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康熙皇帝自從大興文字獄之後,一班文人,從此結舌,海內安息,惟是宮庭裏正鬧得亂七八糟。大家瞞著皇帝,皇帝也毫不知覺。一日忽然想起太子,要召他進宮相見。誰知這時太子已病得不像個人兒,當下太子的師傅熊賜履、內大臣索額圖等,聽見有旨傳喚知道萬難包瞞,隻得把太子送進宮去。這是皇子胤、胤禎、胤祀、胤等十個兄弟,都站在一旁。太子見了父皇,也不知道請安行禮,一味狂叫狂跳。皇帝十分詫異,忙問時,才知他害病已久,無可救藥。第二天早朝,問文武大臣如何處置太子。那大學士張英、張廷玉、貝勒隆科多、大將軍年羹堯、閣老陳世倌,都是和雍王一鼻孔出氣的,便紛紛奏請廢去太子。皇帝也明知胤病到這般地步,不能再為東宮太子,便下旨廢太子為庶人,退出東宮。這消息傳到各皇子耳朵裏,個個歡喜,妄想自己補升太子。內中八阿哥胤祀,最是陰險,他滿心要謀這太子的地位,在暗地裏花了許多銀錢,買通內大臣阿靈阿、散秩大臣鄂倫岱、尚書王鴻緒、侍郎揆敘等一班大臣。這時卻巧皇帝有旨下來,命達爾漢親王、額班第等會同滿漢大臣,共議繼立太子的事阿靈阿等得了八阿哥的好處,便悄悄地寫了八阿哥三個字,送進宮去。皇帝在諸皇子中,最不喜歡八阿哥。況且八阿哥的品行也最壞,麵貌又最不漂亮,皇帝知道其中有弊,坐朝的時候,追問這件事體,聲色俱厲。大學士張玉書,便把阿靈等阿一班大臣,如何交好八阿哥,如何私立黨派,一一奏明,皇帝震怒,立刻下旨把阿靈阿等一班大臣拿下,交康親王椿泰審問定罪,同時胤府裏,請喇嘛作法鎮壓太子的事體,也敗露了。原來東宮有一個內監名韋鳳的,調在直郡王府當差,從小太監嘴裏打聽個事體,立刻去大內告發。皇帝即打發內大臣帶同侍衛官,人不知鬼不覺地直衝進直郡王府。在後花園中,果然發掘一個草人。那草人身上寫著太子的名字生辰八字,當胸釘一枚鐵釘,上麵淋著狗血,又有五個紙剪成的鬼怪,一塊兒埋在泥裏。皇帝看了這些鎮壓的東西,氣得頓足大罵,吩咐把一幹人等捉交宗人府審問。接著下旨革去大阿哥直郡王的爵位,在王府中幽禁起來。全府奴仆人等,都賞給十四皇子胤。那喇嘛巴漢格隆,驅逐回蒙古。這一來,胤的病勢,去得幹幹淨淨,依舊是循規蹈矩。皇帝仍舊立做太子,接回東宮。第六次巡幸江南,依然派他監國。那班皇子,見胤回複了太子的地位,愈加妒忌,但一時也無可奈何。惟有四皇子胤禎,卻照樣結納大臣,蓄養俠士。那大臣中,要算大將軍年羹堯、閣老陳世倌,和他交情最厚。年陳兩位太太常常進王府去,那王妃鈕鈷祿氏,也和這兩位太太十分親熱,有時王妃也到年陳兩家去遊玩。那年家有一位姨太太,名叫小萍,長得十分美貌,性情也和順,王妃也甚愛她。回去對雍王說了,雍王便記在心裏。一日見著年大將軍,故意問起小萍,又說了許多羨慕的話年大將軍倒也心靈慷慨,回到家裏,便把小萍送進雍王府來,伺候王爺。這一來,雍王把個年大將軍感激到十二分。你想好好的一個美人兒,年大將軍如何肯輕輕地送與別人,這裏卻有一個緣故。原來年大將軍,最不喜歡的是美人兒。說她是好看不中吃的。年大將軍身材魁偉,每天非有五六個粗蠻的村婦服侍他,不能安睡。因此那班美貌佳人,隻可作畫中嬌寵。那天聽見雍王提及小萍,索性做一個人情,把她送去。雍王得了小萍,非常寵愛。這時鈕鈷祿氏肚子裏有孕,便由得雍王去服侍這位新寵。雍王年紀也不小了,膝下卻沒有一個兒子,在鈕鈷祿氏也很想生一個兒子。恰巧陳閣老的太太,和她同時受孕,兩人見麵,常常說著笑話,咱倆倘然各生一個孩兒,便不必說,倘然養下一男一女來,便給他配成夫妻。陳太太聽了這個話,忙說不敢當。咱們是草野賤種,如何配得上天皇貴胄。這也不過是她女太太們說著玩罷了。誰知聽者無心,言者有意,當日陳太太告辭出府,便有一個值上房的媽媽,見左右無人,悄悄地對妃子說道:“俺王爺不是常常怨恨著娘娘不養一個男孩兒嗎,娘娘也因為自己不曾養得一男半女,所以王爺在外麵招花惹草,也不便去幹預他。如今老身倒有一計,此番娘娘倘然養下一個男孩兒來,自然說得嘴響,倘然養下一個女孩子,隻要如此如此,便也不妨事了。”


