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李鎮的名頭在西邊可謂是一絕。


    不過這風評屬實是難聽了些,盜匪天堂,娼妓之都,仿佛所有的不該都集中在了一起從而造就出片本不屬於荒郊野嶺的繁華。


    可就這麽個使人縱欲的地方卻是把氣節秉承到了最後。


    城中的草匪們一直守到城破的那日,直到屠戮時成了首當其衝的對象。


    他們到死都在哀求,可手裏的兵戈卻從來沒有放下過。山城化為了廢墟,在一片焦土之中誕生了新的秩序——由林遠大手一揮定下的禮儀之邦。


    這屆屠城不給力呀,百姓活下來的可真多呢。


    或許,是有人替了這些羔羊吧...隻不過新來的主人是不喜歡這些的,他將謝李鎮的模樣翻了個新,在新建成的羊圈中,無論娼妓還是乞兒隻要玷汙了謝李鎮的門楣,那就都成了人人喊打的對象。


    更別提賣了死命的那些盜匪了,不過這樣也好,反正死無葬地也向來是他們的歸宿罷。


    ......


    林長天嘴裏嘟囔著,他到每一個地方去都得挑些毛病,就好像是做個杠精也要按時打卡一樣。


    “這謝李鎮...還蠻不錯的嘛,看著落敗,但人人卻都如君子一樣,無論是對行人還是商旅過往問候都一個不落,倉稟實而知禮節,想必此地百姓的生活還是很富庶的。”


    說話的是陳默,他這些不是講給別人聽的,那漫天的吐沫星子都是衝一個目標去的。


    好嘛,爺就不信你林長天還能找出什麽茬子來。


    “還真是有模有樣的,看來林遠的三子出了不少的力嘛,那這樣一來,把他綁了送給馬輝倒是顯得咱們不仁不義了。”林長天倒是少見的沒有還嘴,反而是替謝李鎮說起好話來了。


    陳默撇了撇嘴,洋洋得意起來,嘿,總算是製服了這杠精一次。


    “我去探探情報,你們呆好咯,別亂跑,小心迷了路。”林長天很認真的囑咐著眾人,雖說換來的是一片白眼與笑罵。


    這人莫不是忘了自己從北域迷到中土的現世蠢了?他怎麽還敢這樣說的呀...


    ......


    打南邊來了個和尚,與城北打探消息的杠精撞到了一塊。


    和尚本不是和尚,但他是真的頭禿。披著坎肩,襯了件毛皮大衣,冬夏匯在一身,倒顯得格格不入。


    這要放在中土,哪怕他就是個和尚,也得讓人笑上幾句窮酸。


    和尚看著林長天,那人在問話,眼裏很認真,嘴上說出來的就...頗為有趣。


    “我還是沒搞懂,為什麽父母都姓趙,你這小家夥卻偏偏隨了李氏呢?莫非你是長得太醜,被人扔了,又被人撿走了不成?”林長天看著跟石墩一般高的男童,遞給他一塊飴糖調笑著說道。


    男童笑嘻嘻著接過了糖,先行了一禮,然後便咒罵起來,足足好長的一段時間,光對一醃臢物件的稱呼就雜了十幾種莫名的方言,看來族譜升天是保不下來的。


    “這都是誰教給你的?”林長天也不惱,又遞過去一塊飴糖笑道。


    男童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拿過糖塞進了嘴裏,老老實實的回道:“是跟阿娘阿父學來的,他們平日裏在家老這麽說話,日子一長也就回了。”


    “真是北域大才,不可多得的文化人呐。”林長天感慨起來,衝男童豎著大拇指連聲讚歎。


    男童覺著哪裏不對,可畢竟是吃了沒書讀的虧怎麽也說不上個所以然來。


    “你是外鄉人嗎?這謝李鎮很不好的,你來幹什麽呢?”男童眨著眼,故作神秘的說道。


    林長天起了逗弄的心思,反倒是順著男孩的話問道:“哦?我看這地也挺好的,人人都會行禮,縱觀整個北域也是少見的,論教化的功夫,我是服氣城裏管事那位的。”


    男童搖了搖頭,很認真的說道:“阿父老說不好,阿娘會攔著他發牢騷。可不光是阿父,很多族叔也會在家裏偷摸著罵上兩句,但出了門就都很老實的。”


    “人家私底下的事,你是如何知道的?”林長天故作懷疑的說道,存心是要激激這少年。


    男童指著自己的耳朵,臉上有幾分得意:“我耳朵可靈著嘞,大家在一個大院裏住,那家晚上熄了燈我就湊過去在牆角聽會,能知道不少的秘密呢。那些族叔都算不得男人,晚上都要跟姨娘打架,把她們打的叫喊聲震天呐!我長大就不學族叔,不去欺負隔壁的王二妮。”


    “這麽說你是喜歡隔壁的王二妮了?”林長天摸了摸男孩的腦袋,憋著笑說道:“可是晚上的“架”還是要打的,不然那才算不上男人呢。”


    男童斜著眼上下打量了林長天一番,心裏暗下決心:這外鄉來的人沒想到也是這副模樣,我才不去幹打女人的下賤事呢,不過每次族叔們都喜歡拿身下的棍子來打姨娘,可同樣都是撒尿的地,為何我那就軟軟的呢?看來得趁沒有長大,給它切了!省的以後去禍害二妮...


