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陳法醫來到高棟辦公室門口,看到高棟正在裏麵給縣局的人開會,他正準備走,高棟叫住了他,跟其他人說了幾句,打發他們走後,合上門,招呼坐下,隨即問:“怎麽樣,你們早上看了現場,謀殺還是意外?”


    “從早上的情況看,基本更能斷定是意外。”


    高棟皺了皺眉:“具體的。”


    “我們在五樓過道窗戶外的擋雨板上——這屬於四樓窗戶的擋雨板,我們從五樓的窗戶爬出去,站在擋雨板上,擋雨板最外側有一排玻璃膠,長度和青石板的一致,所以我判斷青石板原本是用玻璃膠粘在那裏的,大概是玻璃膠沒粘牢,青石板落下去,剛好砸中胡院長。”


    高棟想了想,問:“那麽石板為什麽一麵刷上黃色的油漆?石板原本是碎裂的,為什麽用瓷磚膠粘合起來?這兩個問題怎麽解釋?”


    “縣局的刑偵隊還在查這塊石板的主人,相信找到此人就有答案了,之後的賠償問題也解決了。”


    高棟搖搖頭:“這件事恐怕不太容易。誰會承認石板是他放的?以前新聞放了個案子,有個人走在大街上,天上掉下個煙灰缸,把人砸成了植物人,事後家屬和警方找遍了整棟樓的人,都不承認煙灰缸是自己丟的。而那隻煙灰缸掉下來後,現場圍觀民眾不懂科學,把煙灰缸整理起來交給警方,結果這煙灰缸上查不出主人的指紋。這種案子永遠也找不出答案。”


    陳法醫道:“煙灰缸畢竟大多數人家中都有,查不出也不奇怪。可是這塊石板,我想應該能得查出。上麵的玻璃膠很幹淨,沒有任何黴變,表明這塊石板一定是近期放上去的,可能就在幾個星期內,最多也不會超過一兩個月。”


    “有辦法通過玻璃膠確認石板放置的具體時間嗎?”


    陳法醫搖搖頭:“沒辦法,玻璃膠一旦和空氣接觸,二十四小時內會完全發生化學反應,徹底凝固。不像一些長期進行的慢性化學反應,能夠通過分析物質中的剩餘成分判斷。”


    高棟露出不太樂觀的表情:“不知道玻璃膠什麽時候放的,怎麽查石板是誰弄的?”


    陳法醫道:“石板很重,搬上去不太容易,我想石板的主人搬動石板時,一定會有人看到,或許還能通過小區內的監控查出來。”


    高棟沉默片刻,道:“擋雨板上,除了玻璃膠之外,還有其他東西嗎?”


    “什麽都沒有,空無一物。”


    高棟躺進椅子裏,閉眼思索了良久,睜開眼又問:“我看這塊石板挺厚的,這石板能直接在地上立牢的吧?”


    陳法醫不明所以,隻能點點頭:“當然可以。”


    “玻璃膠把石板粘在擋雨板上,目的是讓石板立得更牢固吧?”


    “當然。”


    “前麵你們的結論是,昨天晚上胡海平回家,剛好起風了,風把石板吹落,掉下來砸在胡海平頭上?”


    “嗯……猜測的可能情況是這樣。”


    “好吧,我們假設昨天晚上的時候,石板與擋雨板連接的玻璃膠已經斷了,也就是說,石板是直接立在擋雨板上的,那麽這個時候,你們有沒有計算過,多大的風、朝哪個方向吹的風、施加在石板上的力該多大時,才能把石板吹落下去?”


    陳法醫臉露尷尬:“這個恐怕要找力學方麵的專家來計算了。”


    高棟點點頭,他知道法醫們對力學的知識,僅局限在判斷凶器等方麵,這類問題可從沒接觸過。高棟想了想,道:“還要再查,這樣的結果遠遠不夠。”


    “好,我們再去一趟現場。”


    “現場有人看管吧?”


    “有兩個派出所的民警一直在旁邊看著,除了樓裏的居民,其他人暫時不讓進入。”


    高棟滿意地點頭:“好,下午我跟你們一起去。”


    “老大,你還是懷疑……”


    高棟皺眉點點頭:“是啊,如果單純是個意外就太巧合了。這不王寶國案子才剛發生,胡海平下班就被一塊石板砸死了。而且一個檢察院,一個法院,兩個兄弟單位的一把手。早上局長和省裏的領導都跟我通過電話,要查清這起案子是否和王寶國案子有關,如果純屬意外,也一定要找出石板是誰放的,落實具體責任人的賠償工作,好給他們法院係統一個交代。這案子上麵很重視,我也不敢怠慢。另外呢,這塊石板還有好幾處疑點沒有得到解釋,在我自己看來,問題並不簡單呐。但願是場意外,是我想太多了吧。”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


    胡海平住的小區和大多數小區一樣,保安隻管進出的車輛,不管行人和電瓶車。


    高棟身穿便服,和張一昂及法醫組的幾個人一同到了小區。


    昨天太晚了,許多現場情況尚未來得及看仔細。


    小區很大,共有東南西三個門,大約一千餘戶,全部是小高層的電梯房,胡海平所住位置在小區中間的一幢。


    高棟注意到小區門口有監控,小區內也有多個探頭,看來這個小區還是挺正規的。


    很快,他們來到胡海平所住的單元下,警戒線已經放下,現場還有兩個民警在看守,地上的血跡差不多已處理幹淨,其餘所有痕跡都按要求原封不動保持原樣。


    高棟跟兩個值班民警打過招呼,就在附近走了一圈,沒發現有價值的線索,隨即帶著陳法醫上樓。


    來到五樓電梯旁的過道,陳法醫指著窗戶外道:“老大,石板就是放在這外麵。”


