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門前兩棵梨樹一到春天便凜然盛開,一樹雪花,陣陣飄香透過窗子縈繞整個房間。


    春夏秋冬來回替換,時間已然穿梭十年。


    牧卿和月禾長成英俊少年郎,彼此卻形成截然不同性格,一個沉默寡言,一個活潑開朗。


    月禾三天兩頭往山下跑,恨不得把天竄出個洞,而牧卿則喜歡呆在書房看書。


    這天月禾又跑到山下小鎮玩,牧卿一個人在房間裏練字,忽然聽到外麵敲門聲,他邊放下筆邊道:“先生進來便是。”


    安之易推門進來道:“你有看到月禾那小子嗎?才一眨眼功夫就不見了。”


    牧卿淺笑道:“他一向好動喜歡熱鬧,先生找他有什麽事?”


    安之易頭疼道:“也沒什麽事,就是叫他看完書才能玩,沒想到他直接跑沒影了......嗯?你在練字?”


    牧卿:“嗯,閑來無事。”


    安之易走到他身邊探頭看了下,道:“可以,不過還欠缺點什麽......”


    說著很自然地抓住牧卿的手。


    “這裏加重力道然後一勾就好了。”


    安之易沒注意到在他握住對方手時牧卿明顯地顫抖了下。


    牧卿喉嚨莫名幹澀道:“先生。”


    安之易:“嗯?”


    “沒事。”子牧感到手心不停冒汗,渾身不自在,然安之易還是不依不饒地教他寫字,可能在他心裏自己還是那是八九歲的小孩子吧。


    距離太近,傳來不屬於自己的熱氣,心燥難耐。


    注意力全集中在溫度上,腦袋嗡嗡作響,側頭癡癡地看著咫尺之近的側顏,那是一張充滿書生氣息的臉,清秀耐看,溫潤儒雅。


    哪怕現在的安之易已經接近三十歲了也還是一副二十來歲模樣。


    一時間意識到什麽身子僵滯一秒,生硬地扭過頭。


    心緒紊亂,腦袋空白一片,胡亂地應答安之易的話。


    一會過後安之易才撒手道:“這樣寫會好很多,你慢慢練,我待會還得下山一趟。”


    牧卿鬆了一口氣回神道:“先生這是要去哪家看病?”


    安之易:“也不遠,就在西街第三條小巷那裏,如果看到月禾順便把他逮回來。”


    牧卿搖頭道:“先生可能逮不回來。”


    安之易笑罵道:“碰運氣,他跟猴一樣皮,確實難抓。”


    牧卿說的沒錯,月禾簡直和泥鰍一般。


    “我先出去了。”


    “嗯,先生。”


    待安之易出門後牧卿呆呆地舉起手,失神看著手背,餘溫殘留,腦海裏浮現一張秀氣溫和的臉,難以言明的情愫很早生根發芽,到現在已經長成參天大樹再也無法忽視。


    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的,或者是最近,又或者是更早以前,在他還沒意識到之前。


    眼神突然由明亮轉為黯淡。


    不管是什麽時候開始的都是遙不可及不可觸摸。


    臨近傍晚,陽日少去灼熱悶氣,轉而靠近明紅如火,渲染天際一片紅霞,給木屋披上一層淡淡紅紗。


    煙囪一柱白煙總是在差不多時間裏嫋嫋而升,濃情人間煙火味,寧靜遠暇,偶爾聽聞鳥鳴蟬叫。


    庭院內桌麵上白玉盤子裝著飄香飯菜,誘人香味勾引食欲。


    月禾背著藥箱和安之易一起回來。


    “你們回來啦,正好飯菜也都做好了。”牧卿將飯菜端上來以後用一條幹毛巾擦擦手招呼道。


    月禾欣喜道:“先生,我肚子都快餓扁了,今天是什麽?聞起來好香。”


