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人在生命終結的那一刻會想到很多吧,即使那一刻隻是一瞬間,一生的片段是不是都會像電影一樣閃回。一切都結束了。


    這裏是夜家,是夜園,是媽媽年少時也來過的地方。


    那個時候媽媽與夜煜城彼此相愛,受眾人羨慕、是所有人眼中最般配的一對兒金童玉女。可是兩個同樣出色的人,卻因為同樣的驕傲而沒有能走到最後,媽媽沒有選擇驚心動魄的愛,而選擇了可以給她平淡卻幸福人生的夏斯年。


    可是她延續了媽媽的骨血,再一次愛上了夜家的人。


    是啊,她愛,她愛夜渺,她一直知道自己最愛的人就是夜渺,也隻有夜渺。哪怕在大漠西煌孤獨的完成了高中學業期間、哪怕在她親眼目睹了媽媽、夜凜、爸爸,在她眼前一一死去之後、哪怕她在近一年的時間裏像個瘋子一樣生活在療養院、哪怕她抓爛了自己的手臂也沒有辦法減輕心上的內疚和自厭的時候、哪怕在麵對陸非弦的時候她已經看起來是愈合了傷口微笑麵對的時候、哪怕在她成了國內最優秀的古籍修複者可以女承父業的時候、哪怕在六年後的重見之日她可以冷冰冰的對著夜渺伸出手說一聲好久不見的時候!


    她知道,她一直知道,她愛的人……從來就不是別人,從來就是夜渺,就隻有夜渺!


    她是那麽愛他,連念著他的名字的時候都覺得舍不得、都覺得心疼。沒人知道,也沒人會相信,可是……可她是夏蕊寧啊,她是被打掉了牙也會笑著吞進腹中的夏蕊寧啊,她是那個魔女一樣的夏蕊寧啊,她是……她是他深深愛著的……夏蕊寧。


    “夏蕊寧!”夜渺的聲音幾乎是震響著的。


    夏蕊寧慢慢睜開眼睛,身體並沒有感覺到應有的失重,卻是無根無憑的蕩在了半空中,右手仍舊本能的握著那支錄音筆,而左手腕……此刻正被夜渺死死的抓著。


    “夏蕊寧,不要死,不要死。”夜渺拚命的抓住夏蕊寧,眼睛絕望的盯著她,紅的像是要滴血。


    “她不死,我就得死,你媽媽就得死。”沈真站在平台之上,走近了夜渺,忽地笑了,“夜渺,鬆手吧。”


    “夏蕊寧,上來,上來!”夜渺看著夏蕊寧,絕望而痛苦的哀求,“求你了,活著,活下去,求你……”


    “夜渺……”夏蕊寧不知道夜渺是否聽到了她的聲音,這聲音應該是她從心底發出的,她的左手已經沒有了一點力氣、沒有辦法再去回應夜渺的呼喊,她知道自己正在一點一點的滑下去,可是老天爺畢竟待她不薄,至少在最後一刻讓她看到的,是夜渺。


    “夜渺,殺了她。”沈真看著夜渺,慢慢的說著,同時慢慢揚起了手中的青石,在夜渺的頭頂上方高高的舉起。


    那青石是慧廬修繕之用,堅硬無比,夏蕊寧知道。


    “殺、了、她。”沈真說著,眼神卻不再看夜渺,而是看向夏蕊寧。


    沈真笑了,那是夏蕊寧所見過的、沈真此生最美的笑吧。如果那可以被稱之為“美”的話。惡之花,與生俱來,時日滋長。


    沈真笑了,不需要再說什麽,她知道聰明如夏蕊寧,知道她為什麽會笑、而這笑又代表了什麽。


    她,沈真,最終的贏家,即使夜渺出現了,也不過是多了一條讓她脫身的辦法而已。


    她手中的青石高高揚起著,隻要落下,隻要砸在夜渺的頭上,一切仍舊會結束。是,她會痛,會痛一輩子、想念一輩子,可那又怎麽樣。


    夏蕊寧失去的是生命和一生所愛,而她,失去的不過是一個不愛她的男人。


    她看著夏蕊寧,沒有再說一句話,而夏蕊寧的眼中分明又落淚了,紅色的。


    夏蕊寧看向夜渺,或許到了說再見的時候吧。


    身體蕩在空中的感覺,真的不好,無根無際,可一想到迎接她的將是漫無邊際的自由,她就什麽都不怕了,原來是這樣的,原來媽媽曾經經曆過的死亡是這樣的。


    如果她從沒來夜園,這輩子就平淡的過去了吧,即便傷了、死了,粉身碎骨了,生命中也並不會再有讓她提及便為之顫抖的事情。


    可她來了夜園,也永不後悔。


    可是夜渺,等不到了,對不起。


    夏蕊寧輕輕鬆開了右手,錄音筆隨之掉了下去,在慧廬的地麵上粉碎。


    夏蕊寧著看著夜渺,搖了搖頭,微笑了,輕聲說著:“夜渺,還記得博雅的雪香花嗎?答應我,冬天再開的時候,代替我去看。”


