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蒙蒙,氣如絲棉。


    一輛樸素的馬車,披著江南雲霧,帶著坎徒日光,駛入聖光城郭。


    駕馬的車夫,是一位嬌小俏麗的女子,鴻唇皓齒、鼻翼精致。雖是刻意裝扮成行走江湖的後生打扮,可那一抹唯有南域女子才具備的瀟湘入畫的風情,在無聲無息之中,漫漫飄溢。


    從大明的江南而來,又是如此靚麗的佳人。必是來於江南百花城。


    百花城,是大明帝國的南域重鎮,素有‘百花爭豔’之美稱,也是‘小家碧玉’集結的溫良之地。


    因是女人執宰城護職責,故而大明並沒有往城內派兵。這種狀況在政治高度集權的大明帝國,稱得上獨一無二。


    久而久之,女人們不受朝廷勢力的趨附,就獨自形成了一個特別的政權。傳聞,百花城有兩位城主,一女名喚‘飛雪’,一女名喚‘海棠’被江湖中人戲稱為‘雙生花’。


    兩位城主,各司其職。飛雪修文,博學強識、通曉古今。


    海棠習武,武冠南域,幹烈豪氣。


    而今,適逢武林大會。到聖光城一決乾坤的人,自然是那位海棠花。


    車轍悠悠碾過城內的白石青苔。俏麗車夫勒住馬韁,輕柔道:“郡主,我們到了。”


    海棠下了馬車,秋波暗含的眸光掠過四方,皎月明晰的眉毛順著兩側鬢角飛揚。


    一席黑袍,鑲銀腰束。


    一頂氈帽,涵蓋發髻。


    一柄古劍,匣中悲鳴


    一位瀟灑公子,一位亂世佳人。


    海棠輕歎道:“聖光城,變得蕭條了。自從獻王被廢,城內就從來沒有熱鬧過。”


    “郡主。”


    “薇婭,你怎麽還叫我郡主?”


    馬夫薇婭,無辜的扮了個鬼臉,嚼舌道:“小姐,鐵貝勒的大壽,您不會真不去吧?”


    海棠斂劍,翹首問道:“聽說,武林各大門派,如今都住在翠雲居。我們也去那吧。”


    薇婭聽得海棠轉移話題,壓低了嗓音悶悶道:“武林盟主大會,五天之後才會在太華佛門舉辦。因此我們時間充裕。這聖光城,曆經明王數世,更有淩煙閣七十二位武聖庇佑。是盤龍踞虎之地。我們遠在南域,一生也沒幾次出門的機會,我倒是覺得,小姐可以好好的散散心。”


    海棠道:“天下雖大,無外乎東西南北。其實不管你走到哪,住的久了,也就累了。”


    “小姐說的對,說的都對。”薇婭扭著下巴,沿著街景,觀摩商販。忽然,喜形於色道:“哎呀,是泥人張。我老早就想買一個了,就弄成我自己。”


    薇婭說的泥人張,就是手工泥俑。


    可千萬不要小看這一門雕塑手藝,這是光明大陸碩果僅存的文化瑰寶。製作工序極為講究,先選土,通常選用河淤或者陰山之下膠土泥。


    然後經過曝曬,敲打成粉。再用細膩的沙漏過濾碎石渣滓,然後瀝水沉澱。一個月後,取沉澱物再曝曬。等到泥土細軟,黏而不沾時,用油布包裹放置於陰涼的地窖中保存。


    單單是一個泥土的質變,就需要漫長的時間。隻有經過篩選的泥土,雕塑出的彩陶或者工藝品,才不會爆裂,更不會掉色,保存時間自然也就無限期的延長了。


    這門工藝,隻有光明大陸的張家一脈相承,因工序冗雜,製作考究,雕塑手法更是栩栩如生,故而,深得富家子女門的喜愛。


    薇婭看了看,此時,在泥人張的畫廊中,芳客流連。


    有些人想要雕刻財神爺等諸神雕塑,隻需白紙黑字備案登記。有的人,要雕塑夢中女神跟腦洞大開的飛禽走獸,這就需要極為詳盡的描述,自有畫師繪製出素描,經客人選定後,再選材雕刻。


    像薇婭這樣想要雕塑自己的。那就隻能充當模特,保持姿勢站定,雕功精湛的師傅,半個時辰就能完工。


    薇婭拉著海棠,擠入畫廊,脆若銀鈴的說道:“勞煩師傅……”


    忽然,薇婭意識到畫風不對,她們兩是女扮男裝,當即清了清嗓子,“店家,為我們雕刻兩個泥人兒,對了,一定要刻出我家公子斂含的英氣。否則,不給錢。”


    雕案後,一位正在伏案篆刻雕塑界的老儒抬頭眯了一眼,許是身形矮小,舉目齊眉看去,僅能看到麵板上老儒露出的一顆腦袋。


    “沒問題,選個舒服的姿勢,最好不要動。”老儒答了一句,隨即,吩咐兩側的徒弟們開始雕刻。


    海棠立於廊下,靜若處子。薇婭沒有這份典雅,她走到廊中,擺出一個‘飛將擊鼓’的颯爽英姿。


    還別說,薇婭男妝在身,掩蓋了細膩柔和的線條,做出此等姿勢,倒還真像一位沙場擊鼓的將軍。


    可是,她剛做好姿勢,耳聽身後有人發出不滿的抱怨:“公子,讓一讓!”


