆,沈爻已饑腸轆轆,便走了進去,一坐下,小二哥熱情上前招呼。


    “二兩牛肉,一個饅頭,一壺清茶。”


    “好嘞!”小二哥應了聲,熱情似火地吆喝。


    沈爻靜坐等候,伸手摸了摸嘴上的兩撇假胡子,抬頭一望,隻見對麵一桌坐著三個正暢快飲酒、高談闊論的漢子。滿臉絡腮胡的漢子灌了口烈酒,糙手摸了把嘴說道:“你們可聽聞無極樓今日出了一則價格高達萬兩黃金的懸賞令?”


    “什麽?”


    正飲酒的二人一驚,速將手中酒碗放下,青衣漢子率先說道:“無極樓自發布懸賞令以來,前後共出了百多起懸賞令,特別是近一年來大大小小的懸賞令多達三十餘起,可從未出現過如此離譜的價格,樊兄可知投令之人是誰?懸賞之人又是誰?”


    “投令之人俺不知曉,不過這懸賞之人俺倒是知道。”


    “誰?”


    “沈爻。”


    二人一聽,相視一眼,花衣男子一收折扇,好奇地問道:“可是那斷案如神的沈爻?”


    “正是此人。”青衣男子若有所思一番,緩緩開口道,“聽聞此人斷案如神,不知為多少江湖、朝廷之人查出真相,因而結識甚廣,縱然此人性情怪異,得罪了不少大人物,卻無人敢動其分毫,如今竟有人花高價請無極樓出懸賞令,怕是借著朝廷通緝令有仇報仇、有怨報怨,若是此人,也算對得起這個價格。”


    “不錯。”花衣男子一撐折扇,應了句,搖著折扇繼續說道,“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一人遭難千人投石,怕是這沈爻難以過去這個坎了。”


    “是啊!”絡腮胡漢子語帶同情之感地應了句,繼續說道,“俺聽聞除了朝廷通緝、無極樓懸賞令,還有一些江湖中人加價,天雷派的程泰便是其中之一,聽聞此人曾求助沈爻查殺他兒子的凶手,怎知沈爻未接此案還將其羞辱一番,這程泰已親自來京,參與擊殺。”


    “無恥。”青衣男子憤憤地罵了句。


    “誰說不是呢!”絡腮胡漢子讚同地應了句,端起酒碗大口飲酒。


    沈爻吃飯間將三人談話聽完,付了銀子,走出酒肆,神情不由凝重起來,無極樓出懸賞令讓他這十二年來首次有種無法應對的危機感,無極樓乃天機十二宮之一,素來神秘,其樓主更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沈爻曾讓芙蓉秘密查過,然而,派去之人皆無功而返,至今連其樓主是何人都不知曉。


    七年前,無極樓發布第一條懸賞令,懸賞刀王——燕北人頭,此事轟動整個武林,無人敢接,燕北狂傲,提刀闖入無極樓意圖逼問何人投令,結果卻葬身於無極樓,賞金也歸無極樓。從此以後,無極樓聲名大振,投令之人紛至遝來,而無極樓如約向江湖發布懸賞令,凡擊殺懸賞令上之人者即可獲得賞金,無極樓從中抽取三成利息了,也就是說,隻要你付得起銀子,說出想殺之人是誰,無極樓便會發布懸賞令吸引整個武林擊殺此人,十足解決私人恩怨之地。


    莫不是那凶手想以此除掉自己?沈爻倍感壓力,走了一路,想了一路,他深知當務之急便是盡快破了國庫失竊案,令真凶伏法,將其陰謀公告天下,還自己以清白,朝廷通緝撤銷,投令之人伏法,無極樓應該會收回懸賞令。如此想著,已快到國庫,遠遠望去,隻見國庫門外守著官兵,一隊隊官兵巡邏而過,想必裏麵更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危險重重。


    沈爻並未想過進去查看,遠遠觀望一番,便順著國庫門口的路往京城西門方向走,萬筠靈說過,這便是賊人盜取金庫之後所走之路。走了不足半炷香的時間,遇見五隊巡邏的官兵,三夥江湖中人,沈爻皆小心避開,並未引起懷疑。到了拐角之處,竟見一處蒼涼、荒蕪的宅院,沈爻不由止住腳步,四處觀望一番,見無人,跳上牆頭,在高處觀望,才發現這宅子所在方位竟通西門、南門,通往西門的隻有大路,而通往南門的卻是胡同小道。


    沈爻若有所思地從牆上跳下,朝著南門的方向走去,穿過兩條胡同,前麵橫貫著一條大路。沈爻覺得這大路有些眼熟,順著大路往東而行,走了沒幾步,隻見前方迎來七八個江湖氣頗重之人,定眼一看,走在最前麵的一人竟是程泰。


