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去囑咐過所有人不要換窗台上的花,但是沒有人承認。然後,第四天,第五天依舊如此。


    到第六天,雪芝通宵未眠。她躺在床上不出聲。但是到天完全亮了,都沒任何動靜。等她終於忍不住起床以後,發現花還是換好了,卻不見任何人的蹤影。


    第七天她實在堅持不住睡著了。她做了一個夢。夢中來換櫻花枝的人竟然是上官透,可是他換好了花就離開了。就在她正準備起身趕上他的時候,她又醒了。


    而且這一次醒得很早。她已經做過無數次這種亦真亦幻的夢境。在惆悵和失望中坐起來,她卻聽到窗外有簌簌的衣料摩擦聲。她立刻下床,卻看到停在窗前氣喘籲籲的穆遠。


    “穆遠哥……你在這裏做什麽?”


    177


    穆遠看看櫻花枝,又看看雪芝:“沒事。”說罷躍下窗台。


    一個時辰以後,穆遠照例端來藥湯給雪芝,還非常反常地開始親手喂她喝。雪芝喝下幾口藥還有些咳嗽,穆遠拍拍她的背,欲言又止。


    雪芝笑道:“其實你是想告訴我,換櫻花的人是你,對麽?”


    她的皮膚在晨光中幾乎是散發著柔光的,純粹的雪白和深黑的發形成強烈的對比。穆遠看著她失了血色的唇,皺了皺眉,還是沒有說話。


    雪芝的眼卻彎了起來:“謝謝。”


    突然感到沒來由的心酸。她捉住穆遠的衣領,在他還一臉疑惑的瞬間,輕輕吻在他的唇上。


    也是同一瞬間,穆遠手中的藥湯打翻在地。


    在這之前她對他的感情生活沒有絲毫了解。但是在這次接吻之後,她心中一直在暗笑。因為,在她親了他很久以後,他好像都不知道如何回應。


    直到她用舌尖輕輕卷著他的唇,他才有些生澀地張開嘴,有些害羞地與她纏綿。


    “穆遠哥,這是第一次麽?”之後她這麽問他。


    穆遠還是一如以往的沉默。不過,沉默中帶著些尷尬。


    他的武功那麽高,腦子這麽好用,理智得像個怪胎,卻連接吻都不會。多年來,雪芝第一次因為腦子裏的奇怪想法笑出聲來——名揚天下的穆遠,居然未經人事。


    這和當年那個因為太下流而把她嚇哭的昭君姐姐完全不一樣。他們根本就不是同一類人。


    所以,即便她和穆遠在一起,也不算是將他當代替品。


    或許,真的該忘記上官透了……


    距離三年一屆的英雄大會也就剩下幾個月的時間,雪芝一直在祈禱這期間不會再發生什麽事。然而,在這殺機暗湧的江湖中,即便是一個時辰,都很可能會有成千上百條冤魂向陰間報道。


    幾乎每一日都有新門派建立,也有不少門派衰亡乃至從世上銷聲匿跡。


    幾乎每一刻都有無名小卒初出茅廬,或者又有身手了得的年輕人一夜間馳聲走譽,成為大俠或者大盜。同時,也有不少武林英豪退出江湖,被人們淡忘,甚至徹底遺忘。


    兵器譜大會結束後一個月後,江湖上又多了一個名人,七櫻夫人。


    想要成名,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殺人。想要驗證一個人是否成名,隻需要知道想殺他的人有多少。而這兩點又有著藕斷絲連的關係。


    七櫻夫人成名的速度快得有些驚人。這也就意味著她殺了很多人。而且,想殺她的人也不計其數。


    江湖上有不少沒有門派的名流俠客,例如花遺劍,結識上官透以前的仲濤和仇見憂。但是像七櫻夫人這樣,擁有一個龐大的門派體係和隊伍卻不建立門派的,實在是少之又少。


    七櫻夫人出沒江湖確實殺了不少人,但她殺人非常幹淨利落。不該多殺的人她不會殺,能一劍解決的人不會用兩劍。如果一件事必須要一千兩銀子才能完成,她不會吝嗇一個銅板。但也不會多浪費一個銅板——如此行事風格是人人夢寐以求的。但是真正能做到這樣不受情感左右的人,百年不遇。


    她的追隨者不可勝算,但長期跟在她身邊的隻有六人,也可以說是她的隨從,加上她總共七人,出入任何場合都會戴上麵具。隻不過那六人戴的人是白色麵具,七櫻夫人本人戴的是黑色麵具。七個人麵具上都有紅色的櫻花花瓣。這也就是她名字的來頭。


    實際上,沒人知道她的名字。


    七櫻夫人身邊的六個隨從合稱血櫻六子。這六個人都是男性,且身形差異巨大,有兩個特別高大強壯,有一個特別矮,有一個特別瘦。另外兩個都是標準的身材。


    有人說,血櫻六子並不是都會武功的,因為會出手的隻有三人。不過有更多的可能性是另外三人根本沒機會出手。


    因為,這三人其中任何一人殺人,都沒有機會用第二招。


    至於七櫻夫人本人的武功,從來沒有人見過。就算見過,也隻可能是死人。


    早對於江湖上這些新鮮事,雪芝多年前便已不關心。七櫻夫人的事早傳到雪芝的耳中,她卻是在惹上重火宮以後才引起重視。


    178


    七月。


    長安。


    炎炎夏日,天空是一片白色,長安城內車馬駢闐,空中飄散著一層層塵埃。而烈日高懸在塵埃上空,光芒像是一道道金色的火箭,火焰直射到地麵,幾乎將皇城燒成個大窟窿。光芒又化作一道道利劍,直挺挺地刺入人們□在空氣中的皮膚。每個人都成了油炸猢猻,心浮氣躁。