    妃子聽了她這個計策,連連點頭稱是。這且不去說他。卻說雍郡王因要謀奪太子,結交許多大臣,就中如張廷玉、張英、陳世倌、年羹堯、隆科多等,都是他的死黨。每日退出朝來,統聚集在雍王府裏,商議機密大事。後來陳世倌一連三天不曾到王府,把個雍王鬧急了。因為陳世倌官居閣老,手握大權,國家大政,都要和他商量。到第四天進府,雍王問他家中有什麽要事,陳世倌笑說道:“不瞞諸位,下官虛度五十歲,膝下猶虛,前天內人分娩,托王爺洪福,居然養下一個男孩兒來,因此在家料理,擔擱了此間公事。”


    眾人聽了,齊向閣老賀喜。接著又商量大事。年羹堯說道:“昨天接到邊報,噶爾丹部兵馬,已到烏摟穆秦地方。皇上意思,要打發裕親王和太子帶兵去抵敵。此番太子出關,又是我們的絕好機會,切不可錯過。”


    接著又商定了幾件大計,各自退去。雍王退進內室,王妃出來迎接。雍王看她捧著一個大肚子,便想起陳世倌生了一個男孩兒的事,當下對王妃說了。王妃心中不覺著急,不知肚子裏的將來到底是男是女,向管事媽媽看了一眼,那媽媽也點頭會意,隔了三天,王妃也分娩了,王爺忙著人進去問是男是女,裏麵報出來說道:“恭吉王爺,添了一位小王爺。”


