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人間的苦往往是一個苦字說不完的,可就是措盡辭海裏的難言,也往往敵不過這一個苦字。


    林佩猷看著,從東麵走到西麵,從市頭走到街尾。


    這座城沒有什麽風景可值得看,但其中的殘垣斷壁或許是他一輩子所觸及不到的。


    他緘默了口,眼神灰冷。


    “父親所言極是,一介孺子,哪裏能動搖這冗積了千百年的頑疾呢?”林佩猷喃喃著,在瓦礫之間坐了下來。


    風倚靠他的肩膀,呼吹個不停。似乎是在一片蕭瑟之中點著頭,不知是讚同外鄉的客人還是天上的主家。


    “黃口孺子是最為無能之輩,可也是烽火加身的人。世間徒子之中,萬般清明,千兩魍魅,都不過百年修行而成,唾手可得。但唯有這塵泥時埋下的心思是最難尋摸的東西,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之餘便忘記自己是踏著地還是在天上飛了。”


    林長天把那風捉住,指著雲彩大放厥詞,似乎對古今的風流人物是半點也不見絀的。


    “這...怎就是唾手可得的東西了?”林佩猷愣在原地,連忙擺了擺手,他是不敢說出這般狂話來的。


    夜未央,看著很是舒服。


    似乎稱了林長天的心意,他微眯著眼,存了心想多嘮叨上幾句。


    “人死了是不見活的,這亙古無異。至於身後留名的事情嘛,也自然是由不得他們。所以縱許風流人物,我看是比不了今朝的,不是不如,是比不得。而非要抬作古的棺木來壓人和拿著本書卷去嘲笑棺木中人物的蠅狗一樣不是些好貨,呔,就是罵上句天殺的,也未嚐不可。”


    林佩猷抿了抿嘴,好一會才木訥的說道:“可北域裏流傳千年的向來都是夫子式樣的人物,而橫行霸道不過一時的卻盡是些將勇王侯。家父就是這麽個樣子,族叔們都勸他少興兵戈拿教化來規勸東邊的草匪馬輝。”


    “講理那麽多年,這邊陲三鎮哪個服了?再說他們口中蔑稱的草匪又是如何把夫子城中的夫子給一股腦趕到林遠地界上去的?穿著體麵可是蓋不住曾經棄滿城百姓而逃的汙垢!”


    夫子城原是在北邊,又處於百裏亭燧的後麵,千仞之高,俯瞰全境,向來是北域獨一的鍾靈毓秀之地。


    可後來這地這讓馬輝看上了眼,把兵馬踏過,隻走了一遭,就讓這裏邊的夫子成了喪家之犬,也給城中換上個新名,曰:鞍馬。


    “絮叨那麽多的之乎者也,竟然還抵不過林遠勝了一仗的威風!”林長天圍著林佩猷打量了一番,嘴角冷笑連連:“我看你這行禮儀容,都是讓那些夫子給調教出來的?結果讓這千百年來的力量給你腦門上錘了一拳後的滋味,好受嗎?”


    林佩猷搖了搖頭,林長天個矮點,他得低著頭,看起來倒是拘謹不少。


    少年人是心氣高的,他撇了撇嘴,嘟囔道:“隻不過是這地馬失前蹄了一次,又不代表以後的路都難走了,憑甚說得如此武斷?”


    林長天撓了撓頭,是啊,自己憑什麽如此武斷呢?於是他開口問道:“你手腳上的功夫如何?看你一刀劈出道縫來,想必是有些底子的吧。”


    “這是什麽話?合著劈開了就是我的功勞?那是刀不錯!夫子們說修武有辱斯文,我也沒行過軍打過仗,哪裏來的本事?”林佩猷說著,突然覺得空氣一凝,耳邊刮來一股勁風。


    少卿,林長天甩了甩手,看著癱在地上的林佩猷“毫無怨言”,他知道自己憑什麽武斷了。


    正義從來都不是靠說出來的,不過打服為止的正義好像...也算不上正義。


    嗯,正義隻有自己錘別人的時候才算,林長天暗暗下了決心,打定主意等修為夠的時候要跟餘百裏爭個道理出來。


    他這麽想著,又踹了半死不活的林佩猷一腳,輕聲道:“看你小子根骨不錯,我知道有個地方,能把人從頑石點化成金子,要不要跟我走上一遭。”


