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如顏直愣愣地躺在床上,無法安睡。


    這床太硬了。


    千金小姐做久了,現在身體都變得嬌貴起來了。


    她側頭看著窗,外麵月光估計很亮,窗內的地麵凹凸不平都還能看見。


    紫葉畢竟身體虛弱,吃了藥睡得沉。


    她輕輕的起身,披上外衣走出房門。


    月亮確實很圓。


    都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今天正好是十六號呢。


    如顏原地佇立了會兒,又往前走去,輕輕推開籬笆門,遠遠就看到一個人影。


    她不由自主的湊近,隻見布滿月光的樹叢間,有人在舞劍。


    那劍光閃動間,似乎也沾滿了月光。


    身姿矯健如遊龍,劍隨人動,目光沉浸,衣角紛飛。


    好一個翩翩如玉的少年!


    程長煜朝她看來,熟練將劍收回腰間。


    他問:“怎麽還未睡?”


    如顏隻覺心髒猛地收緊,呼吸都急促了些。


    冷靜!冷靜!你還沒有見過帥哥嗎!


    她不經意的退後了幾步,說:“睡不著,來看看月亮。”


    “今夜月色確實美。”


    程長煜沒有特意去靠近她,隻是說了句莫名的話:“比起月亮,我更喜歡星星。”


    如顏問為什麽。


    他微微一笑:“隻是不愛月亮的陰晴圓缺。”


    為什麽呢?


    因為你對我而言,不是月亮,而是星星。


    月亮誰都能看見,但繁多的星子中,你在我眼中獨一無二,閃閃發光。


    他剛練完劍,額上還有汗,也沒有管,這迷蒙的月色中,卻清晰可見——


    他堅毅的下顎線,還有那雙比月光還要溫柔的眼睛。


    如顏感覺呼吸更急促了,但是她卻不願意去製止,甚至還想要更靠近一些。


    “給你講個故事?”程長煜微微側頭。


    如顏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遵循心意靠近了幾步,說:“好。”


    程長煜回馬車拿了墊子,二人席地坐下。


    他開始講故事。


    聽著聽著,如顏就明白了,他其實是在講他的過去。


    他說,一開始進軍營的時候,別人都覺得他隻是高幹子弟,不過是來軍營鍍金,沒有人看得起他。


    那個時候他不過十三歲而已。他又生得格外白嫩,不是那種強勢的性子。


    是吃了好一陣虧的。


    不過後來,當他十五歲上戰場,第一次就射中敵軍首領的時候,一切就變得不一樣了。


    那個時候,士兵們就願意和他一起玩了。


    塞外風沙很大,一到冬天,地上就會開裂,又下了雪的話,那景色就極其的壯闊。


    他講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看旌旗飄蕩,聽鼓角爭鳴。


    這樣荒蕪的環境中,生長著駱駝刺、沙棗花,還有一片胡楊林。


    他說他養了一匹叫做平安的戰馬,平安很喜歡在大漠中奔跑,雖然它並沒有名貴的血統,但是依舊奔跑的很快。


    別的馬兒會嫌棄草料不夠新鮮,但平安卻一點都不挑食。它陪著他經曆了大大小小許多戰役,現在年紀大了,留在了漠河。


    如顏問:“那這是一匹很厲害的馬,也是個厲害的戰士。”


    程長煜點點頭。


    其實他沒說實話,平安已經死了。


    是戰死的。


    就在他回京前的最後一場戰役裏。


    不僅平安死了,他帶領的前鋒大隊,無一生還,除了他。


    所有人都護著他。


    滾燙的鮮血濺到他的臉上,那是同伴的鮮血,他意識清醒的感覺到血液變涼,凝固在他身上,變成了沉重的枷鎖,壓得他墜入深淵。


    從漠河回來之後,沒多久肅州就爆發了疫情,他自求去守城,因此遇見了如顏。


    世事難料,他沒有想過絕望到那個時候,還能遇見一個這樣富有生命力的姑娘。


    他們聊了許久,直到如顏開始打瞌睡,程長煜就催她回去睡覺。


    於是如顏又做了個夢,夢裏是廣袤的北地,寒風呼嘯,遠遠的,一個紅袍小將騎著馬兒疾馳而來,風鼓起披風,吹動他的頭發。


    稚嫩的少年臉色已經初現堅毅,飄蕩的旌旗就在他背後……


    三日後,紫葉不肯再休息,如顏瞧著傷口愈合的差不多,他們三人就踏上了過程。


    幸好那假冒如顏的人很是靠譜,離開這麽多天,沒有出現什麽紕漏。


    沒過多久,七月就到了。


    到了如嬌出嫁的時刻。


    柳家處處帶紅,一波一波的客人擠擠挨挨在一起,都是柳府的親戚。


    門口,陳世聰已經滿臉喜氣的等著了。


    柳雍誌夫妻倆將姑爺迎進來,相對作揖。


    新郞從左側進門,登西側的台階。


    另有一個隨從抱著大雁跟隨。


    一直到如嬌的寢室前,主婚人唱喝,說一通吉祥話。


    然後柳慎行在前領著,直到將如嬌送到轎中。


    這邊的親戚入席吃酒,陳家那邊又會擺個男主人家的宴席。


    如顏作為親妹,是需要進席招待的,尤其是一些女客,她現在是三房唯一的女兒了,偷不得懶。


    待一切禮儀結束,已至深夜。


    青空替如顏拆了妝發,另有綠釉為她按摩,她這才舒適的喘了口氣。


    “成親真的是太麻煩了。”她不由如此感歎。


    而且現在還是初夏,已經初現熱意,今天她的背都透了汗。


    “姑娘這話說得,女子一輩子隻嫁一次人,自然要隆重熱鬧。您瞧二小姐的嫁妝,滿滿當當十二台,這是多體麵的一件事。”


    綠釉開口道。


    要說綠釉這個丫頭,平時都不怎麽愛說話,甚至還有點內向,但一旦說起如顏的婚事來,是十分滔滔不絕的。


    一旦如顏露出點不想成親的意思來,她都是不肯的。


    “好了好了,管家婆。”如顏討饒,“今日這麽多好吃的,我特意帶了些新鮮幹淨的,你跟青空趕緊去吃一點吧。”


    兩個丫頭嘻嘻笑著下去了。


    如顏搖搖頭,直接躺在床上打算睡下。


    從肅州回來之後,她就再沒有見過程長煜了,就算是在食療齋,也是沒見他來過。那甘草房就這麽空置了好幾個月。


    也不知道這個人究竟是去幹什麽去了。


    她心裏腹誹著,不停想著某個人的事情。


    然後她突然就意識到了不對勁,將被子蓋過頭頂,不停地在床上開始翻滾。


    祈北王府裏,程長煜房間——


    如顏心心念念腹誹的人,正躺在那,唇色蒼白,陷入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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