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肅殺中凋零,一天又一天。


    在某個人聲鼎沸的正午,鞍馬城迎來了他們的“英雄”,沒有儀仗打頭,更無輕騎五十裏傳捷。


    一幫子殘兵敗將,看得杜兆麟沉默不語。


    “好好瞧瞧這些回到了家連頭都不敢抬的士卒們吧,像不像是...來給你我報喪的?”


    “很少有敗軍在鬧市中遊街而過,褚稷大人做到了。”趙子冷不卑不亢的回著話,他身子彎著,卻沒一絲媚相。


    自虞文若死後,趙子冷就換了身衣袍,在無數世家同僚鄙夷的目光中投到了杜兆麟的門下。


    天涼了下來,許是昨日入秋的原因,杜兆麟又趁了夜寒,他攏了攏衣袖,讓自己打擺的身體看起來堅挺一些。


    “誰能一路贏過來呢?敗一陣爾,有情可原,因故而諒嘛。”趙子冷慢悠悠的說道,他正眯著眼,看起來狡黠異常,如一隻白狐在挑撥人心。


    杜兆麟瞥了眼他,冷笑道:“縱使饒了褚稷,可他能解我的憂愁嗎?這裏裏外外多少雙眼睛盯著呐,稍有不慎,他們就會把獠牙露出,將我撕咬成齏粉!”


    “這...著實不至於,一幫烏合之眾是扳不倒您的。”


    “趙子冷,這話出自誰口我都不足為奇,可依你的品性,這時幹的不應該是挑撥蠱惑之事嗎?攛掇我去殺掉褚稷,就跟那日你激起虞文若反叛一樣,好從其中牟利,護自己的周全!”杜兆麟假意生怒,存了心想試探一番。


    趙子冷有些心悸,他長歎了一聲,自己這身份到底是討嫌了些,


    “都是聰明人,表忠心的話說出來你也不會信吧。反正你我已經讓拴在一條線上了,利益相關比什麽都強。”他咬了咬牙,跟杜兆麟說話還是直接了當些為好。


    杜兆麟冷哼一聲,扭過了頭,不再與趙子冷搭話。


    鞍馬城又熱鬧了起來,正午的民眾讓招引到了一塊,無人嘲弄,無人叱罵,隻是冷眼注視著抬棺扛裹的敗兵。


    因折辱了自己臉麵而謾罵人家?他們沒想那麽多,連年征戰,生死之間,手無寸鐵的百姓早就忘記了榮辱的模樣。


    打了敗仗有甚了不起的?哪怕輸的再慘烈些,又礙著他們什麽了。


    哪能濫情於別人呢?自家的田地還沒功夫照料呢。


    隻可惜這次是與滿城百姓都有牽連的,他們的子侄,叔伯,大父,長孫都可能是在這支敗軍之伍裏。


    或者雙眼無神,或者行將就木,或者...藏於屍裹之中。


    有雙親涕淚兩行,撲在地上,長跪不起。


    有孩提大聲慟哭,咿咿學語,不見父名。


    這冷漠大概是因為此吧,他們注視著苟活下來的士卒,似乎是在無聲質問:“你活著,走在陽光下。你的袍澤躺著,在棺木裏忍受黑暗。”


    滿城從喧鬧到哀慟,再行至冷漠,死寂,隻用了一個正午的功夫。


    “你聽過一首詩嗎?”杜兆麟登高而望,俯瞰眾生,他開心不起。


    趙子冷沉著雙目,似乎是不願聽人間的哀嚎聲,他沒回話,似乎是被這慘況勾起了心事,半響無言。


    “年年邊關急,家家怕養兒。年年父別子,家家白送黑。


    年年有縞素,家家人慟哭。年年思雁來,家家念魂歸。”


    杜兆麟自顧自的沉吟道,他搖了搖頭,看著馬輝的府邸,突兀一笑:“勝者還在,你我上門去,看看人家是何等的意氣風發。”


    “是得去看看,一個人讓一座城緘默了嘴巴,何等的少年英姿。應當把他吊起來,供人瞻仰。”趙子冷揣摩著下巴,他決定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反叛了主子的雙料間諜,一條狂吠的惡犬,逮誰咬誰。


    沒人理他,杜兆麟下了階梯,徑直而去,既不繞路,也不避人,在一眾恨意夾雜著咒罵的眼神中,“堂而皇之”的走著。


    他隻停過一次,做了一件差事:衝著棺木和屍裹鞠躬,彎腰,行禮。


    比虞文若死的時候要尊敬不少。


    循著街巷,推搡開人群,步履極快,後麵的趙子冷跟不住他,大聲喝道:“慢些,慢些。”


    “你既要做別人的狗,不善奔跑可不行。”杜兆麟停了下來,等著杜兆麟到了他跟前,揶揄了一句。


    趙子冷憋著怒氣,他也不顧了身份,指著人群說道:“我再是條狗,也不會把人往死裏咬。可你看看那些喪子,喪父的,白發送黑發,哪家的素衣不是拜你所賜?”