    “我不去,俗話說的好,父母在,不遠遊。家母身子不好,我還想盡盡人子孝順呢。”林佩猷搖了搖頭,他就是再天真,也曉得這士紳多半是有鬼的,說不定今兒早的鬧劇都出自人家的手筆呢。


    他盡量把語氣放的緩和些,生怕得罪了對方又給自己一頓好打。


    誰承想林長天點了點頭,也沒恐嚇自己,滿不在乎的說道:“行,都依你,不過我本來也就是想讓你看看這鎮子原本的貧苦模樣,既然不願,那來日方長,有緣再見咯。”說著竟是真動了身,作出副離去的樣子。


    這倒是輪到林佩猷發懵了,他試探性的拽了拽林長天的衣角緩緩說道:“你費了半天的勁,圖謀的不是我嗎?”


    “我看你多少有點毛病,那地方本就是人間傳聖之地,都能點石成金了還用在乎戈壁上的些許微粒嗎?”林長天冷冷的看著他,一把扯過了自己的衣角,強忍著笑意背過身去,似乎當真是高處不勝寒的寂寞無二。


    “啊?”林佩猷有些失色,雙手按著林長天的身子搖晃起來:“這...那倒是小子唐突了,您看我還有機會嗎?在下願稟告家父以重金求學...”


    林長天思忖了很久,半響才裝作為難的說道:“這倒也...不是不行,隻不過我今日就要走的,恐怕顧及不到你,還是就此作罷的好。”


    “可別!我自幼時立誌,願以忱忱之心救世間萬民,甘做那天上的清陽曜靈,明日映之,眾生共濟!先生發發善念,就收下小子吧。”林佩猷說著,動了真情,竟是躬身到底,連連叩首。


    林長天也正了神色,激動的握起林(搖)佩(錢)猷(罐)的手,帶著顫音緩緩說道:“這差事可是很辛苦的,路途遙遠,去了,可會後悔?”


    “雖九死其猶未悔!”


    ......


    泗山的腳下,一個秀氣的少年看著無數莽漢嚎哭了起來:“大哥我後悔了,您讓我走成不?”


    林長天皺緊了眉頭,很是不悅,自己一路好吃好喝招待著,怎麽,連本都不給回了?


    “北域的男兒向來都是說話算數的,你這出爾反爾是為那般啊!”林長天指著林佩猷厲聲喝道,辭嚴義正,好像是成了後者虧理一樣。


    林佩猷哀嚎著,他這回是徹徹底底對父親評價的愚蠢二字服了氣。誰能想到,涉世不深的純潔少年初出江湖的第一次就讓個同樣年歲的小狐狸給拐到千裏之外去了呢?


    “大哥,你也沒說自己是泗山的人呐!我落了那林長天手裏還能有好?”


    林長天一巴掌呼在了林佩猷的腦殼上,讓這哭啼生生給消停了下來。他指了指泗山的方向說道:“那林長天怎麽著你了?本性純良,樂善好施,從小就扶老奶奶過馬路的孩子心裏能憋著什麽壞?雖說是跟人一塊合作碰瓷來著吧......”


    “傳言那位青麵獠牙,鷹頭雀腦,憑借著各種險惡手段在短短幾個月就橫掃了整個北域之南。無數豪傑慘遭其毒手,就連馬輝都在他那吃了虧,把自己的閨女給搭進去了!”林佩猷抹了把眼淚,眸子裏的神色黯淡了不少,似乎已經看到了自己的未來。


    他抱著腦袋蹲伏在了地上,打起滾來,嘴裏不停的喃喃著:“以為自己是屠龍的勇士,再不濟也是頭黑化的惡龍,誰承想我竟然是公主...天老爺啊,你還能不能幹點人事啊。”


    “唔,我覺得這其中有些可能是片麵之詞...”林長天有些不好意思,他也覺得自己把少年欺負的狠了些,於是說話的時候語氣輕了不少,好讓他得知真相的時候表情不要太難看。


    林佩猷冷哼一聲,有些鄙夷:“你是泗山之主的下屬,當然是要美化自家老大的所作所為。不憑著手段他還能靠什麽?以德服人嘛!”


