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這樣一個生物,在自己身邊坐了近一個月?!


    夏棲中學門口的小超市,是夏家姐妹開的。


    超市裏有著別致幹淨的白色鋼質貨架,清水培養的大盆繁茂綠蘿,各種豐富的飲料零食包裝鮮豔可愛,甚至還辟有一個小小的休息區,雖然隻有一張小小的杉木圓幾、三把小椅,卻也透出小鎮上難得的一點文藝心來。


    姐姐夏琴能幹潑辣漂亮,在大城市工作了幾年回來定居,說話又快又逗,深受學生們喜愛。妹妹夏雪和南玄同歲,卻已無心向學決意輟學守店。南玄和夏雪平時關係不錯,有時放學後的那段時間生意火爆,她也會來幫一下忙。


    “哇,夏琴姐,這是新來的飲料嗎?是哪個國家的?有五種顏色耶,好漂亮!”


    阿喬歡快活潑的聲音在一陣嗡嗡的男聲中顯得格外清脆。


    正在幫夏雪整理零錢的南玄回頭看了一眼,果然不出意料的是班上那一群男生,眾星拱月般圍著阿喬,而阿喬則對新來的進口飲料充滿興趣。


    南玄抿著嘴微微笑了一下,低頭繼續。


    “是韓國的,阿喬公主要每種口味都來一瓶嗎?”夏琴也很喜歡漂亮的阿喬,兩人早已熟悉,說話間都是玩笑嬉鬧。夏雪卻不屑地撇了撇嘴,從鼻子裏發出一聲輕輕的冷笑。


    “張佳偉,你帶錢沒有?”阿喬扭頭問旁邊的人。


    張佳偉一時頭冒虛汗。


    幾瓶飲料的錢而已,但阿喬平時並不會在大家麵前這樣問他,因為,她一直都知道,即使是這一點點錢,他也沒有。


    張佳偉喜歡阿喬,不僅因為她漂亮、可愛,更因為她任性刁蠻的外表下,一直小心地維護著他那點可憐的自尊心。


    她知道他有多窮……


    但是今天……


    張佳偉的眼角餘光突然掃到一角。


    角落裏的杉木圓幾邊,呆呆坐著的黑衣少年像一根毒針刺痛了他的雙眼。


    他突然明白了阿喬心不在焉的原因。


    他沒有接阿喬的話,卻朝著身邊的杜明和江小淮使了個眼色。


    方柯不動聲色地皺了一下眉。


    他不用扭頭,也知道身邊有人在不懷好意地靠近,也許他該感謝方寶劍那個冷血的老東西因為害怕他被輕易綁架成為他可恥的軟肋,而從小將他送到名師那裏苦練自由搏擊。雖然被斥為最無用的兒子,但他至少實現了方寶劍其中一個心願——十七歲的少年能夠在任何環境下強悍地自保。


    但是,這不過成為他被他們拋棄放逐的更為強有力的理由罷了。


    “隻要你不殺人不放火,在你爺爺奶奶家老實待完這幾年,我就送你出國鍍個金,回來跟著你哥打理公司,這輩子什麽也不用想。你是個廢物,能投胎到方家,真是好命!”


    方寶劍恨鐵不成鋼的混濁聲音像魔咒一樣在耳邊回響,還有媽媽哀求般的歎息聲,方潛欲言又止的憂鬱雙眼。


    真是夠了。


    嘩啦!


    有什麽東西狠狠撞了他一下,細碎的聲音散落一地。


    然後是誇張的表演。


    “哇,老大你看這是什麽?這這這……這不是白天我掉的那支鋼筆嗎?哎呀還有……”


    “還有我的手表!哎喲這是誰啊,這不是我們班同學嗎?我們的東西怎麽都跑你書包裏去了?”


    “同學,解釋一下啊?看你平時一副看不起人的樣子,原來是一個偷兒啊。”


    ……


    杜明和江小淮一唱一和的巨大聲音實在從頭頂假到腳底,但嘩眾效果不錯。


    張佳偉滿意地粉墨登場:“怎麽回事你們?咦,方柯怎麽了?”


    杜明搶著揚聲:“老大你看,這小娘們臉是個偷兒啊,剛剛我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書包,掉出來的都是我們的東西!”


    聞聲而至的夏琴試圖打圓場:“吵什麽呢?都是一個班同學吧,有話悠著點說。”


    江小淮打斷:“老板娘你慘了,你這店裏最近有沒有掉東西?你看這人坐在這裏看來是準備搬空你的店!”


    杜明接上:“這下可不太平了,我就說大城市裏來的小娘們臉一肚子壞水吧,指不定打什麽主意……”


    越說越不像話,阿喬伸手啪地打了江小淮的背一下:“胡說什麽呢!方柯怎麽可能偷你們的破東西!”


