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清軍此次大敗明兵,太宗十分高興。便在營裏大開筵宴,犒賞兵士。正吃得熱鬧貝勒兵托站起來自告奮勇,請領一旗兵隊,趁今夜月色皎潔,前去襲取鬆山城。太宗搖著頭說道:“不可。一來,我軍將士連日辛疲,今夜無事,便該休養;二來,你也莫小覷了這座鬆山城。朕打聽得城裏明朝將士很多,有洪承疇、邱民仰、張鬥、姚恭、王士禎這班大將。又有總兵王廷臣、曹變蛟、祖大壽帶領三萬人馬,把守城池。就中那位洪經略,是朕心所最仰慕的。聽說他是中原才子,又熟悉中國政治風俗。朕欲並吞中原,先要說降這位經略大臣,才能成功。”


    太宗說著,隻見帳下走出一位大臣來。說道:“這事容易。臣和鬆山副將夏承德,頗有幾分交情,臣可以親走一趟,進鬆山城去勸降。先說降了夏承德,再請他幫著臣說降這洪經略,,豈不是好。”


    太宗看時,原來是貝勒多鐸,不覺大喜,當下備辦好勸降書,帶了五百名兵士,走進鬆山城去。不多時,多鐸回來說,夏承德頗有投降之意,洪承疇卻誓死不從。他說城可破,頭可斷,大將經略卻不可降。太宗皺一皺眉頭,便請範文程入帳。再寫一封勸降書,著他自己送去。仍是說他不動。太宗一連送了六回勸降書,洪承疇索性關上城門,所有來使,一概擋駕。太宗沒法可想,隻得把勸降的告示,綁在箭頭上,射進城去那告示上略道:餘率師至此,知汝援兵必逃,預遣兵出,圍守鬆山,使不得入。自塔山南至於海,北至於山,去路俱斷。又分兵各路截守,被斬首者屍積遍野,投海者海水為紅。今汝援兵已絕,此乃天意保佑我也。汝等早降,決不殺死,並保全汝等祿位。爾等可自思之。後來看看洪承疇終沒有降意。太宗便帶領內外諸王貝勒貝子大臣們,拈香拜天,一麵打發睿親王多爾袞、肅郡王豪格回守盛京,一麵拔寨齊起,向鬆山進兵。傳令倘然遇見洪經略,須要活捉,不可殺死。親自押著紅衣炮隊,直攻鬆山。洪承疇在城裏出死力抵敵,兩軍相持不下。忽見一匹馬飛也似地向禦營裏跑來,守營將士上前扣住,見一位將軍,跳下馬來,手裏捧著文書,直跑進帳去。將文書送上禦案。太宗看了,不覺嚇了一跳。原來此人是來報喪的,太宗的元配關睢爆宸妃已死了。太宗雖寵愛文皇後,但宸妃和他是結發夫妻,自有一番恩愛。不覺大哭,立刻把兵事交給諸王貝勒,自己星夜趕回盛京去。說起這位宸妃,卻也有十分姿色,隻是趕不上文皇後那種風流休態。太宗念夫妻份上也時時臨幸。這文皇後看了,心中不免起了一點醋意。此番太宗出兵的時候,宸妃還是好好的,不曾有一點疾病。誰知不多幾天,宸妃忽然死了。當時大學士希福剛林,梅勒章京冷僧機,得了宸妃蒙逝的消息,急急進宮去察看。見宸妃麵貌很美,豐容盛發,也不像是害病死的。希福剛林十分詫異,說道:“皇上遠去,宮裏大變,倘然皇上回來問俺,叫俺拿什麽話回奏呢。”


    冷僧機在旁說道:“這個容易,我們隻要把關睢爆裏的宮女捉來,審問她宸妃死的時候,有什麽人在身旁。我們便把那人抓來一問,便可以知道了。”


    這幾句話,傳到永福宮文皇後的耳朵裏,不禁慌張起來。忙打發一個小爆女出去,把大學士傳進宮去。一麵又請來了睿親王多爾袞,幾句話把一天大事,化為烏有。第二天,多爾袞打發冷僧機出城迎接聖駕。冷僧機是多爾袞的心腹。見了太宗,自然有一番掩飾。這裏希福剛林聽了皇後的吩咐,便潦潦草草把宸妃的屍首收殮起來。太宗回來,隻看見一口棺木,也沒有什麽說的。文皇後又怕太宗悲傷,打起全副精神,極力趨奉太宗有這樣一個美人陪在身旁,加意承迎,漸漸地把這一肚子悲傷,消滅得無蹤無影。過了幾天,忽見他大兒子肅郡王豪格,笑盈盈地走進來,說道:“父皇大喜。那鬆山城已經給孩兒打下來了。”


    太宗喜得心花怒放,拉住他兒子的手,問個仔細。豪格說道:“是役鬆山守城副將夏承德,預先打發人來說,他把守城南,今夜豎起雲梯,向南麵爬進城下他在裏麵接應。到了夜裏,孩兒帶了大隊人馬,果然從城南打了進去。當時捉住明朝經略洪承疇、巡撫邱民仰、總兵王廷臣、曹變蛟、祖大壽、遊擊祖大名、祖大成一班官員。又殺死明兵三千餘人,活捉住熬女孩童千餘人。獲得盔甲大小紅衣炮烏槍等物一萬餘件。請父皇快快安插去。”