    薇婭不予理會,眼中粼粼的光波,凝視前方,她要顯露出氣勢,這樣的自己被雕刻出來的才不會死板。


    “公子?借點光啊。”


    “兄弟,讓開點。”


    “呔,閃開點,你擋住爺的顏值了。”


    ……


    咿!


    被擋住的古寒心愈發的不爽,他今兒一大早就來這兒等待,想起明天就要刺殺杜無純,刺殺之後,他極可能會離開聖光城。故而來泥人張做個雕塑,權當送給霍靈兒的禮物。


    但是那位腐儒說,他的要求過於苛刻,需要慢工出細活。


    古寒心一咬牙,索性保持‘金雞獨立’的姿勢站了一個多時辰,到如今,早已眼冒金星,腿腳發麻。


    他數秒如年的看著腐儒手中漸漸成型的泥人,終於步入了收尾階段,卻突然被薇婭擋住了已然失去耐心的顏值。


    屢次提醒之後,對方無動於衷,古寒心壓抑的邪火,頓時釋放。


    他大體的姿勢不能動,隻能用踮著的腳,踹了出去。


    薇婭正陶醉在自己沙場救暖男的思緒中,忽然,屁股一緊,一陣顫如電波的奇怪感覺襲上心頭。談不上疼,也……也說不上舒服!


    這一腳,如同溫柔鄉中,突如其來的哭喪棒。可算把薇婭這個骨子裏強悍的女人給惹毛了。


    “誰敢動老……子!”薇婭憤恨的叫囂,硬生生的把‘老娘’咽了下去。豁然轉身,甩手一記大耳帖子就照著古寒心呼了過去。


    決不能小瞧薇婭這個較小的萌妹,巴掌尚未到,剛猛的掌風已然先一步到來。


    還是個練家子!古寒心後仰身形,單足如同鑄鐵。堪堪躲過。隻是表情難堪,擠眉弄眼的暗呼了一聲,腰……閃了。


    “我叫你躲。”薇婭麵紅耳赤,一記高抬腿,如鐵鞭般直劈而下。


    古寒心挺身站起,雙臂招架。彼此力道一觸即分,薇婭趔趄落地,退了數步。


    古寒心單膝下沉,半蹲半坐,這個姿勢承受一記劈腿,差點被壓出翔。心中苦澀,穩住心態,繼續保持姿勢。


    他要的雕塑快要成型,不能功虧一簣。


    薇婭惱羞成怒的嗔道:“你這惡霸,欺人太甚。”


    古寒心氣道:“欺人太甚的是你吧,你擋著那腐儒……不,大儒的視野,也擋住了我的姿勢。”


    “你……你占我便宜,還想狡辯?”


    古寒心道:“嘿,都是大老爺們,不就踹了一下屁股嗎?你還要賴我?哦我明白了,你是有特殊癖好的兔爺!所以才會如此激動。”


    此言一出,周遭人,歡聲如雷。一個個啼笑皆非。站在廊外的一名骨瘦如柴,做‘愛心姿態’的‘模特’一時笑岔氣,跌坐在地。


    所謂兔爺,是那些心懷‘兼愛’之心的男同胞。男人通殺,可攻可受。兔爺先是風靡西域,近些年風氣傳到大明。被漢家兒郎所不齒。一傳十,十傳百,大家也就知道了兔爺的意思了。


    正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


    兔爺的梗,久曆沙場的薇婭不懂,可海棠卻是知道的。不過她知道的是龜爺!龜爺是上門婿,在百花城那種地方,狼多肉少,因此出一個俊俏書生,便是無價金龜。


    常有一家六七個兒子,小時候家境貧寒,可長大後,卻成了當地的首富!這種例子,在百花城比比皆是。因此,百花城是男人的天堂,隻可惜,天堂實施屯田製,全封閉管理,外人無門無路,隻能夜班三更時,無腦的幻想一番。


    以海棠的智慧,不可能猜不到兔爺的含義。


    薇婭不甘示弱的嗔道:“哼,我就是兔爺了,怎麽著?今兒我就讓你知道,兔子急了也咬人。”


    見兩人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氣勢,海棠皺眉喝道:“薇婭,別跟他一般見識。雕了泥人兒,我們離開便是。”


    古寒心看了過去,暗道:“就數你們這些富家公子清高,得理不饒人。”


    畫廊裏的那位老儒跟個長勁鹿似的,扯高氣揚的喊道:“你們,還塑相嗎?如果不塑,那不要影響老朽做生意啦。”


    一聲斷言,薇婭忙道:“當然要塑。”


    老儒指了一指古寒心,對薇婭說道:“恩,好。容老朽塑完他的‘橫刀嘯月’,完了就輪到你了。”


    薇婭側身,聽著自己的胸脯,不屑的睥睨古寒心,似笑非笑的譏諷道:“呦嗬?就這痞子無賴,還橫刀嘯月呢,我看呐,就是猴子摘桃。”


    “呦嗬?是嗎?就算摘桃,我也是摘你的桃。你們說是不是啊?”古寒心更是無恥的頂撞了回去。


    周邊又是一陣喧笑。


    這個時候,薇婭才幡然醒悟,自己那傲而不顯的胸脯,正對著古寒心那‘嘯月’的鹹豬手。


    “卑鄙無恥,你……你給我等著。”薇婭狠狠的咒了一句,悻悻的走到一側。


    可是,她那早就醞釀好的‘飛將擊鼓’的姿勢,卻再也做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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