    高棟扣下窗戶中間的月牙鎖,拉開窗戶,朝外看去,窗戶外的水泥擋雨板最外側,有一條清晰的玻璃膠痕跡,長度和寬度都與石板相符。


    他思索下,隨即翻窗爬出,陳法醫也緊隨他身後跟出。


    高棟仔細地檢查了一遍玻璃膠,玻璃膠透明,上麵沒有一點黴斑和汙垢,這表明玻璃膠是最近塗上去的。因為露天的玻璃膠,時間長了一定會長黴斑。他俯著身子,順著擋雨板最外側向下看去。這裏距離地麵大約有十多米,這個高度一塊六十多斤的石板掉下去,肯定是要當場砸死人的。


    底下的民警正抬頭朝他看,他轉身朝擋雨板其他地方看了圈,這個不到兩平方大小的空地上,空無一物。他揉了揉太陽穴,又從擋雨板最外側垂直向下看。凝神幾秒鍾,他眉頭深深皺起,隨即轉身跟陳法醫說:“走,下去。”


    “老大,你發現什麽了嗎?”


    “嗯,也許吧。”高棟並不多說,爬回了窗戶裏,兩人坐電梯很快到了三樓。


    “來三樓做什麽?”陳法醫很不解。因為按照石板的破裂程度,從經驗上看,石板不會是從三樓掉下去的,這裏的高度不夠。


    高棟沒有回答,又爬出了窗戶,在三樓外的擋雨板上趴下身,仔細觀察了一會兒,隨即站起,朝下麵的警察喊了句:“車裏的卷尺拿上來,送到五樓。”


    高棟重新爬進來,折回到五樓,再次爬出窗戶,站在擋雨板上。


    很快,一個年輕法醫帶來了卷尺,高棟抽出卷尺,一端往下扔,一直扔到地麵,對下麵的人說:“小劉,旁邊找塊石頭綁在卷尺上。”


    下麵警察馬上照做,高棟又把綁著石頭的卷尺拉了上來。他把卷尺緊貼在五樓擋雨板的邊緣處,綁著石頭的另一頭一直垂到三樓擋雨板的位置。隨即,他叫人跑到三樓,把尺子的落地位置畫上標記。


    做好這一切後,他收了卷尺,再度來到三樓,把標記做了測量,此時,他臉上的表情更不好看了。


    “老大,怎麽了?”陳法醫還沒看出高棟的用意。


    高棟冷聲道:“這案子恐怕不是意外,是謀殺。”


    “謀殺?可是……可是這怎麽做到呢?如果有人要殺害胡院長,用這個方法謀殺,成功與否完全看運氣,如果失敗了,胡院長豈能放過他?”


    高棟搖搖頭:“凶手到底怎麽用石板殺胡海平的,還有疑點,現在我能肯定的隻有這是起謀殺,絕不是意外!”


    他頓了頓,道:“我剛才用卷尺綁石頭仔細測量過了,三樓的擋雨板比五樓的最外側還寬出兩公分。按照你們此前的結論,石板原先是用玻璃膠粘合固定在五樓擋雨板上的,沒固定牢,被風吹了,石板掉落下來,剛好砸中胡海平。這結論有個大問題。如果是被風吹的,石板掉下來,那麽一定是石板的上方先傾斜落下,當整塊石板在空中處於水平位置時,貼地的石板另一側才開始跟著掉下去。石板在整個下落過程中,隻受到垂直向下的重力,水平方向是不會發生位移的。而三樓的擋雨板最外側比五樓的寬出兩公分。也就是說,如果石板是從五樓被風吹掉下去的,那麽石板下落中,一定會先碰到三樓的擋雨板,接著再落地。我剛才檢查過了,三樓的擋雨板邊緣處沒有任何被砸到的痕跡。”


    陳法醫微微眯起眼,點點頭。他知道高棟昔年是浙大工科畢業的,所以才會想到這一層。


    三樓的擋雨板比五樓的寬。而石板如果是被風吹掉下來時,石板不會出現水平位置的位移,所以無論如何都該先砸到三樓的擋雨板,再落到地上。


    現在三樓的擋雨板完好無損,唯一的解釋,法醫的結論是錯的。


    高棟深呼吸一口,道:“基於這個證據,現在能斷定的是,石板絕不是被風吹下來的。有兩種可能。一是石板是被人推下來的,這才造成原本貼地的一側發生了水平的位移,使掉落過程中沒砸到三樓的擋雨板。另一種可能是,石板不是從五樓掉下來的。這兩種都意味著,這不是一起普通的意外,而是謀殺!”高棟眼神寒光一閃。


    “不是從五樓?可是上麵的玻璃膠和石板寬度一樣啊?”


    高棟道:“假如是一起謀殺,凶手故意留著玻璃膠,讓我們誤以為石板是立在五樓,然後被風吹下來的呢?走,咱們再去另外幾個樓層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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