    他一看到飯菜就兩眼放光,急忙放下後背柴火興衝衝過去一屁股坐下來,正欲動筷就被月禾止住。


    安之易:“先去洗手,你看牧卿都先洗手了。”


    對麵的玄牧卿站在水缸子前,安靜地用葫蘆瓢舀起一勺水倒在手上,洗淨之後才擦幹手,轉而回到桌前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斯條慢理端起碗筷。


    月禾見之也隻好不情願地起身去洗了個手才回來狼吞虎咽吃飯,嘴角飯粒點點落在桌麵,活似餓了好幾天。


    安之易打趣道:“若是讓外人看見還不得說我虐待你,餓成這副模樣。”


    一直很奇怪月禾和玄牧卿是怎麽走到一起的,一個安靜過分,沉默寡言,能說一句話絕不說兩句話,很像一座冰雕。一個鬧騰似猴,一天天的上躥下跳,都不肯消停一會。


    就這麽兩個性格天差地別的人卻意外地很合得來,大部分都是月禾在喋喋不休,連路上碰見一隻兔子都能繪聲繪色講說一通,不去說書還真屈才了。


    通常情況下玄牧卿默默坐在他旁邊不厭其煩地聽著他一遍又一遍,偶爾出聲應幾句,表示自己有在聽。


    月禾低頭扒著飯含糊不清道:“不會不會,他們那是嫉妒亂說話。”


    飯後他猛灌一口水,滿足地打了個飽嗝,隨後懶洋洋地癱在椅子上,連手指頭也不肯動一動,儼然一吃飽喝足後的老年大老爺做派。


    吃沒吃相,坐也沒坐相。


    安之易習以為常了,起身挽起袖子準備收碗筷。


    玄牧卿先他一步抓住他手,隨後鬆手輕聲道:“先生你先歇著,這些活我來幹就行了。”


    不由分說三除兩下收好。


    安之易看了看一流氓痞樣坐姿的月禾又轉過頭望著那邊撩袖子露雪白手腕認真洗碗的玄牧卿背影。


    事實證明,月禾良心不會痛。


    感慨時間過的真快,不知不覺他們就已經從小不點長大成人了,生的儀表堂堂,俊氣瀟灑,皆對醫術藥理有所涉及,不過論熟知月禾遠遠不及玄牧卿,因為平常懶惰慣了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略懂皮毛。


    人言道,不怕生手不知事,就怕半知半解強上陣。


    安之易一向不給月禾獨自替人把脈開藥,生怕原本小毛小病一經他手便成了頑固難疾,無力回天,砸了自家牌子。


    人長的越發出色,每回下山總有人在他耳邊旁敲側擊,詢問這兩人究竟喜歡什麽樣的女子,聽到耳朵出繭。


    思索一會,或許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會脫離自己成家立業,順便生一兩個可愛娃子。


    有空的話自己也可以幫忙照顧和教他們孩子識文記字。


    踱步走近房間,翻箱倒櫃,終於在一箱子底下找出一個檀香雅致小盒子。


    緩緩打開,紅綢布為底,其上放了兩個小鈴鐺,世上獨一無二。


    家中曾有一習慣,若是遇見哪位傾心之人便可贈與對方自己的鈴鐺,寓意我鈴予卿心,聆聽伴生情。


    一經送出表明此生此世願與卿共白頭,生死相隨,一同看盡明春牆頭弄枝頭,嚐遍漫雪微廬沏新茶。


    天色接近濃鬱墨蘭,星光點點,不如盛夏那般遍布整個星空的驚豔絕倫繁亮星河,卻也是極好之象,每個季節有每個季節獨有的星辰夜景。


    晚風吹來,宛如一隻嬌嫩藕白柔夷,玉指輕柔摩挲麵龐,溫柔撩心複蕩漾。


    月禾和玄牧卿坐在乘涼處的搖椅上有一搭沒一搭聊天。


    安之易走到他們麵前神秘兮兮道:“牧卿月禾,送你們一人一件禮物。”


    一聽禮物月禾雙眼倏地睜的老大,冒星星光芒猴急興奮追問道:“先生,是什麽禮物?”


