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海平是法院院長,今年五十一歲,頭頂已禿,他把邊緣處的頭發蓄得很長,橫向批過來遮掩他的光腦袋,這是許多領導的標配。不過今天有件事將會破壞他的發型。


    如果他算過命,並且算命先生靠譜的話,他在這個周一,也就是這星期的第一個工作日,該選擇休息在家。可是沒有,他還是如往常一樣上班去了。


    下午5點半,天色已經黑了下來,胡海平開著單位的奧迪車回到小區,他把車子停在自己所住單元樓下方的地上停車位裏,隨後下車,一手提著公文包,和往常一樣朝單元樓走去。


    他住的是小高層電梯房,共十七樓,是近年新造的高檔公寓住宅,房子的外立麵統一刷成經典耐看的土黃色,顯得很氣派。


    他住在十二樓,是一套一百七十多平米的豪華大房子。


    如果他今天走路的腳步能夠快些,那麽他將躲過一場致命的災難,可是他沒有,他還是以平時的走路速度,不急不慢地往家走去。


    他馬上要走到一樓的水泥擋雨板下了,他甚至已經拿起公文包準備掏一樓鐵門的鑰匙。


    就在這時,就在他離一樓的擋雨板僅一步之遙時,“砰”一聲,一塊天降巨石毫無預兆地轟隆把他砸倒,頭顱直接開花,他沒有任何的反應機會,當場殞命。


    一刹那,周圍萬籟俱靜,大約過了三五秒,遠處其他路過的居民同時叫喊起來,紛紛往這邊跑。


    喊人的喊人,叫保安的叫保安,打電話的打電話,家長忙擋在孩子身前不讓看見,一些跑得急的湊近看到砸碎的腦袋旁,手腳尚在植物神經作用下抽搐抖動,頓時嚇得麵無人色,轉身大吐。


    誰也沒注意到,這麽多圍觀人群中,有人偷偷撿走了兩根繩子。


    一個小時後,現場停了七八輛警車。


    此前救護車已經來過,但醫護人員下車一看,顯然神仙都救不活,詢問了現場警察意見後,暫交警方處理,便先回去了。


    高棟沉著臉下車,江偉和縣局邵局長馬上迎了上去,高棟掃了一眼不遠處滿滿一大片交頭接耳的圍觀人群,瞪眼不滿道:“馬上把所有圍觀人全部打發走,小區外的人都趕出小區,小區內的居民都讓他們上樓!”


    縣局警力忙去疏散人群,高棟皺眉背負雙手穿進法醫隔起來的帷幕中,僅看了一眼包在塑料薄膜中的隻剩半個腦袋的屍體,忙扭頭不看,快步走到一旁,緊閉嘴巴忍住胃部的翻滾。


    市局的法醫組長老陳看見高棟,忙走過去,剛開口:“老大——”


    高棟手一橫,連忙製止:“等我緩口氣。”


    陳法醫理解地等在一旁,他知道高棟接觸過很多命案,也見過很多屍體,但極少有屍體會像這具那麽恐怖,半個頭顱被砸扁了,頭發攪合在血肉裏,難怪連高棟這樣的人都看不下第二眼,從業沒幾年的警察今晚剛趕來時,鮮有不吐的。甚至剛才檢查屍體時,他帶的兩個法醫也支撐不住,退到旁邊休息了,整個現場敢對著屍體看的,恐怕隻有他一個。


    過了好幾分鍾,高棟才道:“好吧,查怎麽樣了?”


    陳法醫道:“死者是縣法院院長胡海平,被石板砸死。”


    “被石板砸死?”


