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都是他心目中的少宮主,他從來不敢奢求太多。


    直到重蓮去世前交代了他一些事。


    從那以後,雪芝不再那麽胡鬧,卻依然令他不敢接近——隻要一靠近她,他的心就會跳得很快,也越來越不敢和她多說話。


    那已是多少年前的事?


    他幾乎快要忘記了。


    記憶中的雪芝一直是一個脾氣不好但是愛笑的姑娘,一直都是小小的,頂著兩個衝天炮橫衝直撞的小女孩。


    他無法說服自己,這個在自己麵前傷心流淚的美麗女子,是他發誓要保護好的小雪芝。


    他想說,我一直在努力著想要讓你開心。一直一直在努力。雪芝,笑一笑,我並不值得你哭泣。


    可是,他連伸手去摸一摸她額頭的能力都沒有了。


    淒清的星光灑在他們的身上。重火宮白色的建築也因此連成一片。


    這時,一個女子聲音自他們身後響起:


    “哭夠了嗎。哭夠了我就帶他走。”


    雪芝抬頭,看見了站在自己身後的奉紫。奉紫走過來,推著穆遠的輪椅便想離開。雪芝連忙攔住她,用發紅的雙眼看著她:“你這是什麽意思?”


    “還有什麽意思?”奉紫冷笑道,“你把他當成什麽人,對他做過什麽事,自己還記得嗎?”


    “我知道,所以我才……”說到此處,雪芝再也說不下去了。她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她甚至不知道穆遠想要什麽。


    “你才如何?”


    “我才想要彌補。”雪芝握住穆遠的手,“以後我會用自己所有的時間去照顧他。”


    “你需要用自己所有時間照顧的人太多,你要彌補的也太多,你兼顧得來嗎?況且,你知道穆遠想要你的陪伴嗎,你認為他喜歡你還是喜歡我?他會選誰你知道嗎?”


    從來沒見過奉紫這樣尖銳的模樣。雪芝一下接不過話來,隻低頭道:“這個,問他不就知道了嗎。”


    “你希望誰照顧你?”奉紫搶先道,“是我對嗎?是的話就點頭。”


    穆遠看了看奉紫,咳嗽幾聲,最後輕輕點頭。


    他從頭裏尾都沒看過雪芝。


    雪芝幾乎不敢相信他的反應,又道:“我呢?”


    穆遠依舊沒有看她,隻是搖搖頭。


    “你想讓奉紫照顧你可以,我也可以一起的啊。”雪芝扶住他的肩,像是在努力讓他信服自己,“我們倆可以一起照顧你的,這樣不好嗎?”


    許久,穆遠又搖了搖頭。


    “為什麽?”雪芝輕聲道,“……這麽討厭我嗎?”


    穆遠隻是低垂著頭。


    “姐姐,在經過那樣的事以後,你還要他不討厭你?”奉紫輕歎一口氣,撥開她的一手,推著穆遠離開,“我們走了。”


    “穆遠哥!”雪芝上前一步,用袖子擦拭著眼角的淚水,“我知道你是在生我的氣,現在不想看到我。但我一定會來看你,等你消氣了,就回重火宮好不好?”


    穆遠半側過頭,沒有回答,繼續轉過頭去。


    “好不好……”雪芝幾乎是用哀求的聲音嗚咽道。


    到最後,他還是沒有看到她對自己笑。他不是不後悔的。


    因為,這是最後一次了。


    星光灑滿整個庭院。近處的樹林亭台,遠處的飛簷房宇都載滿了銀白色的光芒。


    漫天的星鬥化作晶瑩的光,蕩漾在重火宮的碧波中。空氣寂涼,風中充滿著枯葉潮濕的氣味,如同一個夢遊的人,在黑夜中孤單地飄搖。


    雪芝站在夜空下。淚水風千後化作一片片小刀,殘酷地割傷她的皮膚。而她隻是茫然地看著極遠的地方。


    很快,有一雙手從身後將她抱住。她沒有掙紮。那臂膀加重了力道,緊緊地摟住她。


    “芝兒,不要難過了。”上官透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外麵很冷,回屋休息好嗎。”


    他很久沒有對她這樣溫柔。


    他定然已經知道了一切。


    “你現在很得意是吧。”雪芝輕輕笑著,自嘲道,“我把他當成你,把他打扮成你的樣子,在知道他不是你的時候就對他那麽糟糕。你很得意,是嗎?”


    “是我錯怪你了。”上官透將她轉過來,輕柔地擦去她臉上的淚水,“如果知道你一直想著我,我是絕對不會那樣對你的……對不起。”


    雪芝抬眼看著他。


    他依然是那麽英俊,隻是比以前白暫了許多?每次當她注視著那雙玻琅色的瞳孔,便會忍不住沉淪?她從來都是這樣迷戀他。導致七年來,一直在犯著無可挽回的錯誤。


    上官透側過頭,雙唇溫柔地攫住她的唇。


    這是一個深情卻又微微顫抖的吻。


    從他和奉紫一直偷偷跟著她,回到重火宮以後,他的心便一直在下沉.曾經在雪芝的窗台上插櫻花而被冒充穆遠的夏輕眉發現,逃走時非常匆促,他不種留意過其他的東西。


    例如雪芝房外,被換下的,滿地枯萎的櫻花枝葉:還有她房內,掛得高高的寒魄杖:還有她寬闊的大床上時刻空著的位置,以及她睡覺時緊緊樓住他的枕頭……


    還有這個人。


    他複出江湖這麽久,沒有人告訴他雪芝改嫁是他出事五年後的事:也沒有人告訴他,雪芝之前一直不知道他死了:更沒有人告訴他,雪芝和這個連他看了都感到毛骨悚然的人同行同住五年,隻因她以為這個人是上官透……


