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寧肯自己沒有下樓,沒有拔通這個電話,或者沒有在這個時候回來,媽媽究竟在做什麽,不好的預感瞬間彌漫在腦海裏,寧沫的謊言將兩年來夏蕊寧一直刻意不去細想的懷疑再次點燃,她無意識的、怔忡的喊了聲:“媽媽!”


    或者在潛意識裏,夏蕊寧仍舊不相信前麵那個“逃跑”的女人就是媽媽。


    可是那個女人卻停下,慢慢的回過頭來,眼中的震驚和意外絲毫不比她少。


    “你說你在外麵買東西。”夏蕊寧的聲音有些沙啞,努力的想扯出一個微笑,“是買了什麽想給我一個驚喜嗎?一定是,是吧,是吧。”


    寧沫啞口無言。


    “是你朋友的房間?是江城來了老朋友是吧,是吧,是吧。”夏蕊寧不知道自己怎麽了,隻是機械的往前走,走到方才媽媽從裏麵出來的房間門口,門仍舊虛掩著,不需要敲門,隻要推開就有答案。


    夏蕊寧的手放在了把手上。


    “寧兒,我們回家吧,走吧。”寧沫衝了過來,拉住夏蕊寧的手臂,慌亂而哀傷。


    那是夏蕊寧從沒見過的寧沫,媽媽一直以來的優雅、自信、從容、淡然,完全不見了。夏蕊寧咬著嘴唇,用力推開寧沫,並同時打開房間的門衝了進去。


    落地窗前站著的中年男人,挺拔俊雅、帶了份不怒自威的氣勢,此刻並沒有因為夏蕊寧的意外闖入而有所動容,仍舊是鎮靜的,平和的。


    是他,一定是他,即使隻見過照片、即使照片隻有側麵,夏蕊寧依舊確信:這就是那個男人,那個兩年前跟媽媽擁吻、破壞她的家庭、害得她被沈真威脅、遠走西煌的男人。她忍了兩年、瞞了兩年,她以為隻要把媽媽帶離江城就可以恢複一切,她萬萬沒想到自己居然這麽天真、天真的近乎愚蠢!她怔怔的看著那個男人、又轉身怔怔的看著自己美麗而優雅的媽媽,自己是在生氣嗎?失望嗎?夏蕊寧試圖將近乎空白的情緒找到一個稍稍輕鬆的形容詞,可是房間裏的男人、以及寧沫說的謊言交織在腦海裏,不停的撞擊著自己的額頭,疼痛欲裂。


    “寧兒,媽媽是因為……因為……”


    “又要說謊嗎?”夏蕊寧的眼淚瞬間流下,媽媽的臉透過淚水竟變得扭曲而醜陋,她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麽,心裏、腦海裏的疼痛因為媽媽的解釋而再次放大無數倍,“爸爸還在營地吃苦,你打著我的旗號……你打著陪我的旗號……”


    “沒有,不是……”


    “什麽不是!”夏蕊寧的聲音驟然變高、近乎於尖叫:“我恨你!我知道你在做什麽,別再跟我撒謊,兩年前我就看到你們擁吻的照片!為了你我才會來這裏!為了你我才會退學!為了你我才會不跟夜渺聯係!可你做了什麽?你是我媽媽嗎?你是那個優雅的畫家嗎?你……你跟一個男人在酒店偷情!你跟我說在外麵買東西!你不配,你不配再跟我說話,你對不起爸爸,他那麽愛你,你背叛他,你當著我的麵背叛我的爸爸!我恨你,我恨死你,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永遠不會原諒!”


    “蕊寧!別這麽說你媽媽!”那個男人厲聲打斷夏蕊寧:“我和你媽媽之間……”


    “你走開!所有的奸/夫/淫/婦都說自己是有苦衷的!”


    如果有狼一樣的牙齒,夏蕊寧相信自己此刻一定會撲上去撕咬麵前的男人,是,她是說了奸/夫/淫/婦,此時的她已經完全沒有了理智、沒有了思考,隻想用最絕決的言詞去發泄掉內心深處所有的委屈和失望,媽媽對她有過的教誨在這一刻統統變成了道貌岸然的笑話,而她為這個家庭所做的一切犧牲都失敗了、失敗的徹徹底底。


    “我恨你,永遠永遠不會原諒,永遠!”


    這是夏蕊寧對寧沫說的,最後一句話。


    她離開,聽到身後寧沫的痛哭、聽到那個男人在安慰:“蕊寧現在氣頭上,你留在這裏,我去勸她。”


    多可笑,她居然能清清楚楚的聽到這麽多,夏蕊寧踉踉蹌蹌的離開,甚至還不忘記按電梯下樓,她知道自己在流淚、表情一定很恐怖,因為當她走出大廳的時候又碰到那個王姐,從王姐眼中的驚恐就可以看出來自己此刻有多可怕。要去哪裏?能去哪裏?她恍惚的出了大廳往外走,前麵是噴泉、草坪,是西煌,不是江城,能去哪裏?要去哪裏?她無意識的想跑,可是手臂卻被人從身後拉住。


    “蕊寧,你聽叔叔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你,全部。”


    夏蕊寧回頭,是那個男人。


    “爸爸,蕊寧,你們怎麽了?”又一個熟悉的聲音。


    夏蕊寧淚眼朦朧的看過去,這次是夜凜,正朝著她、和這個該死的男人走過來。


    “夜凜,你叫他……你叫他什麽?”夏蕊寧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問。


    “你怎麽哭成這樣,爸,蕊寧她怎麽了?”夜凜詫異的抬手,幫夏蕊寧擦掉眼淚。


    “爸……他是你爸爸……他是夜……”夏蕊寧的身體開始不停的顫抖,控製不住的顫抖,她看著夜凜、看著夜凜的父親,他是叫夜煜城,沒錯,是這個名字,媽媽的同學、爸爸的好友,同時也是夜渺……夜渺的父親。發生了什麽,她看到了什麽?這個世界怎麽會這麽肮髒,她愛上了誰?她逃避的是什麽?原來這就是事情的全部、原來沈真的那幾張照片跟真相比起來簡直純潔之極!