    冤家路窄。


    沈爻微微側頭,與程泰一行人分別從路的兩邊而過。


    此路並無他人,程泰見迎麵有人走來,本能地多瞄了兩眼,隻覺此人有些眼熟,身材似乎與沈爻有幾分相似,卻並未在意,走了數米,才回過神,扭頭試探地喊道:“沈先生。”


    沈爻不理,邁著步子往前行走。


    “沈爻。”


    程泰見對方不理,愈發覺得可疑,回想起那張臉雖多了兩撇胡子,頭發有些灰白,可依稀能辨認出來,立即大喊,快步朝著沈爻飛奔而去,其他幾人茫然不知所以,但見掌門追趕,也跟了上去。


    沈爻心中憂慮,京城之中想取自己首級之人多如繁星,程泰如此大喊,怕是用不了半個時辰整個京城都得傳開,那定必死無疑,逃為上策,沈爻二話不說,加速朝前飛奔,見麵前一處民房,縱身一躍,跳上牆頭,腳尖輕點,身影一躍飛到房頂之上,隨後落入胡同,消失在程泰的視線中。


    半炷香後。


    整個京城沸騰起來,各路江湖人馬、朝廷官兵紛紛四處尋找沈爻蹤跡。


    燭火微微,花香四溢,幽靜怡然,仿佛將世俗雜亂叫喊都阻隔於牆外,如何都無法擾其幽靜。


    這裏便是公主府,此次是沈爻第二次入府,與前次相比,此次不請自來,翻牆而入,實在不雅。然而,逃亡之人,命頃刻間說沒就沒,又豈會在乎其他?


    沈爻站在熟悉的石子路上,嗅著沁人心脾的花香,神情略帶幾分陶醉,絲毫不像個逃命之人。突然,沈爻聽聞遠處傳來悠揚琴聲,不由一愣,鼻頭離開香氣四溢的花朵,微微抬頭望去,隻見遠處涼亭之下,燭光映照,一道倩影正優雅撫琴,那般美妙如仙。


    沈爻邁著步子走向涼亭,在涼亭前止步,靜靜地凝視著涼亭中的女子。


    趙煥爾指尖離開琴弦,雙手一摁,琴聲中止,她微微扭頭,望著沈爻,緩緩開口道:“沈先生果然非常之人,如此時刻,竟敢入我府中,難道就不擔心我為避嫌疑向朝廷告發先生?”


    “若我是公主,絕不會向朝廷告發。”


    “為何?”


    “將人拿下,取其首級,去無極樓換萬兩黃金的賞金。”


    “沈先生實在有趣。”趙煥爾捂嘴一笑,眼珠一轉,正色道,“萬兩黃金,確實不是小數目,值得考慮。”


    沈爻歎了口氣,無奈說道:“在下實在不該入府。”


    “可沈先生已經來了。”


    “是啊!”沈爻感慨了一句,語帶悔意地說道,“若在下通曉百花,聞其香便能識其品種,當日檢查冷鋒衣物時,也不會認為聞到的那股清香是風塵女子的胭脂香味,而是曼陀羅的花香;若是在下再觀察入微些,便可發現公主府就種著曼陀羅,而且此花乃花中極品,隻有皇室才可種植,隻可惜,總歸還是錯了一步,晚了一步。”


    趙煥爾神情漠然,眼神變得冷冰起來,問道:“沈先生後悔嗎?”


    “公主饒命嗎?”


    “若沈先生真心後悔,甘心留於府中,我便保先生周全,這公主府一般人不敢搜。”趙煥爾一語雙關地回道。


    沈爻故作沉思,不答反問道:“公主所做這些究竟為何?”


    “所做哪些?”


    “公主是為人謹慎呢?還是故意考驗在下?”


    “請先生賜教。”


    “好,那在下便說說。”沈爻應了一句,緩緩開口道,“在下查冷鋒的案子,便從冷鋒案說起,冷鋒被殺,身上三處不同傷,一處為萬捕頭所傷,已愈合,正是萬捕頭調查張展死而複生、冷鋒滅仵作之口時所傷,而張展在萬捕頭追查國庫失竊案賊人之一劉海時,企圖殺萬捕頭,事後又要殺國庫失竊案參與者荀勖,說明張展、冷鋒皆與國庫失竊案有關。


    “冷鋒雖未被萬捕頭拿下,但卻泄露了身份,他一旦被抓,便會暴露,為保計劃,冷鋒必須死。幕後之人知曉六扇門正查冷鋒,便心生一計,殺冷鋒,疑點指向劉鳳刀,凶手十分狡猾,為不令查案之人生疑,故布疑陣,其點便是冷鋒身上第二種傷,輕微劍傷,乃是凶手將冷鋒殺死之後故意劃傷,便是令查案者以為是幕後主使派人殺冷鋒,便不會將第三處傷口與第二處傷口結合而想。無論何人查此案,都會將最大疑點放在冷鋒致命的傷口上,也就是第三處傷口,一劍致命的傷口,此傷口乃是當麵而刺,冷鋒劍法極高,殺他之人定是他極為熟悉、信任之人,疑點便是那把未曾使用過的劍,若在下沒猜錯,那把新劍是冷鋒親自打造,將其送給了凶手,凶手攜帶此劍與冷鋒見麵,令冷鋒念及情義,這才中計。