    陳法醫點頭:“根據屍檢的初步結果和現場目擊者的描述,可以判斷是被石板砸死的。當時至少有十來個人第一時間目擊了胡海平的死。胡海平下班後,走向他住的單元樓,就是這棟,他差一步就跨進擋雨板裏麵了,就在這時,一塊大約80公分長,60公分寬的青石板從天而降,直接把他砸死了。”


    陳法醫指著一旁塑料薄膜上放著的幾塊碎裂青石。


    高棟俯下身,盯著那些碎石板。這是常見的上山鋪路的青石板,現在已經碎成了七八個小塊,石塊上都沾了血跡,還未幹涸。目測這一整塊青石板,大約有六十斤重,這樣分量的東西從天而降,腦袋就算是鐵鍋打的也被砸裂,更不用說胡海平的頭了。


    這時,高棟注意到這些石塊上,有一排玻璃膠的痕跡。


    他向陳法醫要來一雙手套,戴上後拿起其中一塊,仔細辨認後,確定塗了玻璃膠,並且玻璃膠已經幹固了。他把石塊又翻了個麵,注意到石塊的一麵用油漆刷成了土黃色,另一麵是天然顏色。他拿起另外一碎塊,也是如此。


    他站起身,把這塊碎石板拿到照明燈下近距離觀察,看到石板的中間有一條裂縫。他把石板翻個麵,發現這條裂縫是貫穿的,但奇怪的是他用力扳石板,卻不能把石板扳斷。


    “老大,你有什麽發現?”


    高棟思索了一下,搖搖頭:“暫時說不上來。”


    他抬起頭看向了住宅上方,這一側是每一樓層的過道位置,牆上都裝了大玻璃窗,玻璃窗外是水泥搭建的擋雨板,擋雨板厚重堅實,伸出建築約一米多寬,一些擋雨板上放著別人家的花木和蔬菜盆。


    胡海平就是在跨進一樓的擋雨板前被這塊青石板砸死的,說明石板是從樓上某一層的擋雨板上掉下來的——當然,也可能是被人為拋下來的。


    高棟駐足沉默許久,轉過身看向陳法醫,低聲問:“你覺得這是意外還是謀殺?”


    陳法醫不置可否:“從以往的情況看,這應該是一起意外。我能想到的可能情況是這塊石板立在擋雨板的外側,被風吹掉下來了。或者是當時剛好有個人在擋雨板上弄東西,不小心碰到了立在邊緣上的石板,石板掉落砸中下麵的胡院長。如果說是有計劃的謀殺,從樓上拿塊石板往下砸,哪有這樣的謀殺?從來沒聽說過。況且這塊石板我估計至少有六十斤重,普通人抬起都非常困難,哪有本事舉起來往下砸?而且這石板掉下去,不是說想砸中誰就能砸中的。胡院長如果走得快一步,到了一樓擋雨板下,石板落下來頂多把他嚇一跳罷了。或者他走得慢一步,石板也是砸在了他麵前。如果沒把他砸死,這種事情他鐵定饒不了那個肇事者,非得活扒了他不可。”


    高棟出人意料地爽快點頭:“你說得很對,這是個意外!”他故意把聲音說得很大聲,讓其他警察聽到,“你分析很對,這是場意外!剩下工作主要是查清石板是怎麽掉下來的,這工作是他們縣局的事情,我們市局的可參與可不參與,恩……另外,這是場意外,可別讓不明真相的老百姓把王寶國案子聯係起來。”


    陳法醫奇怪地看了眼高棟,高棟從來不會如此輕率地給案子下結論定性,但他轉念一想,馬上明白過來了。


    陳法醫跟隨高棟多年,深知辦案中的輕重緩急。如今王寶國案子還沒頭緒,如果連法院院長也被人謀殺了,高棟是要負責任的,而且是大責任。


    所以,現在最重要的是趕緊把胡海平的死與王寶國的案子做切割。


    即便胡海平真是被人謀殺,即便兩個案子能並案,現在也不能並案,必須單獨當意外事故處理。


    再者說,陳法醫自己想想,今晚這次很明顯就是一起意外,和王寶國案子的割喉凶殺半點相似度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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