    張佳偉卻彎腰從地上拈起一樣東西,自言自語道:“這不是阿喬的發夾嗎……”他做出一臉無法相信的驚訝表情轉向方柯,“不但是偷兒,還是個變態……”


    阿喬一下怔住了。


    張佳偉手裏的,真的是她今天上午遺失的發夾。


    方柯雙眸低垂,濃密的睫毛在他的眼周投下一片小小的陰影,那陰影沒有絲毫的波動,好像他根本沒有聽到身邊的人混成一片的質疑、指責和羞辱。


    那些幼稚把戲對他來說,甚至算不上肮髒生活裏的一點蛛絲,連伸手拂一下,都覺得多餘。


    他緩緩地側身彎腰拾起了被扔在地上的書包,伸手從裏麵掏了支筆和一個便箋本出來,認真地攤在圓幾上,開始寫。


    大家麵麵相覷,連杜明和江小淮都覺得有點演不下去了。


    本來就是放學時間,來小超市買東西的學生多,聽到動靜都圍了過來,事情鬧大讓方柯名譽掃地是他們的本意,但方柯卻如此畫風不對。


    麵對公然的指責羞辱,他竟然都不爭辯一句。


    這人是不是有點傻?還是腦子有病?難道他們看走眼了?


    好在方柯寫得很快,十幾秒的時間,他就寫完了。唰地撕下有字的那一頁,收起本子和筆,他站起身來。


    比在場所有少年都要高出半個頭的身高,帶來一片壓迫性的陰影。


    方柯抬眼掃了一下人群,然後伸手將有字的便箋遞給店主夏琴。


    “老板,請給我訂五箱這個牌子的礦泉水。”他說。


    這可能是大家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


    他的聲音意外的清朗,並不像他的表情那麽陰鬱,語速很快,內容肯定,滑潤的聲線裏,毫無商量餘地。


    然後他就準備走了。


    張佳偉再也沉不住氣。


    他家境不好,成績不好,能夠得到現在的班級地位,靠的是一腔狠勁和一點義氣。


    他不能這樣莫名就失了城池。


    他閃電般伸手揪住了方柯後背的衣服。


    與此同時,一個溫和輕緩的聲音在他們中間響起,是他們都熟悉的一個聲音。


    “張佳偉、杜明、江小淮……你們再這樣胡鬧,我要去報告杜老師了。”


    魏南玄今天穿著學校發的秋季校服,因為太瘦了,淡藍色的校服罩著她的身體,有些飄蕩的感覺。


    為了方便做事,她小心地把袖子卷到手肘處,露出了瑩潤纖細的手臂。


    頭發是萬年不變的簡單馬尾,小小的算得上秀麗的臉安靜而認真,看著他們的時候,幾乎要透出一種慈愛的聖光來。


    她是漫畫書裏最標準的良善少女,老師眼裏最得意的乖巧學生,學渣們都有些望而生畏的班長大人。


    方柯轉頭看著她,他早就看到了南玄也在,但他沒有想到她會出來說話。


    他突然發現,開學這麽久了,他根本沒有正眼仔細看過老師苦心安排給他的這個好同桌。


    她還在那兒語聲輕柔細聲細氣地教育那幾個渾小子:“張佳偉,我都看到了,是你們幾個故意把東西扔在地上,說是從方柯書包裏掉出來的。你們再這樣胡鬧,我隻好報告杜老師了。”


    報告老師,報告老師……


    這種小學生才會說的台詞,她竟然說得這樣理所當然毫無負擔,簡直像一台刻上了閃閃紅星的複讀機。


    方柯突然覺得自己的胸腔裏湧動著什麽。


    是的,那種感覺,越湧越厲害,簡直無法控製就要噴出來。


    是的,眼角很澀,胸腔很疼……


    那種感覺叫,爆笑……


    這個土到爆的鎮子,這些他根本不想看見卻不得不一起生活的蠢人,這個連空氣都讓他感到窒息讓他每一秒鍾都想瘋狂破壞的地方……居然生活著一隻這麽一本正經的遠古生物。


    她以為自己是身披紅旗頭戴紅花要被印刷到宣傳冊上的偉大接班人吧,以消滅一切黑暗為己任。


    竟然是這樣一個生物,在自己身邊坐了近一個月?


    方柯突然產生了久違的惡作劇的念頭。


    小惡魔的角在他的頭頂無聲無息地滋滋生長了出來。


    他回頭朝有些退意的張佳偉勾了勾手指。


    張佳偉一愣。


    他開始沒注意到魏南玄也在這裏,說實話,他並不想招惹魏南玄這樣的好學生,尤其她還是班長,是老師的心腹。


    但是方柯的表情突然有了變化。


    他笑得邪氣又招搖,眉梢眼角毫無遮擋地寫著挑釁的字樣。


    他勾手示意他們幾個都出店來。


    南玄的心一沉,她不知道怎麽了,竟下意識地伸手想拉住方柯的袖子。但方柯看似根本無意的輕輕一拂,就已經走過了她的身邊,到了超市外邊的空地上。


    方柯的表情,猶如惡魔附體般詭異,似笑非笑,加上容顏俊美,嘴角微揚間,讓人察覺無法把控的懼意。


    張佳偉幾個人騎虎難下地跟了出去,身體已經暗中蓄力。


    然而根本沒有任何機會。


    倒下去的一刻,張佳偉的耳朵裏,塞滿了阿喬的尖叫聲。


    那少年快如閃電的出手、痛徹心扉的重擊,讓麵上所有酸甜苦辣的感受都變成了一團混濁……還有風,很腥的風。


    原來,他以前玩的,都是過家家遊戲。


    失去意識的瞬間,他想:原來這才叫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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