    “我不答應!那是你喜歡的花,是你媽媽喜歡的花,關我什麽事,你自己去看,夏蕊寧,你自己去看!”夜渺聲嘶力竭的喊著,他已經感覺到夏蕊寧的身體在向下滑著,她根本沒有了求生的*,她根本就是在臨終遺言,她憑什麽?憑什麽命令他,憑什麽在離開六年之後還這麽理直氣壯的命令他,他不會再答應,絕不答應!他知道他和她之間還有夜凜,還有永遠也無法彌補的痛苦,可他認了,認命了,他唯一不認的就是不會再讓夏蕊寧消失,絕不答應!


    “夜渺,我--愛--你。”夏蕊寧仰頭微笑著,綻出此生最美的笑容,鬆開了攀著的、夜渺的手臂……


    “啊————”墜落下去的絕望的慘叫聲,足以成為目擊者永世的惡夢。


    聞訊趕來的靖聲站在慧廬前麵的草坪上,怔怔的看著不遠處地麵上那個破碎的身體,那個從高處掉下來、絕無可能再有生還機會的身體。


    那張已經死去的麵孔仍舊仰望著天空,唇邊甚至還掛著一抹微笑,一抹終於解脫的微笑。血從她的後腦彌漫開來,將青青草地染紅。


    靖聲不可扼止的顫抖著,猛的抬頭看向慧廬的最高處。


    平台之上,夜渺正拚命的用力把幾乎也跟著掉下來的夏蕊寧拉上去。而夜渺的旁邊……是憔悴不堪的夜夫人,她默默的站在那裏,像一尊雕像,看看自己的雙手,又看著草坪上的死去的人:沈真。


    就像沈真說的,一切都結束了。


    兩年後,冬,江城,博雅中學。


    博雅中學那條隱蔽的樹廊,雪香花開的正好,白色的花瓣紛紛揚揚的隨著風飄蕩在空中,可惜這樣的美景並無太多人能欣賞得到,博雅嚴格的校規仍舊是禁止學生來這邊的。


    可校規永遠隻能規定給遵守校規的人。


    顯然,從不包括某一些人。


    “喂,夏博士,你是不是該請客?欠我們好幾頓了好吧。”高帥看著夏蕊寧,故意皺著眉抱怨,“你考上博士都沒說找我們慶祝慶祝。”


    夏蕊寧穿著黑色的大衣,裹著長長的白色圍巾,恬靜的笑容裏已不見了當年那個囂張少女的神采,而更多的是柔和、平靜。


    “你和安筠一直在國外,找你們也沒時間回來啊。怎麽樣,這次回國呆多久。”


    “不走了,留下。”安筠笑了起來,輕輕捶了夏蕊寧一下,“你在國內養的白白胖胖的一點兒沒見老,我們嫉妒,索性也回來。”


    “我?白胖?”夏蕊寧啼笑皆非,“天天跟著穀教授風裏來雨裏去,去的不是深山老林就是大漠戈壁的,怎麽可能白胖,你想誇我也說點實際的吧。”


    “沒有啊,你真的越來越像……”安筠脫口而出,可話說了一半兒,到嘴邊卻停住了,訕訕的表情。


    “越來越像我媽媽?”夏蕊寧微笑的接過話,“謝謝你的誇獎,我媽媽……的確是最美的人。”


    高帥輕輕碰碰了安筠的手臂,皺了皺眉。


    “我沒事了。”夏蕊寧自然看得到他們的動作,不在意的搖了搖頭,手掌攤開了,接住飛飛揚揚飄落的一枚雪香,“所以拉著你們回博雅來看看,這裏的雪香開的最好,是我媽媽最喜歡的。”


    “咳,就是啊,真漂亮!”安筠也跟著笑了。


    高帥看著夏蕊寧,也微笑了,輕聲問著:“當年你命令我遠離你十五米,記得嗎?夏蕊寧,你太霸道了。那麽,現在你命令誰呢?對了,那個叫陸非弦的跟你……”


    “我們保持著聯係,每周都會通個電話。”夏蕊寧點點頭,“像兄妹一樣。”


    “兄妹?你們不是……”安筠有些驚訝,“我以為你們會在一起。”


    “誰知道呢?”夏蕊寧注視著手中的雪香,“不過非弦幫了我太多太多,是我命中注定的恩人。紀叢碧……夜夫人自首之後的一些法律上的環節都是他派人幫我處理的,那個時候……我實在沒有心力再去解決任何仇恨。”


