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到了,清清楚楚的聽到了。可她寧肯爸爸不是這樣說的,她寧肯爸爸打她、罵她,哪怕不要她也好,她不需要爸爸的理解、誰的理解也不需要,她隻想自生自滅,或者直接死掉多好。媽媽也好、夜凜也好,如果不是因為她的衝動,現在都好好的活著。她希望死的那個是自己,可是護士來了,再次給她注射了鎮靜劑,她疲憊的閉上眼睛,最後的視線是爸爸離開病房的背影。


    深夜,夏蕊寧醒了,鎮靜劑隻能讓她安靜、卻無法阻止她做惡夢。夢裏,寧沫反反複複的出現,不斷的重複的在陽台上叫她的名字、及掉下來,掉在她的麵前,支離破碎。她隻敢無聲的哭,因為安筠和高帥都疲憊的睡著了,守在她的病房。她沒有了聲嘶力竭,即使她想喊,嗓子也早就啞掉失聲了,她怔怔坐著、掉淚、迅速消瘦下來的手臂上仍舊插著輸液管,她用力扯下膠布、拔掉管子,看著鮮紅的血跡在皮膚上蔓延著、再逐漸凝固。還是不疼,一點都不,全部的疼都在心裏、在心尖上……


    “嘭!”病房的門從外麵被推開,護士風風火火的走了進來,並同時按亮了裝在牆上的吊燈開關,房間瞬間大亮,刺眼。


    安筠和高帥醒了,睡意朦朧、而又詫異的看向護士,異口同聲的問:“怎麽了?”


    護士戴著口罩,直接走到夏蕊寧的床邊,看到夏蕊寧此刻的樣子當然也嚇了一跳,顧不上訓斥,直接熟練的檢查她的針口,皺起眉頭:“22床,你要愛護自己,不然……”


    “護士,有事嗎?這麽晚查房?”高帥趕緊走過來詢問,他看了表,已經是淩晨三點了,按說護士不該在這個時候忽然出現。


    護士的眼神明顯有些猶豫,看了看高帥,又看了看夏蕊寧。


    “怎麽了?”安筠也感覺出不太對勁兒。


    正說著,病房的門再次打開,夏蕊寧的主治醫生也麵色沉重的走了進來,看到夏蕊寧的樣子自然也憂心忡忡,和護士交換了下眼神,又看了看表,鄭重的說著:“夏蕊寧,你要跟我們去一個地方。在去之前,我希望先答應我,不管一會兒看到什麽都要保持冷靜,不要再激動,凡事都要看開,好嗎?”


    “大……大夫……又怎麽了?”安筠被醫生的話嚇的臉色蒼白,不好的預感一瞬間襲來。


    而夏蕊寧卻隻是怔怔的由著護士把自己的傷口再包好,怔怔的聽著醫生的話,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聽到了沒有、聽到了什麽,她知道自己在被動的點頭,不然怎麽樣,她可以拒絕嗎?她有資格拒絕嗎?不管她還要麵對什麽,那都是她必須要去麵對的,不是嗎?她下了床,光腳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麵上,所有的人當然也不會注意到她有沒有穿鞋,因為此刻這個已經不是重點。她甚至還拿起擱在床邊案幾上的手機,跟著醫生和護士離開自己的病房,一步一步的朝著走廊的盡頭走去,然後再上樓,轉彎。


    她不記得自己上了幾層,安筠和高帥試圖扶她,可她不需要,推開了他們,一直來到最高一層的icu病房門口,門口已經站了好多人,都是熟悉的麵孔,非常的熟悉。都是兩年來跟著爸爸一起考古研究的教授、學生、助手、工作人員,他們神色悲痛、在看到夏蕊寧的同時更甚,考古人員中唯一的一個女性甚至立刻哭出了聲,卻立刻被更多的人小聲製止著。


    “你們都在這兒,我爸爸呢?”夏蕊寧平靜的問。


    沒有人回答她。


    夏蕊寧拿出手機,一個號碼一個號碼的按,按的是此刻她在世上唯一還牽掛著的人的號碼,爸爸的。短暫的空白後,屬於爸爸的手機鈴聲響起,夏蕊寧迅速抬頭搜尋,爸爸的手機……卻拿在他的助手手裏。


    “我爸爸呢?你為什麽拿著他的手機,他人呢?”夏蕊寧怔怔的問。


    icu的門開了,裏麵的醫生探身出來,焦急的問:“夏教授的家屬到了沒有,要抓緊,時間不多了。”


    “來了來了。”眾人幫夏蕊寧做了回答,默默閃出一條通路給她。


    “什麽時間不多了?”夏蕊寧問著。


    醫生怔了下,環顧四周,“你們還沒跟家屬介紹情況嗎?”


