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起,原本總愛遲到的悔過書五人組,突然變成班上最早到的一群人。隻不過,通常整個上午她們都趴在書桌上昏昏欲睡。雖然她們突如其來的轉變顯得不太尋常,但因為沒有特別不當的行為,老師也拿她們沒辦法。不久後,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某個早晨,大姐頭與暴露狂正好在巷子裏狹路相逢,當時躲在大姐頭身後的其他四名成員瞬間朝暴露狂飛撲而上,用早已備好的曬衣繩和皮帶將他捆綁製伏,拖去附近的派出所交給警察處理。後來在派出所裏發生了什麽事,暴露狂又落得什麽下場,就不得而知了。總之,從那以後,再沒有人見到暴露狂。而那五名同學也因此被學校記過,一周不得聽課,得在辦公室旁的學生會辦公室裏寫悔過書。有時老師們經過還會敲一記她們的額頭,說:


    “女孩子怎麽這麽不知羞恥,把學校的臉丟光了,真是不要臉!”


    大姐頭通常會在老師離開後低聲說一句“媽的”,朝窗外吐口口水。


    金智英的初潮是在初中二年級來的,相較於同齡人不算早也不算晚,她的姐姐也是在初中二年級才來月經。金智英從小就和姐姐體形相近,就連飲食偏好都差不多,兩個人的成長速度也一致,所以長期以來,金智英都是接著穿姐姐穿過的衣服,也早有預感會在初二那年來月經。金智英冷靜地從姐姐的書桌下第一格抽屜裏取出一片天藍色包裝的衛生棉,並告訴姐姐她來月經的事。


    “唉,看來你的好日子也過完啦。”


    金恩英不假思索,脫口而出。金智英不曉得該不該對家人說這件事,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於是金恩英代替她告訴了母親。母親得知此事後,沒有任何表示。這天父親說他會晚點回家,米飯又不夠所有人吃,母親與三姐弟決定晚餐煮泡麵吃,順便把剩飯一並泡進湯裏。當母親端出裝滿泡麵的鍋子和四副碗筷時,弟弟搶先把自己要吃的麵盛進碗裏,金恩英見狀朝弟弟的頭狠狠地敲下去。


    “欸,你自己把麵都夾走,那我們吃什麽?還有,要等媽媽先盛才對吧,你怎麽這麽沒大沒小?”


    金恩英在母親的碗裏盛滿了麵、湯和完整的一顆雞蛋,再把弟弟碗裏的麵夾走一半,裝進自己碗裏。母親於是將自己碗裏的麵再次分給弟弟。金恩英再也看不下去了,大聲吼道:


    “媽!您就吃吧!以後幹脆全部分開來煮,一鍋煮一包,每個人隻吃自己的!”


    “你什麽時候這麽關心媽啦?不過是泡麵而已,有什麽好小題大做的,一鍋煮一包,那誰來洗那麽多鍋子?你要洗嗎?”


    “我洗就我洗啊,洗碗、打掃這些事我都會做,折衣服也難不倒我,智英也會做這些事。在我們家裏,隻有一個人不做家務。”


    金恩英怒氣衝衝地看向弟弟。母親則摸了摸弟弟的頭說道:


    “他還小嘛。”


    “哪裏小?我從十歲就開始幫智英準備學校用品,還看著她寫作業呢。我們在他這年紀不僅會拖地、洗衣服,還自己煮泡麵、煎荷包蛋來吃。”


    “他是老幺嘛。”


    “什麽老幺!我看是因為他是兒子吧!”


    金恩英“啪”的一聲把筷子拍在桌上,轉身走進自己的房間。母親百感交集,看著緊閉的房門,不免長長地歎了口氣。金智英一心隻想著那鍋麵放太久會不會坨掉,又不敢輕舉妄動,隻好一直察看母親的臉色。


    “要是奶奶在世,肯定會臭罵你大姐一頓:‘哪有女孩打男孩頭的!’”


    老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自顧自吸著麵條,於是又被金智英敲了一下頭頂。母親沒有特別去哄大女兒,也沒有對金智英生氣,隻默默地舀了一匙泡麵湯到她碗裏。


    “以後要多吃點熱的,衣服也要記得穿暖了。”


    金智英聽說有些同學的爸爸得知女兒初來月經,送了一束花給她們;有些同學則是和家人一起切蛋糕來慶祝。但大部分女同學隻會把這件事情與母親、姐姐或妹妹分享,甚至將月經視為某種麻煩、疼痛、羞於啟齒的秘密——金智英的家庭也不例外。母親似乎也認為這是一件不該說出口的事情,甚至避開直接談論,隻含蓄地舀一勺熱騰騰的泡麵湯給金智英,表示關心。


    那天晚上,金智英帶著焦慮不安的心情躺在姐姐身旁,她回想著晚餐時發生的事情,關於月經與泡麵、泡麵與兒子、兒子與女兒以及家務。幾天後,姐姐送了她一個手掌大小、附有拉鏈的帆布包,裏麵裝有六片中型衛生棉。


    瞬間吸收、有蝶翼這些類型的衛生棉,都是幾年後才逐漸普及的。當時購買衛生棉都會用黑色塑料袋包起來帶回家,衛生棉上的背膠也很不牢固,經常粘不住內褲,甚至還會擠成一團,吸收力也不佳。晚上睡覺時盡管再怎麽小心翼翼,還是免不了翻身時經血外漏,早上醒來經常會發現衣服、被子上沾有血跡,尤其夏天穿著輕薄衣物時,血跡更是清晰可見。每當金智英早上睡眼惺忪地起床準備上學時,她來回穿梭在廚房與客廳之間,洗臉,刷牙,吃早餐,母親總會被她身上沾著的經血嚇得驚慌失措,急忙戳著她腰暗示她快去更換,而她就會像犯了什麽滔天大罪似的,倉皇地逃進房間。


    比起經期的各種不便,更令她難以忍受的是痛經這件事。雖然她早已從姐姐那裏聽說,多少有些心理準備,但是每到生理期第二天,經血量就會變得特別多,胸部、腰部、下腹部、骨盆和臀部,甚至是大腿,都十分腫脹酸痛,仿佛有人在用力拉扯或扭曲這些部位一樣。雖然學校醫務室會提供熱敷袋,但由於裝滿熱水的紅色熱敷袋體積實在過大,還有股很濃的橡膠味,金智英總覺得敷著那個東西好像在到處宣傳自己正處於生理期,感覺不是很好;要是吞一顆對頭痛、牙痛、痛經都有效的止痛藥,則會引發惡心、頭暈等副作用,所以還不如幹脆硬撐著。畢竟是每個月都會有的事,每次又都會拖上好幾天,要是習慣性地依賴藥物,想必也不是什麽好事。


    金智英一隻手扶著下腹部趴在房間的地板上,另一隻手在寫作業,嘴裏還念念有詞:“我實在不能理解……這世上有將近一半的人每個月都要經曆這件事,要是哪家製藥廠能開發出有效又沒副作用的生理痛專用止痛藥,肯定會發大財的啊。”姐姐遞了一個裝滿熱水、包裹著毛巾的礦泉水瓶給她。


    “就是說啊,都什麽時代了,癌症能治療,心髒也都能移植了,居然連個專治痛經的藥都沒有,真是的!難道藥效發揮在子宮裏會出什麽大事嗎?還是說這裏是不容侵犯的聖地啊?”


    姐姐指著自己的下腹部說。金智英抱著熱水瓶咯咯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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