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吃痛鬆手,她立刻朝著懸崖跑去。


    “芝兒!”上官透想要站起來,但再動不了。


    黑衣人以劍指著他的喉嚨。


    可是雪芝根本來得及靠近。


    就差那麽十幾步的距離。


    豐城也將豐涉提起來,扔在地上,一劍刺向他的胸膛。


    “小涉——!!!”


    伴隨著雪芝呼喚的,是豐涉絕望的嘶吼。接下來,雪芝每跑幾步,豐城便會在豐涉身上補上一劍。


    最後,她軟軟地跪在豐涉麵前。


    古木樹影的縫隙中。


    銀白的月光,灰白的岩石。暗紅的血液蜿蜒成一條小河,染紅了雪芝的白衣。


    “小涉——”雪芝摟住他的脖子,試圖將他背起來,但眼前的少年,早已千瘡百孔。她甚至不知從何下手,才能不碰觸他的傷口。


    豐涉神情痛苦,隻是側頭看一下雪芝,仿佛都要耗盡他所有的生命。


    “芝芝……我還是沒能替父母報仇。”


    “什麽意思?”


    “豐城……”豐涉指了指站在雪芝身後擦劍豐城,“他殺了我的父母,豐業夫妻。”


    “你明明知道打不過他,為什麽還要來?”


    “我這一輩子都打不過他。”


    “胡說,胡說,你這麽年輕,這麽聰明,總有一天會變成曠古奇才……你現在這樣,根本就是送死!”


    “聖母給我接的蠱,其實隻夠我支撐到二十九歲。而且……十八歲以後,身體會越來越弱。”豐涉輕輕動了動手指,“我……已經二十歲了。”


    雪芝捂住他的嘴,閉著眼:“別說了。我帶你去治傷。”


    她將他背起。鮮血很快浸透了她的衣裳。


    豐城看了他們一眼,又握緊長劍。那黑衣人卻道:


    “放他們走。”


    “可是,她都聽見了。”


    “沒有人會相信。”黑衣人不男不女的聲音變得格外低沉,“放他們走。”


    豐城隻好坐到一邊,朝著雪芝笑了笑:“你非要他死在你身上才甘心麽。很不吉利的哦。”


    雪芝狠毒地看著他:“豐城,你從來沒想過自己的下場吧。”


    豐城一臉不屑:“那倒沒有。”


    “以後我會告訴你。”


    雪芝背著豐涉,扶起重傷的上官透,吃力地往山下走去。


    剛一走出西峰,上了馬,雪芝便半側過頭,道:“小涉,我不管你能活多久,起碼你不能輕易放棄自己的性命。”


    “我一點也不後悔。真的。”豐涉虛弱地說,“這是我自出生以來,第一次覺得自己很偉大,第一次覺得自己肩負責任……”


    他比雪芝高出半個頭,此時卻像個嬰兒一樣,無助將臉頰貼在雪芝的後腦勺上。


    “其實偷偷告訴你,我還是會舍不得。舍不得離開這個世界……”


    這個殘酷卻快意的世界。


    這個拋棄了我,也被我拋棄的世界。


    這個有你的世界。


    155


    三人到山腳的時候,正好迎上玄天鴻靈觀的人。滿非月從車上下來,看到躺在雪芝腿上,鬆開了手,有似嬰孩睡顏般的豐涉。


    雪芝吞著唾沫,靠在上官透的肩上,整個眼眶乃至鼻尖都變得通紅:“都是我的錯。我若早一點趕來,小涉就不會有事了。都是我的錯……”


    上官透默默不語,隻輕輕摟住她。


    “豐涉。”滿非月撲通一下跪在地上。一瞬間像是無法接受眼前的事實。她清楚他不會活太久,但是從來不曾想過,他會這麽快就去做如此魯莽的事,這麽快就離開了人世。


    她輕輕撫摸著他右鬢斷開的發,上麵的小辮子已經不在了。


    在豐涉小的時候,她很喜歡給他編辮子。他起初還覺得挺好看,但是自從跟她上了一次京城,回來就不肯編了,說隻有女孩子才會編辮子。她騙他說,男孩子其實也編辮子,不過長大了都把辮子剪了送給喜歡的女孩,這樣女孩子才肯嫁給他。你看,你有這麽多辮子,以後可以娶好多個老婆呢。小豐涉聽了以後數了數辮子,興奮地說,那聖母再給我多編幾個好了。長大以後豐涉識破了她的謊言,也找了不少姑娘,但一根辮子都沒送出去過。滿非月想,大概他已經習慣那頭式了,也就沒再過問。


    此時此刻,他的辮子沒了,紫色綢緞也拆了,散著發,襯著清秀而年輕的臉,很像在熟睡。滿非月再難控製悲痛的情緒,伸出短小的胳膊,緊緊摟住他,大哭起來。


    可是哭到一半,哭聲卻停止了。


    上官透點了她的穴。


    “得罪。”上官透將她扛起來,扔到馬背上,對她身後的鴻靈觀弟子們說道,“借你們聖母一用,很快歸還。”


