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她半睜著的漆黑瞳孔,吞了吞唾沫,卻發不出一個字。


    其實他很想說:雪芝,你明明知道了,什麽都知道了。為何還要這樣?


    這一夜溫暖卻又寂寞。就像過去的六年,她在滿足於心安中度過的六年的每一個夜。


    花香蟲鳴的夜。


    其實,上官透和雪芝的劫難事撮合了很多夫婦。例如仲濤和裘紅袖。然而,在初聞上官遠耗之時,裘紅袖並沒有考慮過仲濤。就是直到雪芝這回前往蘇州之前,她都沒有同意和仲濤在一起。


    裘紅袖一直都是那種自我為中心的女人。她不怕孤獨終老,也不怕閑言閑語。而且她認定了男人就是往骨子裏的賤,她在同男人花前月下的時候,從來不願意把心交出去。


    上官透重傷的時候,裘紅袖和仲濤是最先趕來看他的。他們幾乎每幾個月就會長途跋涉趕到重火宮一次,就算再忙,也會發信函給雪芝詢問上官透的近況。


    但是,自從雪芝和穆遠成親,他們就斷了聯絡。雪芝完全理解他們這樣做的原由,而且就算有一天他們帶著大批人馬上門劫人也不會是出乎意料之事。


    所以,雪芝也早就猜到了他們對自己的態度。


    很多年沒有回到蘇州。


    她抵達蘇州的一日,城內起了大霧。


    暮春時節,疏花暗香。清晨的霧氣,在一片片吹落的柳樹紅花中遊走,就像掛上了薄紗,透明細白,朦朧一片,把柳樹枝條勾勒得更加嫩綠。


    遠處的樓房早已湮沒在大霧中,屋頂紗窗像是掛上了垂簾一般。窗台上的花兒恬靜地仰頭,花骨朵兒變成一團團白霧中的紅暈。天方亮,整個城市漸漸蘇醒過來,仿佛夢已和霧連成了一片。


    春風十裏。雪芝終於在兩岸紅樓碧瓦中望見一棟酒樓上挑起的菱形酒牌:仙山英州。


    春陽淡柔,照應在那木製的酒牌上。大紅色的四角燈籠,也被朝陽照得一如新製。


    這個時段酒客不多。


    裘紅袖也在接到書信後早早地準備好接見雪芝。接待男子的時候,她鮮少下樓。但對於女子,她從來都是給予十分的尊重。她站在岸邊,豔麗勝似兩岸的七裏香。


    隻是在和雪芝見麵後,她的態度冰冷得幾乎令人失去知覺。


    “雪宮主,有何貴幹?”


    雪芝掀開珠簾,從船上下來,輕身躍到岸上:“紅袖姐姐。”


    “進來坐吧。”裘紅袖看了一眼隨後上岸的穆遠和重適,冷笑一下,話還未說完就轉過身去。


    “穆遠哥,你先帶著適兒去逛逛好麽。”


    穆遠點點頭,摸摸重適的頭,抱他騎上自己的肩,逛街去了。


    雪芝看著他高挑的背影,突然發覺近些年他瘦了很多。過度的繁忙仿佛讓他的骨架子都瘦了不少。她一直注視著他,直到他徹底沒入鬧市區,才進了仙山英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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