    雪芝不曾解釋。


    此時,知道在雪芝得知這人是穆遠的情況下,上官透應該安慰她而不是隻考慮自己的事,可他再無法忍耐。他無法用任何方式表達自己的震驚和後悔。他隻能用力地抱緊她,親吻她,恨不得將她揉碎在懷中。


    她卻用力將他推開。


    他錯愕地看著她。


    “不,我不能再和你在一起了。”雪芝一邊後退,一邊搖頭,“我不能。我不想看到你。”


    “我知道,你覺得負了穆遠,所以不願意和我在一起。可是事到如今,我己經不能離開你。”上官透苦笑著,“我會等你,直到你願意回到我身邊。”他轉身走了兩步,她在後麵說:“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和你在一起。”


    上官透沒有回頭,隻是背對著她,淡淡道:


    “那就等到死。”


    奉紫帶著穆遠離開的當晚,穆遠便咳嗽不止,最後還咳了血。大半夜的,她又找不到任何大夫,隻有推著穆遠在一家客棧留宿。第二天清晨,她便找了馬車,帶著穆遠趕到長安。


    在客棧房間外靜候了半個時辰,大夫才出來,對她簡單說了幾句話,然後搖搖頭。


    奉紫麵色發白,一下坐在地上。


    幾日後,林宇凰趕回重火宮給巫蓮掃墓.他每年都有無數的理由去探望重蓮:雪芝生日,奉紫生日,相識紀念日,第一次吵架紀念日,第一次送禮紀念日,鬧脾氣最厲害的紀念日,第一次分手紀念日……


    這一次,卻是頭一次在重蓮的祭日去看他。


    他上了香,放上了幾個水果,還有重蓮最喜歡喝的粥,微笑道:“蓮,你離開我們己經十七年了,我也成了一把老骨頭。當初你擔心奉紫身體不好,還認為我不是個合格的爹,竟舍得把女兒丟給軒鳳哥養,還忽悠我這麽多年。這事軒鳳哥要不告訴我,大概我永遠都不會知道了吧。你老實告訴我,奉紫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看她對雪芝越來越惡劣的態度我大概可以猜出幾分。芝丫頭最近心情也不好,有機會再告訴她好了。”


    “雖然方式和我們想的不大一樣.但是女兒們現在很幸福,孫子也很好。你也可以安心了。你妹子我也有好好照顧,不過我可從來沒有背叛過你哦。”他拍拍墓碑,忽然狡黯一笑,“看我這身子好得不得了,估計一二十年內還死不了,所以你別指望我會來陪你。”


    林宇凰的手指撫過墓碑,在“重蓮”二字上撫摸了很久:“不過,我會一直等著大美人的。”說罷在上麵輕輕一吻,“好好休息,林二爺我過兩天抱孫子過來看你。”


    他站起來走了幾步,像是又想起什麽似的回頭道:“不過孫子個子衝得好快,再幾年都抱不動嘍。”


    第三十九章


    翌年。


    蘇州。


    正逢初春,桃李爭豔。趕上廟會的時節,這座城即便入了夜,也一如既往的繁榮熱鬧。有頑皮的孩子跑過,撞散了枝頭上的桂花。紅白相間的花瓣兒紛紛揚揚落下,飄在橋下的流水中。一艘艘遊船畫舫劃過,賓客們在船頭飲宴,僅留下淺淺的漣漪。


    海浪一般的人潮湧入德橋擠,幾個公子哥兒正在花下飲酒作對;年輕的姑娘們麵如桃花,手裏拿著香噴噴的桂花糕:一群父母帶著孩子圍在一起.看楊家將和牛郎織女的的皮影戲;橋梁下,數對情人點著紙燈籠,含情脈脈地望著對方……


    然而,與這個熱鬧而歡騰的氣氛十分不合的,是街邊蹲著從大到小三個人。這三人並排蹲著,均撐著下巴,雙目無神地遙望遠方。他們身後放著竹簍子,維麵裝了滿滿的像蔬菜一樣的東西。而三人麵前均擺著攤子,攤上擺著菜渣子的樣品。攤旁掛著巨大的紅色牌匾,紙上是歪歪扭扭的毛筆字:小黃鳥藥鋪。


    很顯然.這家小黃鳥藥鋪生意慘淡,無人問津。店主也就是小黃鳥一臉愁容.轉頭看了看右邊的雪芝。雪芝回避他的視線,又轉頭看了看右邊的重適。


    “芝丫頭,你真的堅持要在這裏賣藥?”


    “是。”雪芝斷然道。


    她好不容易有機會從重火宮跑出來,把事情交給海棠打理,怎麽可以不盡情做自己想做的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月上重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君子以澤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君子以澤並收藏月上重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