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堅決的搖了搖頭。


    其實,我早看見了,但是事情搞到這個地步,我怎麽能跑呢?況且現在我們的麵殼子已經不能開了,又怎麽跑。


    我簡單的說了一聲“鎮靜”。緊接著把爬在我身上的小阿四又撲拉到了座位上。


    丫真是屬猴的呀!天天往別人肩膀上爬?


    這個時候,那老板帶著氣勢洶洶的廚子,已然走到了我們的麵前。


    之後,老板忽然笑了。


    可能他也礙於王吼驚人的身高和氣勢吧,那家夥的臉立刻就變了,滿臉堆笑不說,還衝王吼客氣道說道:“這位先生!為什麽這麽大火氣!大家和氣生財。都是路上的朋友,給我個麵子……”


    這老板說話間,我略微觀察了一下。


    這個人微微有些發福,中年人模樣,一嘴的“廣普”,說話還半文不文的,聽上去就知道是個南方人出身。


    麵對著老板的和氣,王吼略微有些始料未及,不過他還是把結賬單往老板麵前一扔,指著單子就問他道:“你們這裏是黑店麽?五個炒餅賣五百多?鍍金的?”


    這王吼的話,似乎也很讓中年老板吃了一驚,他接過王吼的結賬單,一邊搖頭一邊說道:“不可能呀!我們這裏明碼標價,不會有這種離譜的價格。我看看……”


    可能是感覺這老板的態度不錯吧,王吼的表情驟然緩和了一些,而我則冷眼看著接下來的變化。


    看了一會兒賬單後,那老板“恍然大悟”著,又把賬單畢恭畢敬的還給王吼,拍著腦門道:“大哥呀!我知道了!你剛才點了一份嶺南特色炒麵!四個炒餅沒有多少錢,主要是我們這個炒麵,所以才消費五百多……”


    聽老板這麽說,王吼自然也不幹了,他伸手指著牆上的標價單說:“你不是寫著,一份炒麵十九麽?”


    “哎呀!”中年老板揮了揮手,十分客氣的告訴王吼道:“炒麵不算什麽!關鍵是這個沾水!”


    “沾水?”王吼眉頭緊皺,緊接著詫異道:“那不是免費的麽?”


    我聽見沾水這幾個字,當時也是一愣神,緊接著忽然想起來,王吼在點炒麵的時候,服務員的確給了他一小碟醬油“沾料”,王吼吃的還挺香,說這沾料味道不錯,就是少了點,然後他還多要了七八碟……


    想到那七八碟沾水,我突然想明白這“高價飯”其中的關節了。


    也就在這個時候,那中年老板替我說出了高價炒麵的真正秘密!


    老板嗬嗬道:“這位大哥!那個沾水很貴重的!我們明碼標價,就在牆上呀!”


    我們順著他的指示,回頭望去,果然看見在牆壁上的標價牌最下邊一欄,寫著沾水免費(第一碟)沾水50(除第一碟)……


    王吼看著那標價盤,當時就啞口無言了。


    這老板的解釋,聽的王吼都傻了。大家都知道公路服務站的東西貴,可這也貴的太離譜了,那炒麵的破調料能吃出五百去?


    不過,我算徹底明白這黑心老板的手段了。


    我忽然明白,這種“獨特”的標價方式,其實是一種詐術,因為沒人會想到調料居然和主菜是分開要錢的,就算是想到了,誰又會留意一碟小小的醬油粘料會要五十多呢?


    擺明了坑人,而且還坑的王吼無從辯駁。


    任何人遇見這種情況,也會啞口無言的吧,而且人家手續全,明碼標價,在服務站吃飯的食客更是來去匆匆,稍有不服的,被老板身邊的幫手一嚇唬,估計也得乖乖就範。


    不過……我卻不這麽認為。


    就在王吼不知所措的空檔,我輕輕推了推他,故意問道:“王吼,你吃一盤炒麵,怎麽弄了那麽多沾料?不怕鹹?”


    王吼滿臉大汗的回答我說:“那調料挺好吃的,我就感覺自己吃不夠,一不小心就……”。


    聽著王吼的話,我感覺到一絲詫異,什麽樣的調料能讓人吃那麽多呢?有問題吧?!