    杜兆麟看了眼太陽,刺目的很,想來已經是午後了,他竟覺得有些寒意,攏了攏袖子,說出一句話來,讓這天地變得更冷了些。


    “命賤,怪不得別人。”


    “您是大人物,高義!”趙子冷豎起了拇指,一句話也不願多說,挺起身往前走去。


    二者換了身位,倒輪到杜兆麟去追別人的屁股了,一直這樣到馬輝的府邸前,杜兆麟都沒能趕上趙子冷。


    那台階上坐著個漢子,曬著太陽,微眯著眼,嘴裏哼著小曲,很是悠閑,到了愜意十分,便拿著僅有的一隻手...扣起腳來。


    杜兆麟見是馬輝,顧不得喘氣,躬著腰行了一禮,急聲問道:“大帥,那賊子人呢?”


    “府裏麵,走開些,你能擋我曬太陽了。”馬輝不滿的說道,他把手放在鼻尖聞了聞,嫌惡的吐著舌頭,自己這隻手怕是都不能要了。


    杜兆麟攤了攤手,很是無奈,跟著趙子冷一塊側身入了院門。


    裏麵整潔了不少,青苔讓人褪去,留下些痕跡,裏麵的醃臢一掃而空,院子裏清幽了不少,甚至隔著老遠都能聽到某人的叫罵聲。


    “馬輝,你這廝是騙我來給你打掃宅子的?好歹也是北域梟雄,像你這樣的寇匪不會連使喚丫頭都沒有吧?”說話的是林長天,他正跟地上的嘔吐物體做著搏鬥。


    “我家大帥比較怪,他有兩間宅子,城中心最高的那座住人,城中心最矮的這間放他自己。”杜兆麟邁進了別院,開口說道。


    沒人回他的話,趙子冷隻顧著打量府邸,林長天在悉心“照料”那看起來不甚雅觀的嘔吐物體。小院本就幽靜,如此一來,好像處處都在回蕩著他杜兆麟的問話,還是沒人答應的那種。


    “今兒城裏很熱鬧,想必你收著信了吧。”林長天“處決”掉了嘔吐物體,找處草垛給掩埋了起來,待到一切事畢,才開口替杜兆麟解了尷尬。


    杜兆麟笑容不變,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緩緩開口道:“您說得沒錯,現在倒是可以談談前些時日說下的事了。”


    “有甚好談的?你還能跟我講什麽理由!”林長天眨了眨眼,按著馬輝交給他的說辭一字一句道:“你不妨再拖延幾日,等到落幽山的信來了,恐怕連談的機會都不會給你的。”


    “落幽山有何信。”杜兆麟眯著眼問道,其實他心裏是猜到了些的。


    林長天看著他,似笑非笑,“用我給你點明嗎?林遠十萬大軍壓境,征戰落幽山,沒了褚稷,精銳還被拖在了渭南關,結果會如何?恐怕是守不住的吧。”


    “此事甚大,我得...請教下大帥。”


    林長天努了努嘴,道:“大可不必,馬老賊早先說過自己把權力都交給別人了,他會不過問此間事宜的。想必這別人也就指的是你吧...”


    “那也得尋個日子,叫上七八個充場的,定下文書,你我簽了字才算。”杜兆麟皺著眉,他已經在思忖與會的人選了。


    “聽說你也是從底層一路摸爬滾打起來的,怎麽跟繁文縟節的夫子們一樣誤事?至於文書,你是洗白了把自己作黑的匪,我是打著邊軍名義的寇,簽不簽字,有甚效用?北域這地界,紙上的東西什麽時候好使過?”


    杜兆麟先是一愣,隨後背著手笑道:“年少英才,您說得道理沒錯,北域這地界,是隻認拳頭的大小。”


    “那你這算是應允了?不過容我多嘴一問,鞍馬城回來的殘兵敗得有多慘能說說嗎?”林長天撓了撓頭,他倒不是存了心刺激對方,隻是自己跟馬輝約了賭,想要看看那廝猜錯了的嘴臉。


    唔,天下哪有那麽巧的事,再通曉天機也不至於一數不差。


    “敗軍之師,何必折辱...”杜兆麟壓著怒氣,逐字逐句的說道,他是把林長天的問話當成了挑釁的。


    隻不過恨意還沒出來的時候就被趙子冷給接過了話茬,他陪著笑,道:“也沒甚好說的。褚稷大人被手下抬著,成了古往今來第一個在鬧市裏不是騎馬而入的將軍。除此之外,隱騎折了大半,官長十不存七,士卒葬送過半。先頭一陣,已然慘敗,隻剩下新去的兵馬與奎生將軍纏鬥了。”


    “官長比士卒活得多,怪不得你們會輸,天命所致,怨不得別人人。”


    聽完林長天的話,趙子冷一臉古怪,這位爺說者無心,可落到聽者的耳朵裏...那就百般不是滋味了。更何況某人來的路上還說出了“死的人命賤,怪不得別人”這樣的荒唐話。


    想到這裏,趙子冷便看了看杜兆麟,他倒是麵色平靜,也不知是裝出來的,還是壓根沒放在心上。


    ......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不會真是仙人吧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河間之環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河間之環並收藏我不會真是仙人吧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