    上官透吃了黑衣人兩掌,一直臥床了四天,才能正常走動。四天內,雪芝一直細心照顧他,喂他喝藥,就像他以往對她那般溫柔。隻是她一直不說話,即便兩個孩子在身邊,也很少露出笑容。上官透看著她發間多出的幾縷小辮子和紫色的綢緞,知道她的心已被那小小的葫蘆帶走,也不再多話。


    其實最令他擔心的,是那個黑衣人。他不能確定那人是否練成了“蓮翼”,但他知道,他從來不曾如此被動和弱勢過。他和雪芝在江湖上都是數一數二的高手,在那人麵前,也不過是恒河一沙。


    滿非月一直被關在月上穀的地牢中。上官透命人照料好她,卻不給他半點自由,連出恭都要人守著。不論滿非月如何憤怒如何不解,他都隻是淡淡說,我隻是想等一個人。滿非月說,你這叫守株待兔。他並不給予回答。


    他知道自己在守株,但等待的,卻不是兔。


    是什麽,他自己也不知道。


    連敵人是什麽都不知道,這場仗如何打?


    所以,無論如何他都要找出這個人。


    果然,五日以後,滿非月開始急了。他都命人傳話給上官透,說自己快要死了,說自己研製出了長生不老蠱,說可以傳授上官透最厲害的毒功……都被上官透駁回。


    第七日,滿非月在地牢裏撒潑,大聲叫罵。上官透還是沒回應。


    第十日,滿非月已經開始大哭,說再這樣下去,她小命不保。依然沒有回答。


    十日過後,她不再掙紮,隻是坐在牢裏發呆,時不時提起豐涉。


    時機差不多成熟。上官透到處發請貼,邀請各大門派和武林豪傑來月上穀參加他兩個孩子的滿月宴。


    滿月宴當日,林宇凰是第一個趕來的。接下來的時間裏,他都忙著跟孫子玩去了,不曾留意上官透和雪芝在玩什麽把戲。


    這對新人的號召力非凡。邀請的人裏,隻有三個沒有來:滿非月,釋炎,林軒鳳。


    滿非月自然早就來了。


    宴會後,二人還特地在月上穀辰星島弄了個擂台,讓各派英雄切磋武藝。他們倆則在底下仔細觀察所有人的武功脈路。確認過這些人都無異樣後,他們知道,問題就出在林軒鳳和釋炎二人身上。


    “不可能是林叔叔。”雪芝搖搖頭,“他是我兩個爹爹的好朋友,不可能去偷學重火宮的武功的。”


    “你的意思是,方丈的可能性就大一些?”


    雪芝一想起釋炎胡子花白的模樣,又道:“這,好像更不大可能。會不會是我們漏掉了什麽人?”


    “不管怎麽說,先去拜訪他們。”


    次日清晨,二人便將兩個孩子交給裘紅袖照顧,叫著林宇凰東南下去靈劍山莊。林宇凰一路上都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他們。


    結果三人到了靈劍山莊,大門都沒進,就被趕了出來。


    林軒鳳說,不見客。


    雪芝和上官透臉色大變。


    難道……真的是林軒鳳?


    他們正準備暫離商量對策,林宇凰破門而入,滿臉不悅:“我孫兒滿月宴他不來,現在我上門他也不見,林軒鳳這東西是躲我是吧?不出來我就把他以前的醜事寫成書,印了到處賣。讓他給我出來!”


    下屬傳話過後,林軒鳳終於肯縮在一個小小的會客室裏見他們。


    林宇凰剛一進門,說了一句話,林軒鳳就被茶嗆到。


    那句話是:“娶了媳婦兒忘了娘啊你。”


    156


    “咳咳,咳咳,宇凰,你在胡說什麽。”林軒鳳放下茶杯,不曾正眼看他們,站起來指了指椅子,“都坐,都坐。”然後又拿起茶壺,慢慢喝一口。


    “你不是跟原雙雙搞上了麽。”


    林軒鳳又被嗆了一次:“哪有這回事。小輩子在這,你……說話注意點。”


    林宇凰拖著他指的椅子,徑直走到他麵前,和他麵對麵坐下:“軒鳳哥啊,這麽多年沒見,小臉是越發白了,性格是越發做作了。你在雪芝他們麵前裝裝就得,在我麵前你裝啥啊?”


    “我哪有。”林軒鳳擦擦嘴唇,往後縮了縮,尷尬道,“宇凰,你有什麽話直接問好了。”


    雪芝和上官透都目瞪口呆。這還是他們第一次看到林軒鳳這個模樣。


    “你練《蓮神九式》沒?”


    此話一出,林軒鳳、雪芝、上官透都呆住。


    “二爹爹,你知道我們來這是打算……”


    “芝丫頭安靜。”林宇凰湊近林軒鳳,用那隻大而明亮的眼睛看著他,“軒鳳哥,看著我的眼睛回答我,你練《蓮神九式》沒?”


    “當然沒有。”林軒鳳稍微推了他一下,“你看我像練過的麽。”


    “那就行,二爺相信你。”林宇凰站起來,“孩子們,下一站。出發。”


    “慢。”林軒鳳也站起來。


    “怎麽?”


    “宇凰,你來我這,就隻是為了問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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