    “我沒有想到最後關頭居然是夜夫人救了你。”安筠在心底歎了口氣。


    “我也沒想到,後來夜煜城先生找我聊了很久,說了夜夫人在這六年裏是怎麽過的,又是怎麽被沈真脅迫的。原來沒有誰會真正靠時間得到解脫,除非自己饒了自己。”夏蕊寧默然笑了笑,“我去探監的時候也想問她為什麽,她卻不肯見我,隻是讓獄警跟我說了三個字。”


    “什麽?”安筠和高帥不約而同的問。


    “對不起。”夏蕊寧簡單的說了,平靜的。


    對不起。紀叢碧這三個字遲到太久,也無從糾葛。整件事真正算起來,又能怪誰?


    “那麽……蕊寧,你……和夜……還有可能嗎?”高帥注視著夏蕊寧,小心的問著。


    夏蕊寧看了看高帥和安筠,他們眼中的期待之光和高中的時候沒什麽兩樣,是真心希望她好、真心希望她得到幸福。


    她明白。


    她沒有回答,隻是一步步的朝著走去。


    幸福,這個遙遠的隻存在於回憶中的美好詞匯,雨過很久,也逐漸感受到了天晴,夏蕊寧卻清清楚楚的記得那些陰天的時候,心裏陰暗潮濕、寒冷蔓延至每一個角落,每一個角落都結上了薄薄的冰。不想說,隻有咬牙撐住。


    她似乎習慣了一個人,一個人學習、一個人逛街、一個人打理著家裏的一切,並微笑著告訴身邊的每一個人:我很好。


    可說出每一句“我很好”的時候,總有個嫩葉似的、應該叫做思念的情緒破土而出,夏蕊寧不想承認那仍舊是愛,又或者隻是人在極度寂寞的時候隨便抓住的一根稻草並把它當成救生艇,一切一切的人生哲學都蒼白而無力、一切的一切的道理都變成教科書上學過就忘的廢點罷了。


    剛過了一個人的平安夜,夏蕊寧給自己買了兩顆、可以買到的最貴最好的蘋果,並在十二點的時候吃掉了一顆。


    另一顆,此刻仍舊靜靜的躺在包裏,不知道是給誰的。


    她一步步的朝前走著,就像少年的時候一樣,時過境遷,回憶卻永遠不會消散,這裏的每一棵樹、每一片花都沾染了一個叫做“夜渺”的名字。


    夏蕊寧笑了笑,在心裏輕歎,她知道高帥和安筠沒有跟過來,她也感謝他們如此體貼。即使是他們,也有不可進入的、她的內心。


    她一步步的朝前走著,就像少年的時候一樣,時過境遷,愛卻永遠不會消散。她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個夢,都縈繞著一張叫做“夜渺”的笑臉。


    她走向那棵最高的雪香,那棵樹上的花開的最好,最美。


    她高高的仰起頭,注視著雪白的花一片片飛落,而那種飛落並不是意味著消失,是意味著永恒,意味著她所有的青春、所有的回憶、所有的無憂無慮的年代。就像夜凜曾經說過的,什麽是青春?是年齡嗎?是態度嗎?是信念嗎?是真善美嗎?還是這一切的一切。她曾經為歡樂而鬥爭,因此,就像善良的夜凜所一定希望的那樣,悲哀永遠不要同她的名字連在一起。


    她注視著雪香花飄落,喃喃的、輕聲說著,說給自己:“我可以無視別人的輕視、可以遺忘別人的遺忘、可以原諒別人的惡行和傷害,可唯獨不會忘記你。因為,我愛你,夜渺。”


    雪香樹巨大樹幹的另一麵,同樣也佇立著一個穿著黑色大衣的人、男人。


    肩膀上的雪香花瓣也昭示出他在這裏已經站了很久。


    他如約而來,因為曾經有個女孩子對他說過,還記得博雅的雪香花嗎?她讓他答應,冬天再開的時候,代替她去看。


    所以,他來了。


    而在他的記憶中永遠有這樣一幅清晰的畫麵:那個夏日,無風晴朗的上午,開學的第一天,他看著那扇幹淨的紅色跑車車窗玻璃緩緩降下,露出那個光潔的額角、那道清晰修長的眉、那雙圓圓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挺翹而又小巧的鼻尖、帶了抹嘲諷笑意的嘴唇。


    當時的他怔忡的看著這個美得可以用精致來形容的女生,忽然忘記了自己想說什麽。


    她卻先開了口,“誰是你哥們兒”。


    她的名字是夏蕊寧。


    還會再見嗎?


    <b>全文終</b>(請看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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