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望著一攤血水,久久說不出話來。


    終於,看著宮女進進出出地倒一盆盆血水,他再也支撐不住,猛然吐了一大口血,暈倒在地上。


    “皇上——”


    單公公更是尖叫著,引來了更多的人。


    皇後娘娘也來了,厲聲責問道:“驚叫什麽呢!”


    單公公嚇得渾身發抖,一下子跪在地上,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還是皇後娘娘處變不驚,一邊命令人將皇帝抬回自己的宮殿躺著,一邊傳了禦醫診治。


    看見大多數宮女還在忙,皇後娘娘慢慢踱步過去,冷然地問禦醫:“端妃,這是怎麽了?”


    禦醫嚇得滿頭大汗,生怕皇後娘娘怪罪,哆嗦著回答:“回皇後娘娘的話,端妃娘娘身子虛弱,這一次被……被折騰得不輕,如果落下病根,怕是再難得懷上龍子了。”


    醫女見皇後娘娘睇了一個眼神過來,也顫抖著回話:“端妃娘娘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完好,布滿了淤青和傷痕,等她醒過來,怕是都不敢接受這個現實。”


    點了點頭,皇後娘娘淡然說道:“細心照顧著,有事情立即和本宮回話。”


    “遵命。”


    從汍瀾殿走出來,身邊的宮女拿出一方幹淨的帕子,細心地為皇後娘娘拂去上麵或許並不存在的細塵。


    看見宮女將帕子丟在地上的血水裏,皇後娘娘厭惡地掃了一眼,提起裙擺走遠了。


    有小太監迎上來,見著四下無人,回稟道:“娘娘,四王爺已經被帶下去了,因為中了蛇毒,傳了禦醫診治呢,還昏迷不醒呢。”


    等小太監走遠,皇後娘娘在內心裏歎了一口氣。


    這個皇帝,不該心軟的時候總是優柔寡斷。


    該心軟的時候,從來都不會念及父母骨肉之情。


    太子的事情,處理得那麽決絕。而四王爺,居然可以帶下去等候發落。


    怕是這一次四王爺在毒蛇麵前英勇救父,博得了不少同情分呢!


    最佳時刻耽擱下去,唯恐事情還會有新的變化呢。


    想到這裏,皇後娘娘徑直往永和殿走去。


    禦醫正在為皇帝把脈,看見皇後娘娘進來,都跪伏在地上。


    “免禮,皇上怎麽樣了?”


    “回皇後娘娘的話,皇上的情況有點不妙,老臣定當竭力診治。”


    皇後娘娘坐下來,抿了一口茶水,漫不經心地說道:“聽聞針灸對於暈闕有十分神奇的療效?”


    “可是,此刻針灸……”


    年輕的禦醫剛準備說,此刻針灸的話,對於龍體損傷極大,一旁年邁的禦醫猛然一扯他的衣袖,回稟道:“老臣試一試。”


    皇帝昏迷不醒,完全不能作出反應,此刻定然是皇後為大啊。


    果不其然,幾針下去,皇帝悠悠轉醒過來。


    “你們都下去熬藥吧,本宮在這裏陪著皇上。”


    看著禦醫和宮人都魚貫而出,皇後上前一步,掖住皇帝的被子,給他蓋得嚴嚴實實的。


    皇帝睜大雙眼,死死地看著頭頂的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麽。


    “皇上,感覺好一些了嗎?您突然這樣,真是嚇著臣妾了。”


    看見皇帝不說話,皇後娘娘很有耐心地繼續說著。


    “怎麽突然就發生這樣的事情了皇上,您是不是吃了什麽不該吃的東西,或者摸了什麽不該摸的東西了?”


    聽到這句話,皇帝突然轉過眸子,看了皇後娘娘一眼。


    吃的食物都是小太監先當麵試吃過的,碗碟裏還用銀針試過,是安全的。


    而且,也不會吃了兩種相衝相克的食物。


    如果說摸過什麽東西……皇帝陡然蹙起眉頭,自己反複摸索過那一條帕子。


    仔細回想當時的情景,小太監是用手拿著帕子的兩個角,老四是隨便抓起帕子掃了一眼就丟棄放在一旁,隻有他自己,因為內心在想著事情,拿著帕子好半天,還反複摸索過上麵繡著的葉子的圖案。


    是不是就是那樣將有毒的什麽東西染上了?


    應該就是了,當時手突然就不舒服。


    “老四呢?”