    雍王頓時歡喜得眉開眼笑。接著文武官員紛紛前來道賀。到了三朝,府中擺下筵宴,一連熱鬧了七八天。便是那班官太太也一齊到王妃跟前請安賀喜。王妃和陳世倌的太太,平日最說得投機,如今陳太太生產在月中,不能到王府來,王妃也日日記念著她。好容易望到滿月,陳太太又害病不能出門,把個王妃急得沒法,自己滿月以後,便親自到閣老府中探望,陳太太把小孩兒抱出來,王妃看他麵貌飽滿,皮肉白淨,抱過懷裏,隻是喚寶貝。王妃和陳太太商量,要把這小孩子抱進府去,給王爺和姬妾們見見。陳太太心中極不願意,但礙著王妃的麵子,隻得答應下來。把小孩子打扮一番,又喚自己的乳母抱著,跟著王妃進府去。那乳母抱著孩子,走到內院裏,便有王府媽媽出來,抱進上屋去,吩咐乳母在下屋子守候。許多侍女,陪著這乳母問長問短,又拿出菜來勸她吃喝,直混到天色靠晚,乳母吃的醉醺醺了,隻見府裏的媽媽,把小孩子抱出來,臉上罩著方繡雙龍的黃綢子,乳母上來接過懷裏,一手要去揭那方綢子,那媽媽忙攔住說,小辟官已經睡熟了,快抱回去吧。接著一個侍女,捧出一隻小箱子來,另外有一封銀子,說是賞乳母的。那小箱子都是王爺和娘娘見麵禮兒。乳母得了銀子,滿心歡喜,匆匆上車回去。到得家裏,陳太太見小孩子睡熟了,忙抱去輕輕地放在床上。打開那小箱子一看,陳太太不覺吃了一驚:裏麵有圓眼似的珍珠十二粒,金剛石六粒,琥珀、貓兒眼、白玉、戒指、珠釧、和寶石環,都是大內極貴重的寶物。最奇怪的,有一隻玻璃翠的簪子,和羊脂白玉簪子,珠子翡翠寶石的耳環,也有二三十副。這封見麵禮兒,至少也值得一百萬兩銀子。陳太太看了笑道:“這王妃把我們哥兒當作姐兒看了,怎麽賞起簪子和耳環子來呢。難道叫俺們哥兒,梳者旗頭穿著耳朵不成。”


    那乳母接著說道:“虧王妃想得仔細,這簪兒環兒,大概留著給俺哥兒長大起來娶媳婦用的。”


    兩人正說著,那小孩子在床上哇的哭醒。乳母忙床前去抱時,隻聽得她嘴裏啊唷連聲陳太太也走來看,由不得連聲嚷著奇怪,接著又頓足大哭嚷道:“俺的哥兒到什麽地方去了?”


    這一聲喊,頓時哄動了合府的人,都到上房裏來探問。陳老閣也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匆匆踏進房門,見他夫人滿麵淌著淚,嚷道:“我好好一個哥兒,到王府裏去了一趟,怎麽變成姐兒了。”


    陳老閣聽了,心中便已明白。忙搖著手說,莫聲張,一麵叫屋子裏的人一齊出去關上房門,把乳母喚到近身旁,低低地盤問她。那乳母一麵拭著淚,一麵把如何到王府去如何一個媽媽把哥兒抱進去,如何直到靠晚送出來,如何不許她揭那方罩臉的綢子。回家來如何哥兒變變了姐兒的話統統說了。陳閣老聽了,更加明了。便對乳娘說道:“哥兒姐兒你莫管,你住在俺家中好好地乳著孩子,到王府去的事,以後不許提起一個字,倘然再有閑言閑語,俺先取了你的性命。”


    喝一聲退出,陳閣老便對他夫人說道:“這明明是王妃養了一個小鮑主,隻因她一向瞞著王爺,說是養了男孩子,如今把俺孩子帶進府去,趁此掉換一個,俺們如今非但不能向王妃去要回來,並且不能聲張,倘然一露風聲,俺孩子的性命,固然不保,便是俺一家人的性命,都要不保了。好太太,千萬莫再提起了,俺們命中有子終是有子的,你既養過一個哥兒,也許養第二個哥兒呢。”


    陳太太吃她丈夫勸戒,便也明白。從此以後,陳家上下絕口不談此事,看看到了第二個滿月,王妃才把孩子抱出來,給雍王爺見麵。雍王看他白淨肥胖,又是妃子鈕鈷祿氏所生的,便十分寵愛。看官須記著,這是陳閣老的嫡親兒子,也便是將來的高宗皇帝。這時陳世倌深怕事體敗露,拖累自己,便一再上書,求皇上放歸田裏。正是:解甲歸來辭俗累知機一去樂餘生欲知陳閣老辭官情形如何,且聽下回爭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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