    夏蕊寧推開夜煜城,也推開夜凜,踉蹌著後退。


    “寧兒……”


    夏蕊寧聽到,是媽媽的聲音,她在喊自己的名字。


    夏蕊寧下意識的抬頭,是媽媽,她站在五樓那間房的陽台上,看著自己。夏蕊寧看不清媽媽的臉,在事情過去的很多年後她仍舊看不清,那一刻的媽媽站在陽台上、長發被風吹的四散、麵容模糊、依稀的輪廓裹著濃濃的悲傷,媽媽在朝她招手,是希望她回來嗎?過去嗎?夏蕊寧不知道,也沒辦法問,那是個她永生永世也得不到答案的問題,因為……


    在下一秒,夏蕊寧眼睜睜的看著媽媽,就掉在離自己不遠的地麵。


    “我恨你”


    “我恨死你”


    “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你背叛了我和爸爸”


    “奸/夫/淫/婦”


    夏蕊寧自己剛剛說過的話全部湧進腦海,透過血紅的視線,投射在麵前支離破碎的、媽媽的身體上。她忘記了自己是會呼吸的、忘記了呼吸是自己的本能,她沒有了分辨顏色的能力、所有的人、所有的事物似乎都被切割成不成比例的碎片,耳朵裏響起巨大的轟鳴聲、那種轟鳴聲甚至讓夏蕊寧渴望渴求,因為可以壓住反複出現的、媽媽的身體砸在地麵的巨大衝擊聲。她看著陌生的人們從四麵八方出現,全部跑向那一片最大的血紅,身邊的那個男人、那個叫夜煜城的男人也第一時間跑了過去,而有人在搖晃她的肩膀、拍著她的臉,甚至扇了她一個耳光、喊著她的名字,她知道,她全部知道,她是有知覺的,可是為什麽不疼?


    “夜凜,我為什麽不疼?”她甚至還可以問問題。


    “夜凜,我為什麽不疼?”


    “夜凜,我為什麽不疼?”


    她問著,不停的問著,隻會問這同一個問題。她看到夜凜在回答,可是她聽不到、聽不到他在說什麽,她開心的笑了起來,“夜凜,真奇怪,我真的不疼。不行,我要走了,爸爸在營地等我,我是回來……回來拿東西的,媽媽昨天就去營地了,我們一家約好了在營地碰麵的。我要去留學了,夜凜,我要去留學了,跟夜渺同一個學校,真的,我是喜歡他的,兩年前就喜歡。這是秘密,連媽媽都不知道,媽媽呢?哦,她去營地了,去營地了,我走了,我走了……夜凜你放開我,你放開我!”


    夏蕊寧瘋狂的撒咬起來,她實現了,實現了自己想要撒咬掉一切醜惡的心願,可她不知道自己在撒咬什麽,不管什麽,誰阻止她去營地找爸爸媽媽都不行,她確信隻要到了營地就什麽都好了。爸爸媽媽都在那裏,項目也快結束了,他們一家回到江城還是最幸福的,就像什麽都沒有發生!她終於推開了夜凜,再也沒有人能控製她、威脅她,她跑向酒店的大門,她知道門口就有去往營地附近的車子,上了車就好了,什麽都好了。她飛快的跑著,推開眼前所有出現的、試圖阻擋她的人,很快就跑出了門口。她站在路邊,果然,一輛車子正朝著她的方向飛快駛過來,那車子是來接她的吧?一定是,她興奮的朝著車子招手,開心極了,快點,再快點兒……


    那是一輛卡車,車子飛速駛來,並在最後一刻發出巨大的、刺耳的刹車聲音,輪胎與地麵的摩擦力已經不足以讓車子在撞到夏蕊寧之前停住。卡車司機絕望的透過車窗盯著那個即將命喪輪下的陌生姑娘,可在最後一秒,那個姑娘卻被人從後麵大力推開。


    夏蕊寧跌倒在地上,耳邊再次出現巨大的撞擊聲,跟她媽媽落地的聲音近乎一樣。她疲憊的看著撞擊聲的來源,那個遠遠的、倒在血泊中的人,那個人已經閉上了眼睛。


    “黑夜的夜、凜烈的凜……夜凜……夜凜……安筠,我喜歡他!”


    “你們是為了什麽入讀博雅的?”


    “為了夜凜!”


    “夜凜,我喜歡你!”


    “什麽是青春?是年齡嗎?是態度嗎?是信念嗎?是真善美嗎?還是這一切的一切。其實我跟各位一樣,都將在成長中摸索著答案、都將以失去青春為代價。伏契克曾經說過:我們曾經為歡樂而鬥爭,我們將要為歡樂而死。因此,悲哀永遠不要同我們的名字連在一起。那麽,我想將其做些小小的改動與大家共勉。即使,有一天我們將要為青春而死,也請不要忘記,我們曾經為青春而做出的鬥爭。”


    夏蕊寧最後一次看著躺在血泊中的夜凜,微笑、喃喃的:“夜凜,我還是不疼……不疼……”


    之後,陷入無邊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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