    皇後娘娘安慰道:“皇上別那麽著急,老四現在中毒還未醒過來,在診治呢,有什麽話,還是等他醒過來再說。”


    頓了頓,皇後娘娘又說:“皇上,如果您是懷疑老四,那也不可能啊,老四中的是蛇毒,完全沒有什麽手掌起紅點,麵色潮紅,眼睛一片血紅,吐血、暈闕更是沒有啊。”


    沒有和他一樣的症狀嗎?


    皇帝陷入沉思,腦海中一直在回想正殿裏發生的事情。


    天氣轉冷,蛇都應該盤在樹叢裏準備冬眠了吧?


    再說了,正殿平時都打掃得幹幹淨淨,哪裏出現過蛇蟲鼠蟻?


    怎麽偏偏就在那個時候出現了呢?


    最重要的是,那條蛇第一時間分明是衝著他咬上來的,老四還跪著,居然反應那麽敏捷。


    皇後娘娘在皇帝不注意的地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皇上,臣妾鬥膽,還是勸誡皇上,雖然端妃年輕貌美,但是皇上還是要注意節製,保重好龍體。畢竟,皇上的龍體還是大楚社稷的,需要有強健的體魄為大楚的子民謀發展,定大局啊!”


    皇帝一怔,這是誤會端妃是因為他瘋狂需索才病倒的嗎?


    “皇後,端妃……她還好吧?”


    半晌不說話,看著皇帝焦急起來,皇後娘娘才緩緩說道:“端妃……身子太弱,怕是經受不住那麽沉重的打擊。”


    閉了閉眼睛,一股巨大的悲痛從內心湧出。


    “傳朕旨意,即刻送四王爺去神醫穀診治,修養三年才能回到京都。”


    “皇上,您又開始著急了,還是好生歇著吧。”


    “朕有些累,皇後還是先回慈寧宮吧。”


    從永和殿出來,皇後娘娘仰起一張妝容精致的臉,無聲地笑起來。


    如果早一點點,阿迪來公主還在京都訪問,她還真沒有勝算打贏這場仗。


    正巧,北疆內部出現了一點點小矛盾,二皇子和五公主急匆匆地回國了。


    真是老天爺都在幫助她。


    四王爺沒有愛慕他的五公主助力,十四王爺又貪玩沒有定性,這一次還有誰可以幫他度過這個關口?


    京都距離神醫穀,路途遙遠,途中發生什麽變故,那也是常有的事情。


    而端妃,此刻更是不足為懼。


    傷了身子,掉了龍子,怕是萬念俱灰,隨時都可能自我了結的。


    眼下,皇帝又病倒在床上,太子肯定要立即回來主持大局啊。


    原本以為太子勝券在握,所以,對於皇帝的癡念和偏心,她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想到,皇帝居然對太子越來越嚴苛。


    如果任由事態發展下去,太子的位置恐怕多有不保。


    上一次不就是嗎?


    四王爺在正殿跪了一夜,皇帝本來發怒的,立即就原諒他了。


    越想越開心,皇後娘娘的腳步都變得輕盈起來。


    ……


    四王爺被送回到四王府的時候,已經是四更天了。


    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各處的風燈都被掌起,泛著橘黃朦朧的光暈。


    葉無雙將覃玉榮嗆走了之後,又回到大門旁邊坐著。


    回廊已經帶著露氣,有點冷意,她卻全然不顧,一顆心怎麽都無法安定下來。


    回想著王爺對她種種的好,內心一陣難過。


    也許自己真的做錯了,不該將帕子藏起來,就算不是陌生婢女送來的那一條,仍舊給了皇後娘娘大做文章的機會。


    而且,對方的城府和陰險,不是她可以預估和想象的。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麽久王爺都沒有回來,一定被中傷得厲害啊!


    “砰砰砰!”


    安靜的夜晚,響起了沉悶的敲門聲。


    葉無雙猛然站起身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又聽了聽,確定是四王府的敲門聲無疑,她才跳起來去開門。


    門外停著接四王爺進宮去的那一輛馬車,馬車夫淡淡地說:“丫頭,讓管家派人來抬著王爺進去。”


    抬著……進去?


    “王爺怎麽了?”


    葉無雙作勢要衝到馬車邊去看,管家已經聽見響動出了大門。


    “秋葵,不得無禮!”