    “不,我意思那片麵之詞是前半句,說不定那林長天是個俊俏小生呢...如若不信,你看我長相如何?”林長天撓了撓頭,有些羞赫。


    林佩猷微眯著眼,仔細端詳了好久,一臉篤定的說道:“那人果然是醜陋至極!”


    林長天:???


    在經過一番友好的協商之後,林佩猷捂著青黃相間的臉龐表示了對泗山之主容貌的肯定,並且拍著胸脯保證自己絕不會再讓傳言去擾亂視聽,一定要把有關泗山之主林長天的真相給散播到整個北域去!


    “您看沒什麽事,我就先回去了?家母還等著我吃飯呢,這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耽擱了可不好...”林佩猷小心翼翼的說道,把身子往後挪去,正好撞上戚勇魁梧的臂膀。


    那糙漢想著林長天的交代,咧開嘴衝他露出個“友好”的笑容。


    林佩猷哭喪著臉,老老實實的坐了回去。


    “什麽事情都可以自己去做,也可以讓別人幫襯著完成。可唯有一點,凡涉及到對一國,一地,乃至一人的風評,還是事必躬親為好。隨我去泗山上走走?你想去哪裏看都行,我隻跟著,不言語。若是覺得學不到東西,你大可揮袖而去,沒讓敢攔著你。對了,我就是那青麵獠牙的泗山之主,林長天。”


    話在林佩猷的心中激起了巨浪,他的不可置信全都浮現在臉上,從驚愕到恍然,隻不過最終留下的,還是幾分深深的不解。


    林長天也不多言,踹著他往山上走去。


    ......


    林佩猷撇了撇嘴,想來這廝是想讓自己看麵上光景的,“好歹我也是經曆過謝李鎮風波的,能讓你給輕易糊弄咯?他得意洋洋的想著,全然忘記這道理是誰從雲霧中給點醒的了。


    他這麽想著,步子快了許多,徑直朝山後走去,林佩猷相信,這背麵必定是藏著黑暗與邪惡!


    映入眼簾的是片民居,駁雜而儼整,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


    林佩猷愣著了,他圍著聚落轉了很久,似乎是想到了什麽,臉上掛著喜色,指了指地麵說道:“這是田間吧?你看看,連阡陌都沒幾條,分明就是強逼他們把這地修葺完善來給草匪們住!這可不光是把農時耽擱了,就連人家活著的門路都讓你給斷了!”


    林長天撇了他一眼,有些嘲弄的說道:“說到底也是北域裏的蠻子,瞧瞧你那沒見過世麵的樣子。往後走走,不,跑著去看!”林佩猷漲紅了臉,哼哧哼哧的往遠處跑去。


    剛行了十幾步,他腿腳就覺得有些發麻,倒不是累著了,隻是那風景實在是...有些駭人。


    越往深處走,人群的喧鬧就越駁雜。


    軍伍中看不上的現代物件被拿了過來,車子開在大街上,小販在叫賣著東西,有人討價,他也不惱,笑嘻嘻的與那人爭論了起來。


    這般的繁榮在中土裏比比皆是,可在北域地界,怕是如同夫子城一樣,是獨一無二的。


    如此說來,這地是沒阡陌小路的,因為處處是陽關大道!


    林佩猷漲紅了臉,他木訥的把玩著衣角,實在是說不出話來。


    “留下來吧,泗山需要新鮮的血液。”林長天緩緩的講著話,語氣很平靜,似乎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對這繁榮還是不甚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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