    太宗點頭稱是,傳令不許虐待漢人,準了貝嶽托的奏章。一品的漢官把諸貝勒的格格,賞他做妻子。二品官把國裏大臣的女兒,賞他做妻子。又特下上諭,拒共承疇送到客館去,好好地看待。每天送筵席去請他吃,又挑選四個宮女去伺候呼喚。那洪承疇原是明朝的忠臣,也是一位名將,如今被清軍捉住,願拚一死,誰知送他到盛京來太宗既不傳見,也不殺他。看看那班總兵官,殺的殺,降的降,早已一個都不在他身旁。又看看自己住在客館裏,吃的是山珍海味,住的是錦襟鄉榻,便知道清朝還有勸他投降的意思。他便立定主意,從這一天起,一粒飯也不上嘴,一天到晚,隻是向西默坐著。太宗派人來勸他吃,他也不吃。勸他降,他也不降。後來他惱了,索性把房門鎖起來。所有一切侍從宮女,都不得進去。看看過了兩天,洪承疇粒米未嚐進口,太宗頗為憂愁,對諸大臣說道:“倘然洪承疇不肯投降,眼見這中原取不成了。”


    便下聖旨,無論何人,有能出奇謀,說得洪經略投降的賞黃金萬兩。這個聖旨一下,誰人不想得這黃金,便有鐸多大臣,想盡方法去勸說,無奈洪經略總給你一個老不見麵。看看已過四天,洪承疇已餓得不像個模樣了。那多鐸找來一個洪承疇的帖身書僮,名叫金升的。一麵恐嚇著他,一麵問他洪經略在平時最愛什麽。那金升初不肯說,後來多鐸吩咐自己府裏的侍女,把金升領去,大家哄著他,勸他吃酒,又和他胡纏。內中有一個侍女,麵貌卻長得白淨,金升看上了她,那侍女便陪他睡去。在被窩裏,金升才說他主人是獨愛女色的。這個消息,一傳出去,多鐸便去奏明皇帝,挑選四個絕色的宮女;又在擄來的婦人裏麵,挑選四個美貌的漢女,一齊送進客館裏去。誰知洪承疇連正眼也不看她一眼,這個太宗急得在宮中搔耳摸腮,長籲短歎。文皇後見他這個情形,莫明其妙。後來太宗把洪經略不肯投降的事說了出來,文皇後微微一笑,說道:“想來洪經略雖然好色,決不會愛那種下等婦人。這件事陛下放心。付托在賤妾身上,在這三天內,管教說得洪經略投降。”


    太宗說道:“這如何使得,卿是朕心愛的,又是堂堂一位國母,倘然傳說出去,卻教朕這張臉擱到什麽地方去。文皇後又說道:“陛下為國家大事,何惜一皇後,再者賤妾此去,為陛下辦事我們夫妻的情愛,依然存在。若慮泄漏春光,有礙陛下的顏麵。這事體做得秘密些就是了。”


    文皇後說到這裏,太宗看她的麵龐兒,實在長得標致,心想任你鐵石人,見了也要動心的便歎了一口氣。說道:“去吧。做得秘密些,莫叫他們笑我。”


    文皇後得旨,便換了一身豔服,梳著高高的髻兒,擦著紅紅的胭脂,鬢影釵光,真是行一步也可人意兒。打扮停當,吩咐備一輛小車,帶著一個貼身宮女,從宮後夾道上,偷偷地出去。到了客館裏,看看那洪承疇,到也長得清秀。他盤腿兒坐在椅子上,已是五日不吃飯了,早把他餓得頭暈眼花,神誌昏沉。文皇後指揮宮女,把他扶下椅子來,放倒在炕上,宮女便退去。文皇後爬上炕去,盤腿兒坐著,把洪經略的身體,輕輕扶起,斜靠在炕邊。那洪承疇昏沉沉,由得他搬弄,總是閉上眼。後來覺得自己身子落了溫柔鄉,一陣一陣脂粉香,吹進鼻管來。他本來是天生成的一位多情人,別的事都打不動他的心,唯有這女色上的勾當,便是臨死時候,也多少要動一動心。況且那陣香味,是文皇後所獨有的覺得異樣觸鼻,不由得他的心中怦怦地跳動起來,便忍不住開眼一看,隻見一個絕世佳人明眸皓齒,翠黛朱唇,看著他盈盈一笑,那種輕盈妍媚的的姿態,真可以勾魂攝魄。洪經略忍不住問了一聲:“你是什麽人?”


    接著聽得那佳人嗤地一笑,說道:“好一個殉國忠臣,你死你的,何必問我什麽人。”


    洪經略說道:“我殉我的國,和你有甚相幹。”


    那佳人便慢慢地說道:“妾此來帶著一片慈悲心,見經略如此受苦,滿意要來救經略早早脫離苦海。”


    洪經略冷笑一聲,說道:“你敢是也來勸我投降麽?我的主意已定,再過一兩天,便可發我的心願了。說降的話,我很不願聽的。快去罷。”


    那佳人聽了,又微微一笑,把身子格外挨近些,說道:“經略既是打定了主意,妾怎麽敢來破壞經略的誌氣呢。但是,經略在這裏熬著,一天比一天難過得多。降既不肯降,死又不快死。如今妾有毒酒一杯在此,請經略快快吃下去,可以立刻送命,免得在這裏受苦妾可憐經略,這一點便是來救經略早早脫離苦海的慈悲心。”


    洪承疇這時正餓得難受,聽說有毒酒,便睜眼一看,見那佳人玉也似的一雙手捧著一隻碗,碗裏盛著黃澄澄的一碗酒。便硬下心腸,劈手去奪過來,仰著脖子,往嘴裏一倒,咕嚕咕嚕的一陣響,把這碗毒酒,吃得個涓滴不留。那佳人便拿回碗去。轉過身來,扶他睡倒。自己卻也和他倒在一個枕上。洪承疇仰天躺著,閉著眼睛等死。正是:求死忽聞來醇酒舉杯一吸盡西江欲知洪承疇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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