    帶著這份疑惑,我對王吼做了一個停止說話的手勢,然後在老板自鳴得意的眼神中,用小指頭沾了沾老王碟子裏殘餘的醬油沾水,往嘴裏一放……


    一種我從沒有體驗過的鮮香味道,迅速攻占了我的味蕾。


    “好吃!”我由衷的讚歎道,同時也理解王吼為什麽會要那麽多碟子了。


    這種特殊的鮮味,給人一種欲求不滿的感覺。


    而最讓我無法想像的是,帶給我這獨特感覺的,卻僅僅是一碟子廣式醬油!!


    一聽見我叫了一聲“好”,那中年老板笑的和花一樣,當時還就敢蹬鼻子上臉了。


    他衝我笑道:“這位大哥識貨呀!這個沾水,就是傳說中的‘嶺南第一鮮’!裏邊都是鮑魚海參等高級食材,在我們這裏賣五十!很便宜了啦……”


    我去!當我聽見“嶺南第一鮮”這幾個字的時候,我心裏卻樂開了花。


    這小子挺上道兒呀!雖然這碟子東西絕對不是名副其實的“第一鮮”,可知道嶺南第一鮮的人,指定是“五髒廟”的廚子沒錯。


    於是,我放心大膽的衝他說道:“兄弟!就算是第一鮮,也不值五十吧?還有……您是‘五髒廟’的吧?”


    我的話,立刻搞了這中年老板一個大睜眼。


    他的額頭青筋很明顯的抽搐了一下,不過卻很快恢複了正常。


    然後,這貨居然和我搖頭晃腦的玩起了“撒謊”。


    “這位先生……”那中年老板臉色微窘的對我笑道:“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不懂?”我嘲笑一聲道:“你又不是私塾先生教出來的……一個‘敲鍾’的,裝什麽蒜呀!


    我的話,不光讓中年老板感到窘迫,更讓王吼和紅葉麵麵相覷。


    他們像在看一個外星人般看著我。又好像我說的話是火星文一樣。


    不過,我卻沒有理會這份莫名的尷尬,而是走進了那中年老板一步,繼續說道:


    “你是‘五嶺廟’裏敲鍾的吧?把你們老方丈叫出來唄!咱想燒點香。”


    我的話,就如鐵榔頭一般砸在這中年男人的腦子裏,以至於他匆忙後退了幾步,在身後高帽廚子的攙扶下才勉強站穩。


    中年老板早沒了先前的從容不迫。他下意識的看了看左右手的人,才指著我道:“火,火工語!……這位大仙你等等哈!”


    老板說著話,立刻招呼身後的幫手急匆匆的走人了。而我則在若無其事中讓阿四買了兩袋瓜子,一邊嗑一邊等著他們的“方丈”,大駕光臨。


    紅葉見老板走掉之後,立刻問我道:“老田!你剛才說的是什麽話呢?為啥三兩句就把這騙人的老板拿下了,還有那個方丈是啥?五髒廟是啥?火工語又是啥?”


    我吐掉了嘴裏的瓜子皮,指著這間不大的服務站,誇誇而談道:“開這間餐廳的老板不簡單,人家是廚子裏有師承的。但凡有師承的廚子,在行當裏都叫‘五髒廟’出身。”


    紅葉又不解道:“那啥是私塾出身呢?”


    我告訴她:“私塾”也就是現在的廚師學校培養出來的。因為這些學校基本上都是民辦的,所以隻能叫“私塾”。


    我還特別告訴他,有師承的廚子現在很少了,他們懂得規矩多,做菜也非常地道,是一輩輩老廚師慢慢培養出來的,這種廚子,渾身都透著講究。


    咱們能在這小小的服務站找到這麽個有師承的廚子,是幸運。


    聽了我的話,阿四感興趣的問我道:“你怎麽看出這飯店的老板有師承呢?”


    我抿嘴笑了笑,告訴他說,其實這些東西是綜合判斷的,比如說王吼的炒麵炒的手法非常特殊,有嶺南風範,比如說那一碟在北方極不常見的“廣味醬油”,又比如說那老板嘴裏,僅僅是傳說的“嶺南第一鮮”。


    不過最重要的一點是,這老板知道什麽是火工語。


    在等待“方丈”的難耐時間裏,我索性告訴大家道:“所謂的‘火工語’,其實就是廚子行當裏的黑話!”