    葉無雙這才止步,眼睜睜地看著家丁手忙腳亂地抬著擔架進府。


    她的一雙眼睛,就死死地盯著擔架上那個麵無血色的男人。


    玉樹臨風地進宮去,形容枯槁地抬出來。


    期間,王爺到底遭遇了什麽,完全不得而知。


    “四王府,接旨——”


    管家有條不紊地指揮著家丁抬去廂房,轉身跪下接旨。


    “老奴代四王府接旨。”


    聽完單公公宣讀的聖職,葉無雙隻覺得自己好像是被一桶冰水潑過,從頭涼到腳。


    沐浴完畢,葉無雙便上了床,擁著薄被,輾轉難眠。


    王爺已經安頓好了,她也問清楚了,是中了蛇毒,已經診治過,就怕毒素沒有清理幹淨。


    廂房裏有風三在照顧,她也不方便。


    她隻是很糾結,自己到底該不該跟著一起去探訪神醫穀。


    不去的話,內心依依不舍。


    去的話,相國府的遭遇就和她再無關聯。


    側首看了看窗外,見天色已經蒙蒙亮了,頓時了無睡意,葉無雙趕緊起身,連中衣都沒披,就走了出去。


    她走得極快,來到四王爺居住的悠遠閣。


    走到門口,又不知道麵對四王爺到底該說什麽才好,內心好像十五個水桶七上八下的。


    頓住腳步,她想,還是等四王爺醒過來再說說好了。


    葉無雙轉身準備離去,這時,驟然一陣夜風吹了過來,讓她的後背覺得毛骨刺然。


    她本能地回頭看了看,就隻一眼,便讓她震驚得不能呼吸。


    應該就是四王爺飄身過來帶來的一陣風,此刻,那個虛弱的男人就直直地站在她的麵前。


    “王爺,你怎麽跑出來了,你的身子受不得風吹,趕緊進屋去。”


    原本不知道說什麽,現在見到了,第一句話還是關心他。


    怕他病痛,怕他難過,更怕他不理解她。


    一股清冽的氣息鑽入鼻孔,還帶著些許藥膏的味道,葉無雙心尖一抖,瞬間就被四王爺緊緊地摟在懷裏。


    “你怎麽在這裏?”


    耳畔傳來溫熱的氣息,再次讓葉無雙顫抖。


    “我就是想來看看你到底怎麽樣了。”


    葉無雙被問得麵紅耳赤,這也是她第一次在四王爺麵前以“你”和“我”自稱。


    四王爺鬆開手,抱著她的肩膀,靜靜地睨著她。


    此刻的葉無雙隻穿一件薄薄的單衣,在昏黃的燭火映照下,微微勾著頭,露出一截粉頸。


    不知為何,他突然想到一個詞。


    不可方物。


    兩人離得很近,呼吸可聞。


    葉無雙覺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一下一下,強烈得好像有一隻小鹿在心裏奔跑著。


    她感受到男人盤旋在她身上的目光,也勇敢地抬起頭,看看四王爺有沒有受傷。


    兩人都沒有說話,夜風撩起葉無雙的墨發,飄飄揚揚。


    “王爺真的要走嗎?”


    四王爺怔了怔,他還沒有來得及看到聖旨。


    這麽聽起來,皇帝到底沒有忍住。


    自嘲地勾了勾唇,靜默了片刻,四王爺才道:“人活在世間,很多時候,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這個時候,如果不走,還有其他路可以走嗎?”


    葉無雙何嚐不知這個道理,她就知道這個死男人會這樣說。


    但是,她想聽到的,不是這個答案。


    要知道,她關心的,是這個男人會不會開口,帶著她一起走。


    “你非去不可嗎?”


    “是啊!”


    一陣沉默。


    葉無雙到底忍不住,還是問出口:“那你會帶著哪些人一起去?”


    四王爺內心還是溫暖的,他知道葉無雙對自己徹底放下了心防,也知道這句問話背後的隱約期待和小心翼翼。


    他黑眸微眯,探尋的目光打在她的臉上,思忖之後,說道:“管家要守著王府,自然不能去,我會帶著風三,還有秋香也會去,幫我洗洗衣裳做做飯。”


    出去路途遙遠,王爺倒是知道辛苦,還要帶著婢女做家務。


    葉無雙翻了一個白眼。


    咳咳咳。


    四王爺猛烈地咳嗽起來,剛才一睜開眼睛,就看見在窗外探頭探腦的葉無雙,本來他還忍著不動,想看看她會不會主動進來看看他。


    沒有想到,她居然站了一會兒,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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