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石勳點了點頭,打了個嗬欠,剛要說話,屋裏有個女人的聲音問:“到底是誰來了?”


    “我老婆。”傅石勳對郝運說著,轉身快步進屋。郝運跟進去,屋裏低矮昏暗,看到床邊坐著個年輕女人,穿得也很破舊,頭發散亂,肚子明顯很大,是個孕婦。郝運大驚,心想這是傅石勳的老婆嗎,怎麽懷孕了?按秦震給的情報,傅石勳的老婆要在1920年也就是明年才生兒子傅以德,現在是2018年末,她怎麽就已經有身孕?


    郝運問:“這是傅夫人吧?”傅石勳點了點頭,給孕婦倒碗水。郝運看到這房間是典型的家徒四壁,桌上有兩隻舊碗,一隻鐵壺。


    傅石勳給郝運也倒了碗,說:“別嫌棄,我都住慣了。”郝運坐在桌邊,那椅子腿歪了一下,郝運連忙紮著馬步,生怕把椅子坐塌。


    喝了口水才發現,居然是涼水,都有些拔牙。郝運問道:“你怎麽也不給孕婦喝溫水?這麽涼的能行嗎?”


    “誰不知道孕婦得喝溫的,”傅石勳坐在桌對麵,抄著手翻了翻白眼,“家裏沒煤也沒柴,今天的午飯還不知道找誰化呢!”


    床上的孕婦喘著氣,斜靠在床邊:“午飯?早飯我倆吃了嗎?昨天晚上吃了嗎?”郝運連忙問最後一頓是什麽時候吃的,傅石勳似乎有些尷尬,說是昨天中午。


    第405章 頭胎還是二胎?


    郝運說:“你們從昨天中午到現在都沒再吃飯?孕婦怎麽受得了?”


    傅石勳似乎有些不快:“你這人真好笑,這是我老婆,我要是有錢吃飯,還能餓著她?”郝運就問你身為傅家公子,怎麽混成這樣,那藥鋪不是還好端端地營業。傅石勳看了看老婆,什麽也沒說。


    “你是真不知道?”孕婦問,“有什麽不好意思,這位先生也不是南京本地人!我告訴你吧,他是被他媽和他親叔叔趕出來的!”郝運很驚訝,連忙細問,傅石勳的老婆又喘了半天氣,才慢慢告訴郝運。原來傅石勳的父親(郝運知道叫傅傑康)幾年前就病死,家中就剩下三口人——傅石勳母子和他叔叔傅傑書,剩下的還有不少仆人。但傅石勳的母親居然跟小叔子勾搭成奸,欺負他從小遊手好閑慣了,既無能力也沒脾氣,就在半年前找個借口,以生意失敗為由將其趕出傅家,隻好居住在城西北的這兩間舊房中。傅石勳從小養尊處優慣了,母親給的幾十塊大洋安家費早就花光,現在過著有上頓沒下頓的日子。


    郝運不敢相信:“那是你親娘嗎?”


    傅石勳表情很尷尬,沒回答。他老婆說:“怎麽不是!說出來鬼都不信,虎毒都不食子,他親媽居然把僅有的一個兒子趕出家門,他老婆懷孕連口飯都吃不上……”女人越說越生氣,眼淚下來了。


    郝運看著傅石勳那副表情,心裏七上八下地發慌。一是這兩口子尤其是他老婆太可憐,二是沒想到傅石勳妻子有身孕,這任務怎麽完成?路上郝運都在發愁要怎麽下手,才能弄死這位傅家的大少爺,現在可好,任務沒完成就先升級,要殺的不是傅石勳,而是孕婦,那可是一屍兩命,不會遭報應嗎?