    安之易把盒子從伸後抽出來打開,將裏麵的小鈴鐺分給他們,道:“結緣鈴。”


    月禾眼中光芒散去,失望嘟囔道:“這不是姑娘家家才喜歡的玩意嗎?”


    安之易冷不防敲他一腦殼:“倘若你以後遇到哪位心儀女子想與她廝守終生便可送給她,意味你一生將鍾情於她。”


    月禾撓頭搔耳一會,上下拋動鈴鐺打趣笑道:“我一輩子都要待在先生身邊,這鈴鐺怕是送不出去咯~”


    安之易笑道:“等你遇到那個人後自然會收回你今日的話了。”


    “才不會嘞。”月禾笑嘻嘻道,“我要和你們一起生活下去。”


    無法想象會是怎樣的一位女子才會讓他心甘情願送出鈴鐺,期待與她餘生相守。


    安之易隻當他是開玩笑,道:“你遲早要成家立業,要記住可別再那麽頑皮了,否則教壞小孩子。”


    月禾眯著月牙彎眼,咧嘴大言不慚地開心笑道:“我覺得我是一個一身浩然正氣,鐵骨錚錚的好男兒,絕對不會教壞小孩,不過還是謹記先生教誨,不皮不皮。”


    安之易無奈寵溺道:“你啊~什麽時候才能長大?”


    “我已經長大了,”月禾露出一排潔白牙齒,倏地站起來要同安之易比身高,“看,我比先生高一個頭頂。”


    安之易把他按回去坐下道:“光長個兒沒長心。”


    月禾好奇八卦地扯扯對方袖子:“先生,你鈴鐺送誰了?”


    光線太暗,無人注意牧卿此刻流露出的緊張容色,他忽然抓緊手中鈴鐺,一副不安模樣深低著頭。


    安之易:“你猜。”


    月禾皺眉頭滿臉驚恐道:“難道是山精鬼怪?先生審美原來如此獨特,今個兒算是見識到了。”


    又被敲了一腦殼,月禾摸摸自己生疼腦袋:“又敲我。”


    “誰叫你一天到晚淨不正經。”安之易:“鈴鐺在我手上,我一個糟老頭子哪有人要啊,除非那姑娘眼瞎了。”


    月禾調侃道:“先生才不是糟老頭子,是塊溫玉,如果我是個姑娘家定然嫁給你。”


    安之易笑罵道:“就你一天到晚說話沒個正經,今晚看過書沒有?沒有還不趕緊去看?”


    “啊~我這都忙活一天了,晚上還得看書。”月禾哀怨道,“先生行行好,今天就放過我吧。”


    安之易搖搖頭:“想都別想,我記得你今天可是正午過了一刻才起床的。”


    “好吧。”月禾起身拉攏腦袋回房看書,走到屋簷下不死心地回頭,賤兮兮看了玄牧卿一眼,怎麽著也得拉個人墊底,“先生,牧卿也沒有看書。”


    “牧卿很早就看完書了,我想想看,那會你應該還在做美夢吧。”安之易一眼看出他所想,“不看完不準睡覺。”


    月禾徹底放棄掙紮,幽怨癟嘴赴死一般滾回房間看書。


    “先生,你真的沒有傾心姑娘家嗎?”玄牧卿像揣懷貴物一樣小心翼翼詢問道。


    “沒有,你先生我就是一條沒人要的老光棍,等老了我就幫你們帶帶孩子。”安之易坐在玄牧卿旁邊,挨得老近,因為常年混跡於藥材中而染上一股獨特藥香。


    “先生,你去哪我去哪。”玄牧卿字句清晰認真道。


    “你怎麽和月禾一樣不著調?”安之易嗤笑道,旋而望天,此時春季星河回家,雙角東守,“其實我心中最擔心的人不是月禾而是你。”