    這一日,朱砂帶著幾個重火宮的弟子來長安接平湖春園的一批貨。因為臨時馬車壞了,便將碰頭地點從白虎門改到了東市的長安春飯館。


    長安春飯館一如既往,門前人來人往,門內賓客如雲。隻是這一日,擠在門外的卻有不少老客人。


    一炷香前,長安首富司徒雪天的小兒子司徒賢就被店小二推出來,坐在地上翻滾了很久,才被大哥司徒言給捉走,臨走前還丟下一句:“等我爹把你們這個破館子買下來,看你們再跟我放肆,哼!”


    掌櫃的一邊跟司徒言賠禮道歉,一邊解釋這一日是真沒法子,裏麵坐的是個人物,實在惹不起。司徒言再三詢問是誰,掌櫃的都隻得拱手歎道言多必失,許老板說了,改日一定親自上門賠不是。


    當然,司徒雪天不是沒有辦法買下長安春飯館。隻不過就算這會兒把這一塊的樓都買下來,他也隻有站在門外的份。


    這一天被趕出去的貴客不少。掌櫃的心痛得要命,許老板卻笑得合不攏嘴——他正在自個兒的房間裏清點那一大箱元寶,用一口閃亮的金牙對著元寶咬來咬去。


    然而,在朱砂進去的前一刻,才有一個屍體從二樓被拋出來,被飛馳而過的馬蹄踩得稀巴爛。


    掌櫃的摸摸脖子,縮到一邊歎息:“華山不是才死了個掌門麽,怎麽這麽快又派人來送死了。”


    “不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麽。我看陸掌門這火熄得也太快了。”


    “我想也就隻有重火宮能上三樓了吧。”掌櫃的抬頭看向驕陽下的紅窗。


    這時,朱砂帶著那批弟子徑直走入長安春飯館。


    小二連忙上前來擋住朱砂:“客官,今兒個我們店滿人,不接待客人。客官請另尋……”


    話未說完,掌櫃的已經一算盤打在小二頭上:“胡叫什麽!”又對著朱砂諂媚地鞠躬:“原來是朱砂女俠,我們這實在沒空,改日一定登門——”


    朱砂眼睛長在了掌櫃的腦袋上,直接進去。


    小二急了,立刻捉住朱砂的衣角:“別啊,進去肯定會死的。你看那些,那些,還有那些……”


    朱砂回頭,看著小二扯著衣角的手,一語不發。小二嚇得趕緊收了手,支支吾吾:“這麽漂亮的姑娘,給人打死了多可惜。”話音剛落,已被朱砂一巴掌拍飛。


    朱砂一行人剛進飯館,掌櫃的就來勁了,向四處大喊道:“重火宮的人上去了!”


    人們密密實實地圍過來。


    說飯館滿人,實際上大廳裏除了一些小廝,一個客人也無。二樓樓梯口有兩個櫻花麵具男子,虎背熊腰的,少說比朱砂高了兩個頭。其中一人坐在樓梯旁,另一個長胡子的筆直地站著。


    坐在樓梯旁的男子的四肢有尋常人的兩倍大,他手中正捧著十來個銀錠子和幾個小銅板,並將那幾個銀錠子一個個放入口袋。但一個不小心,一個銅板掉進了牆角縫。他伸手去掏,但掏不到——其實縫隙不小,是他的手太大。但他卻一點向旁邊的男子求助的意思都無,一拳打穿牆壁,把裏麵的銅板撿起來,擦擦塞到口袋裏。


    朱砂看了他們一眼,直接在一樓坐下。


    “我們主子在上麵,請離開。”站著那人道。


    朱砂道:“我們在一樓吃飯,與你們何幹。”


    “我們主子包了。”


    朱砂根本不給予理睬:“小二,上菜。”


    話音剛落,一把小鋼刀從她腦後飛來。她頭一歪,躲過了暗器,然後迅速後空翻。同一時間,四把鋼刀啪啪啪啪刺穿了她對麵的牆壁。


    重火宮的弟子衝上去了。朱砂也拔刀準備迎戰。她和站著那名胡子大漢交手不出十招,那幾名弟子已經倒在地上。最後一個衝上去的耳朵被那大手大漢活生生擰了下來。


    朱砂錯愕地看著這兩人。


    雖然她今日帶在身邊的不是一流高手,但也不至於如此不堪一擊。越是這樣想,她就越氣憤,一邊怒吼道:“你們可知道自己在跟什麽人動手?”


    沒人回答她。


    “你們出去!”她對著那幾個還在猶疑的重傷弟子吼道,“立刻出去!”


    接下來要對付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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