    一片沉默,小聲的啜泣。


    醫生猶豫片刻,歎氣,“你是家屬吧,夏教授在裏麵,已經處於彌留狀態,你要有心理準備,進去吧,陪陪他,跟他說說最後的話。”


    “有什麽心理準備,你們要她有什麽心理準備。我請問你們這些人,誰給她時間讓她準備什麽了?”安筠難過已極,一路上的不祥預感在此刻竟是真的,她看著夏蕊寧,後者臉上的恍惚已經超出了她這個好朋友所能承受的最大範圍。安筠不能扼止的大哭起來,就算是陪在夏蕊寧身邊的她兩日來已經近乎崩潰,更何況是蕊寧。


    “安筠,讓蕊寧進去。”高帥鐵青著臉,扶著搖搖欲墜的安筠,“這個時候……我們……我們要支持她。”


    夏蕊寧恍惚的看著高帥和安筠、視線又在另外那些熟悉的麵孔上掠過,兩天來一直折騰著她的耳鳴再次襲來,自動隔斷了外界所有的聲音、所有哭泣,她走向那扇門,立刻有護士幫她穿上了無菌服,也看到了她的光腳,驚訝不已、可還是沉默著找來了鞋子和無菌鞋套。


    進了那扇門,將所有的人關在門外,夏蕊寧隨著護士走向了最裏麵的那個病床。記錄心電圖的儀器、呼吸機、輸液的架子、還有一些夏蕊寧不認識的儀器包圍著病床上躺著的那個人。


    是爸爸,夏斯年。


    “爸爸。”夏蕊寧輕輕的走過去,握起爸爸的手,甚至微笑起來:“我來了,寧兒來了。”


    夏斯年並沒有昏迷,他是清醒的,他回應著女兒的微笑,隻是眼神是那麽的疲憊而已,“寧兒,爸爸在等你,爸爸有話和你說。”


    “嗯,爸爸,寧兒在聽著。”夏蕊寧的視線逐漸模糊了,她揉了揉眼睛,不想讓自己在這個時候看不清爸爸。


    “別怪你媽媽,她……她沒有背叛,她最愛你,最愛這個家。”夏斯年輕聲說著:“她和……和夜煜城……本來就是戀人,是爸爸做錯了……當初……是爸爸做了不好的事……拆散了她們。”


    “我不怪媽媽,真的,不怪。”夏蕊寧搖著爸爸的手,看著爸爸,微笑著肯定。


    “帶上我和你媽媽,回江城……回江城……”夏斯年微笑著,一字一句的說著,每說一個字都像用著全身的力氣,卻還在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清晰,因為他要讓他最心愛的寧兒聽到他所有的話:“寧兒,所有的事情都不是你的錯,你千萬……不要自責……爸爸媽媽都希望你能好好的活著……替我們活著……你媽媽……最喜歡雪香花……你要記得……她說……她說你的名字……你是雪香的花蕊……蕊……是聚……是華……當年,我第一眼看到你媽媽的時候,她就站在……雪香樹下麵。”


    “我記得,我是花蕊,是聚、是華。”夏蕊寧用力點頭,眼淚擦也擦不盡,索性就不擦,溫熱的液體流下來,滴在爸爸的手上,讓爸爸的手不再那麽冰涼。


    “爸爸要走了……可惜……可惜沒能完成研究……可是爸爸要去陪你媽媽,她一個人……連打雷都……怕……東西……東西……在張伯伯那裏……記得……記得……給你媽媽……戴上。”


    這是夏斯年留在世上的最後一句話,儀器上的心電圖最終還是成為一條直線。


    夏蕊寧看著爸爸,他躺在那裏、神態安詳。夏蕊寧微笑著搖了搖頭,輕聲說著:“爸,我也是一個人,我也怕雷聲,我是你們的女兒,你們不心疼我嗎?媽媽走了,你要去陪她,那我呢?誰來陪我呢?你是怪我吧,怪我和媽媽吵架,怪我害死了媽媽。你讓我不自責,那你可不可以不要死,不要讓我一個人,行嗎?行嗎?”


    “家屬讓一讓!”icu的醫生和護士急匆匆的走了進來,對夏斯年做著最後的搶救。


    這一幕,夏蕊寧曾經在電視劇裏看過,而她也就像電視劇裏的家屬那樣,目光呆滯、茫然、無助,隻能看著眼前的一群人忙碌。她覺得自己站在這裏挺多餘的,礙事,而且起不到任何作用。


    她站到了一邊,最後慢慢走出了icu,身後好像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沒什麽,她不需要回頭,現在沒什麽事是重要的了。她不知道天堂是什麽樣的,也不知道地獄是什麽樣的,她隻知道眼前,自己的眼前。眼前就是一條路,白茫茫一片,不管是天堂還是地獄都要往前走的路,看不到盡頭、沒有同伴,所有的人都是旁觀者,他們哭也好、笑也好,全都與世無補,沒人能代替她走完這段路,沒人能幫她、沒人能扶她,甚至連安慰都是多餘的。可是她還是認出了這些人,有高帥、有安筠、有爸爸的助手和同事們,他們無一例外都是一副悲傷的表情。張伯伯走了過來,他是爸爸最合作無間的考古專家,他手中還拿了兩樣東西,遞到夏蕊寧的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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