    “不過你還沒說那些人罵了什麽呢,吃別人的糖把話不講明白可非君子所為哦。”林長天遞給了他身上最後一塊飴糖,看起來心氣很是不錯。


    男童沒接林長天遞過來的糖,反倒是老老實實的說道:“你給的夠多了,再要可太貪心了些,阿娘說了,貪心是會得蛀牙的。族叔們和阿父罵的也差不了多少,都說上麵的官不把人當做人。”


    “為何要這麽說呢?我看城中百姓禮數周全,想來是強摁著頭讓人學習,他們心有不滿?”林長天把糖硬塞給了男童,蹙著眉說道。


    男童驀地瞪大了眼,顯然對林長天的說辭很是不忿。“這是哪裏來的話?這些亂七八糟的禮數都是逼著我們誤了農時才學來的,平日裏連書都是違禁的物品,除了去學堂授道,誰敢私下教習那都是要殺頭的!”


    “這都是官員們的手筆嗎?”男孩望著天邊,低下了頭,數起地上繁多的螞蟻來。“很早是沒有那些大人物的,唔,我也不知道什麽叫大人物,隻是平日裏吃不到的美食在他們府上的泔水裏卻是時常能見到。後來兵打了過來,阿父帶著我去逃命,等到戰事停歇才敢回家,回來就是這副模樣了,好些個給我糖吃的壞蛋都讓人給釘在了牆上,那官指著他們說,這就是當匪忤逆天兵的下場!我年紀小,也不知道為何被人搶了飴糖拿起拳頭來反抗倒成了一種罪過。也不知道為何一夜間有人冒出來說是要教化我們,可很多天過去,除了能吃上的飯越來越少也沒見得變了什麽,阿娘說過,這就是勞什子的文明,要我低著頭給人陪笑,見著大人物可不能笑假了,會挨揍的...”


    天邊下起雨來,原來數不盡的螞蟻是在搬著家。


    “這是些錢幣,好好拿著,回家給你的阿娘,就說是你賺來的,千萬別拿著買了糖去。”男童還想說些什麽,被林長天在屁股上結結實實踹了一腳,給趕回家去了。


    他目送著少年離去,又仰起頭任由這場酥雨拍打在舌尖之上,仿佛要嚐嚐天賜的甘霖是怎樣一番滋味。


    “林姓,領首古之七望,論傳承跟那中土裏的文淵神洲相比也是不遑多讓。如此行事,倒也正常的很。”和尚走了過來,坐在男童原本的位置數起了螞蟻。


    慌慌張張,從這頭奔到那頭,食物掉在地上,模樣是比死都難受的。


    “原本的盜匪天堂,娼妓之都不見了算得上功勞還是又作了新孽?”林長天抿著嘴唇,似乎是在問和尚,似乎是在問自己。


    那螞蟻甚是膽大,任由和尚把食物捏碎了放到它的嘴邊,叼起邊走,在地上畫了個圈,似乎是學人作揖一樣。


    “盜匪本不是盜匪,眾生有農民活不下去,也有惡徒逃命至此。拿起兵戈搶些錢財,也不動鎮子,去劫外來的富商,惡是有的,但不傷人性命所以也罪不至死。至於風塵女子麽,勾欄裏的情話,誰還沒個故事?聽起來是玩笑,其實掛到嘴邊的心裏事,是放不下的。新孽是作了的,可功勞...倒也算不上,這爛攤子除了粉飾與壓榨,是沒人真的願意去教化愚民的.”


    和尚虔誠的衝螞蟻回著禮,也不管後者看不看得懂他的意思.


    “那我把這些醃臢殺個精光,親自來教化他們可好?提著刀隻消一下,縱然是林遠的三子也得人頭落地。”林長天比劃著手勢,努了努天邊,很是認真。


    和尚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隻是笑著朝外走去,也不回話。


    “禪師哪裏去?出家人不談殺生,倒是我疏忽了,小子無心之言,給您配個不是。”林長天把背挺得筆直,對著和尚的背影深深躬下了身子。


    然後又仰起了頭,隻不過映入眼簾的卻成了片寬大的芭蕉葉。


    “雨中坐著不動,世人會以你我為另類的,還好覺醒世之後的物種也繁雜了不少,北域這地也能有這麽大的樹葉子來為人遮陽避雨。”和尚唱了個喏,索性把毛皮的衣物墊在了地上。


    他雙手合十,把佛相讓人看了個明白。


    “眾生皆惡惡。”和尚指了指林長天,又指著自己,最後在天上畫了個圓。


    林長天把刀放在中間的毛皮上,對著把鐵器肅拜了下來。“還好我是不信佛的,所以殺人的事情做的坦然無愧,您那廟中的銅像見過中周城的慘況嗎?又點醒過汝周裏的渾噩麽?縱使到了這讓人詬病野蠻的北域,也是見不著幾個衣著得體的和尚下山來普渡眾生的。”


    “所以我隻是頭禿些,連身像樣的袈裟都沒有,但眾生皆惡惡嘛,也可指...”和尚指了指天,拿開鐵器,把毛皮衣物給拾了起來,挺著身上的坎肩越行越遠,好像是因為回答不了這個問題所以落荒而走一樣。


    恍惚間飄來一句話,驚得天地把雨聲作響,似乎是不願讓林長天聽到的。


    可這聲音鏗鏘有力,正使天地緘口莫言。


    “眾生皆惡惡,所以,眾生皆可殺!”


    林長天想躬下身子,又準備彎著膝蓋頓首一禮,可這都讓他的身子挺的愈發筆直,哪怕雷霆聲聲作響,也壓不下來。


    他篤定主意,是該替北域尋個新主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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