    玄牧卿目怔,意味不明地看著那被黑夜中描摹的立體側顏,許久才戀戀不舍收回目光,疑道:“為何?我覺得我自己能照顧自己。”


    論劍術,他們平分秋色,但論醫術他比月禾好,論文采學識也比月禾好,從來不給人添麻煩,動手能力強。


    安之易幽幽歎息一聲,偏過頭看著他擔憂道:“正因為這樣我才擔心,你一向喜歡把心事放在心底深處,受了委屈也是一個人默默承受,打小如此,不像月禾那麽沒心沒肺心思都寫在臉上。很久之前你出門摔倒之後撞黑了整個膝蓋,明明疼的要命卻還裝作無事人一樣,若不是我及時發現你這條腿恐怕就廢了。”


    現在提起還心中有氣。


    玄牧卿低垂眼瞼:“那時候我覺得我自己能治好腿傷,不想麻煩先生,先生平日下山看病已經夠累了。”


    安之易繼續道:“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之一,你的事於我而言從來都不是麻煩。”


    玄牧卿驚愕一轉頭就陷入一雙眸子中,仿佛看到了浩瀚晨星,直叫他看癡呆了,眼中閃爍流光,動漾漣漪生。


    “如果可以我的真希望月禾把他那份沒心沒肺分你一點。”安之易感概道。


    “先生......”


    “嗯?”


    “如果我把鈴鐺送給一個人,但是那個人不收還可能疏遠自己怎麽辦?”


    “怎麽會呢?你那麽好。”


    “我是說如果。”


    “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花朵那麽多,總會有那麽一朵合適的。”


    “可我隻喜歡那一朵。”


    “你也長大了,很多事我沒法去管,不過你要記住,無論發生什麽我永遠在你身邊,永遠都是是你先生。”


    “隻是先生嗎......”牧卿呢喃道,輕的風一過就吹散。


    “你說什麽?”


    “沒,先生今天也累了,還是早日歇息為好,另外多謝先生鈴鐺,我先回去看一會醫書了。”牧卿恭敬客氣道。


    “那好。”安之易應道,同時心中犯疑,最近的牧卿越來越奇怪了。


    經常一個人發呆,似心擁有無限事,後來一想,像他這般年紀也正常,喜歡胡思亂想。


    入寢時刻,安之易收拾自己的床榻被褥準備入睡便聽到一道敲門聲,頭也不抬道:“牧卿你直接推門進來就行了。”


    牧卿和月禾敲門的聲音有所差別,一個閑靜速度緩慢,一個聲快急躁。


    牧卿:“先生要就寢了嗎?”


    安之易轉身麵對他道:“還沒,那麽晚了有什麽事嗎?”


    牧卿猶豫了一下問道:“先生我能看看你鈴鐺嗎?”


    “我找找,怕是積了不少灰塵了。”安之易走到櫃子那拉開抽屜伸手摸到裏邊一角,拿出一個盒子打開取出鈴鐺到玄牧卿前麵,“這個就是我的。”


    牧卿攤開手掌露出自己的人鈴鐺,一臉平色道:“先生那隻比較好看,我能不能和先生換一個?”


    安之易奇怪道:“你不是喜歡紅色嗎?我還特地選了紅色來著。”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牧卿穿衣風格開始偏向大紅色,偏偏紅色映襯他耀白皮膚特別好看,豔紅加身透出一股清冷氣質,尤其是他靜立吹簫時候宛若一遠離塵世的明仙,不沾人間凡塵。


    牧卿:“不可以嗎?”


    “可以可以,你想換都可以。”安之易毫不猶豫道。


    “謝謝先生。”牧卿喜色道。


    “謝什麽謝,你我之間還用言謝?”安之易笑道。


    安之易沒有看到牧卿在離開房間轉身那刻臉上浮現的得逞異彩,雙手緊握鈴鐺放置於胸前,像護珍寶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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