    “黑話?那不是土匪才有的嗎?”所有人驚愕道。


    似乎沒有人想到過,這從來在後廚默不作聲的廚子,還有一種叫火工語的黑話!


    第七章 :火工語


    我之所以知道所謂的“火工語”,還是得從我當兵的時候說起。


    我記得,就在我和老班長學習廚藝到第三年的某一天,他突然冷不丁的問過我一個問題。


    “不二,你感覺飯菜是用來幹什麽的?隻是用來吃麽?”


    老班長說完就笑了,那是一種我全然不解的笑意。


    那個問題,立刻就把我搞懵了。


    當時,我仔細的想了想後,很認真的回答老班長道:“我不知道!”


    班長繼續和藹的笑。


    然後,他毫無預兆的告訴了我一件足以驚掉我下巴的事情。


    班長說,他在廚藝上會的功夫已經全部教給我了,我現在缺少的就是曆練和經驗,隻要我堅持,就一定能成為一個了不起的魯菜師傅。


    老班長說道這裏的時候,拍了拍我的肩膀,非常鄭重的告訴我說:“田不二!你現在出徒了,從今往後,你就是魯菜‘夫子廟’的廚子。以後要學會獨當一麵!”


    老班長的話,讓我受寵若驚,更讓我忽然感覺自己身上沉甸甸的。


    我當了三年兵,也幾乎和班長學了三年做菜。可我從來沒想過要“出徒”,更不知道‘夫子廟’是個什麽東西。


    我當時甚至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剛生的嬰兒,完全還沒學會走呢,他老班長卻急匆匆的鬆開了手,讓我自己學著跑。


    那種無助感,讓我一時不知所措。


    於是,我懇求著老班長,我說我什麽都不精,而且我還想和班長繼續學習……


    但老班長的回答,卻讓我感覺到莫名兩可。


    他搖著頭告訴我說:“真的沒什麽可教的了,廚子這東西,論本事‘刀,火,功’三個字而已,內外專修,不過“紅白兩案,水荷火堂”八個大字。萬變不離其宗,這明麵上的東西你已經都會了,暗地裏的規矩……那些規矩沒什麽大用,我教你你也未必想學。”


    我當時想都沒想,立刻求著老班長繼續教我所謂的“暗規矩”。


    我不知道什麽是明麵上的規矩,什麽是暗地裏的規矩,我隻知道有東西老班長沒有告訴我,而多學習,總歸是好的。


    最後,在我的央求下,班長還是教了我一些廚子中的“暗規矩”。


    說實話,這些暗地裏的規矩我學了之後才發現,和老班長說的一樣……還真沒什麽大用。


    因為那些規矩都是翻來覆去在解釋一句話:“飯菜不光是用來吃的,它們可以祭祀,治病,下毒,害人,占卜,招魂……總之,都是除了‘吃’以外的各種‘奇技淫巧’。”


    我不知道別人怎麽想,反正我學了那些之後,是後悔的厲害。


    果然和老班長說的一樣,那些暗規矩,實在沒有一毛錢用處,而且神鬼之事,我始終認為更多的是主觀刺激和特殊環境的雙重作用而已。


    況且老班長和我說的那些懸而又玄的東西,完全不是做菜的技巧,簡直就是在給我講中國廚藝的發展和禁忌史呀!


    不過後悔也沒什麽大用了,必定是我央求人家教我的,硬著頭皮也得學,哪怕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呢。


    而在那些絲毫提不起我興趣的內容中,我唯一比較著迷的,就是這套隻有“五髒廟”廚子才知道的火工語。


    說起這曾經“曇花一現”的火工語,那其實還是相當有曆史淵源的。


    老班長告訴我說,在建國以前,世道很混亂,人人朝不保夕,故而許多弱勢的職業就也學著強盜土匪的作風拉幫結派,好集體謀生,互相照應。


    比如乞丐有“丐幫”,商人有“商會”,娼妓有“花燈會”,盜墓的有“摸金門”,就連寡婦都一度有“黑燈照”,“貞潔樓”等幫會性質的自保組織。


    在這些民間龐雜的民間結社中,隨著大浪淘沙,有些發揚光大,遍地開花了,有些則曇花一現,消失在了曆史長河之中,有些則功成身退,被更正規的官方,或者半官方機構取代了。


    在那些個年月裏,餐飲行當裏,就有這麽一個專門由廚子組織的鬆散幫會,叫做“五髒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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