    “二人關係外人不知,外人隻知冷鋒素來與劉鳳刀關係密切,這也是凶手的目的,凶手故意將冷鋒屍體懸於冷玉門大門上,便是令追查此案的六扇門步入圈套,將疑點放在追查劉鳳刀上,其真正目的便是利用冷鋒之死令唯獨聽從皇上號令的赤聖軍亂起來,當然,另一方麵亦可打擊六扇門,令其背上殺周謀臣、劉鳳刀之罪名,卻沒想到查此案的竟是在下。”


    “先生無端卷入,實在是運氣不佳。”趙煥爾感慨道。


    “若說卷入,怕早在武邑縣便已卷入其中,被盯上也並非始於冷鋒的案子,而是北定王封地的狐仙案。”


    “先生這下把我說糊塗了,皇兄封地的案子與我有何關係?”趙煥爾俏臉泛著好笑意味,問道。


    “王妃方茴、幕僚劉夜製造‘狐仙’為禍遮蔽世人眼目、私采鐵礦,是經公主點撥吧?”沈爻淡淡問了一句,見趙煥爾盯著自己並不回應,繼續說道,“北定王素來有仁愛之名,深受百姓愛戴,治國之能亦是出類拔萃,若北定王攻占宮廷,這朝廷上下支持、反對的人應有五五之數,公主計劃北定王奪帝,不會亂了國基,乃國之大幸,隻可惜北定王重視名節,雖心中徘徊,但始終做不到弑兄奪位,公主便利用方茴、劉夜私采鐵礦,令北定王無法上繳鐵礦,待皇上降罪,他便不得不反。


    “劉夜並非庸才,王妃亦非武斷之人,舉兵起事並非易事,若朝廷無人,內外不通,他二人豈會冒如此大的風險逼北定王謀反?在此二人看來,北定王的命遠比他們更尊貴,而且先皇駕崩之時,此二人不向北定王進言,為何非得幾年之後用如此辦法逼其就範?定是有人向他們二人表示裏應外合。”


    “沈先生如何就認為此人是我?”趙煥爾淡然一笑,反問道,“可有證據?”


    “沒。”沈爻搖了搖頭,說道,“王妃方茴、劉夜皆已故,死無對證,何來證據?”


    “那不就得了。”


    “是與不是,公主心知肚明。”


    “還有嗎?”


    “有。”沈爻應了句,說道,“數十日前,孔明燈夜襲皇城也是出自公主之手吧?若想奪取宮闈,最忌諱的便是皇城禁軍,王儲乃是皇上親信,忠心不二,統領八十萬禁軍,若想拉攏此人怕是毫無機會,唯一的辦法便是令皇上免其職位,禁軍必亂,縱然皇上立即另立新統領,一時間難以磨合,怕也會出錯,勝算便大了幾分,這孔明燈夜襲皇城對付的並非皇上,而是王儲;另外,赤聖軍駐紮在新城,與京城僅相距百裏,若皇城出事,赤聖軍可及時趕到,這也是公主為何擾亂赤聖軍。公主真是多手準備,才智實在了得。”


    趙煥爾鼓掌讚譽道:“沈先生不愧為沈先生,先生來之前,我還在後悔花了冤枉錢,可如今看來這錢花得實在物有所值。”


    沈爻笑著回道:“自然物超所值,這錢未花出去,人已在公主手中,公主睡覺都能笑醒。”


    “若先生助我,那我還真是睡覺都能笑醒。”


    “公主謬讚,如今公主籌謀已定,隻待時機成熟,哪裏用得著在下?”


    趙煥爾聽出沈爻之意,神情流露出一絲遺憾,緩緩說道:“先生到底是什麽樣的人,我至今未能看清。”


    “公主是什麽樣的人,在下亦無法看清。”


    “縱然我願意支持陳十六也無法改變先生想法?”


    “若能改變,邱怡便已改變了。”


    “好吧!”趙煥爾語氣悲涼地回了一句,淡淡說道,“那隻好委屈先生了。”


    話音剛落,四周幾道人影橫空躍來,紛紛落在沈爻四周。


    沈爻定眼一看,這七人他聽聞過,便是有名的“南亭七子”,劍法超群,劍陣更是無人能敵,縱然劍聖——北固也無信心能破其劍陣,沈爻將目光從七人身上收回,望向趙煥爾,笑著說道:“公主真是網絡天下英豪。”


    “唯獨無法令先生折服。”


    “在下還有一個問題。”


    “請問。”


    “國庫失竊的財寶並未流出京城,而是藏於公主府吧?”


    “是。”趙煥爾猶豫少許,認真回了句,吩咐道,“沈先生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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