    “藥鋪的夥計真缺德!”傅妻恨恨地說,“沒事拿我們尋開心。”


    傅石勳蹺起二郎腿,搖頭晃腦:“這叫一文錢難倒英雄漢!”他邊說邊模仿著京戲中的唱腔。郝運差點兒笑出聲,傅妻更來氣,指著他罵你還有心思唱戲,要不是那陣子天天泡戲園子,也不至於這麽讓你母親瞧不起。傅石勳臉上有忿忿之色,不再搭話。


    為了確認,郝運問傅石勳有幾個孩子,傅妻說:“哪裏還有幾個啊,這是頭胎!傅家正宗的兩代單傳!”傅石勳連忙更正,說他嬸嬸要是也生了男孩,我兒子就不算兩代單傳。


    傅妻說:“你嬸子要是能生育,你叔叔還會跟你老媽睡覺?”傅石勳臉色更加難看。傅妻說完要片腿下床,沒想到身體一歪,就要摔在地上。


    郝運坐的位置離床最近,他立刻扔下手裏的水碗,衝過去雙手托住她。傅石勳也過來問,傅妻嚇得臉發白,又哭起來,埋怨傅石勳沒用,這要是動了胎氣,傅家連個後都沒有。傅石勳滿臉官司,坐在床邊盯著天棚發呆。


    出了傅家,郝運走在大街上,心裏非常地矛盾。怎麽辦?難道真要把傅石勳妻子給弄死嗎?這可下不去手。思索再三,還是決定給礦場的秦震打電話商量。郝運坐著人力車回到城內,找到電話局,打電話跟秦震說了情況,秦震說:“看來是我當初對傅家的情報調查有誤,媽的,早知道我恢複記憶就先到南京,幹掉傅石勳好了!心想著早晚來得及,沒想到差了一年。”


    “殺孕婦我可下不去手,不行就你來幹。”郝運打退堂鼓。


    秦震說:“可以花錢雇人去做,你先去傅家查查,看傅石勳是否已經有了個起名叫傅以德的兒子在宅院裏,說不定這個是二胎。另外,你知道傅家在民國時期是怎麽跟日本人勾結的嗎?這個鞍山共榮礦場的中方顧問就是傅石勳的叔叔傅傑書,也是傅觀海的二爺!我前天才見到他,正在收拾行李開車離開礦場,說是要回南京老家祭拜父親。現在應該已經到了,你調查的時候最好避著點兒傅傑書,這家夥一看就是精明人。要麽你就再等幾天,等傅傑書回鞍山再說。那時候傅家大宅裏隻有傅傑康的老婆當家,更好行事。”


    郝運說道:“傅石勳的老婆都說了是頭胎!”


    秦震說:“也許不是呢?這麽大的事不能馬虎,而且你對孕婦下手也麻煩,找殺手也不見得能找到合適。說不定那個傅以德早就出生了,要是這樣的話,你就得幹掉這個幼兒。”郝運頓時腦袋又大了兩圈,之前是要殺傅石勳,後來改成殺孕婦,現在又成了殺小孩!郝運強烈反對,秦震讓他先調查之後再看。


    忽然,郝運想起個事,就問:“你說傅家的《山海經》殘片在誰手?”秦震想了想,說殘片隻能由老三京的家主傳給年滿十八歲的家主,傅石勳是否滿十八歲還不清楚,但他父親傅傑康好幾年前就死了,隻要不是暴病而亡,家主就必須在臨死前把殘片交給長子,這位長子就自動成為家主,所以,要先查到傅石勳的父親是怎麽死的,就能知道。


    郝運連忙說:“要是真在傅石勳手裏,我們想辦法把它弄來,是不是就不用殺他啦?”


    “這是兩碼事,”秦震說,“殺掉傅石勳就能阻止傅觀海出生,那麽現代的傅家就不會有那麽大勢力,隻要沒得到另外兩件殘片和玉佩,他們也無法成氣候。不過,要是你能順便把殘片弄到手,也沒壞處,隻是得更費精力。”


    郝運問:“可民國時期顯然已經有門生會了,而且信徒也不算少,是誰在控製?”


    秦震回答:“是傅傑書,傅石勳的德性,也不像是能管理門生會的料。以我所掌握傅家的信息,傅傑書的老婆不能生育,他沒有後代,門生會是在傅石勳的兒子也就是傅以德和傅觀海掌管之下,才漸漸壯大起來。所以,隻要你不讓傅以德出生,就萬事大吉。當然要是能把傅傑書也幹掉,門生會就會在民國時期迅速式微,以後再次壯大的機率就更低。郝老板,努力,你要是能完成,我這輩子都感激你!”


    掛斷電話之後,郝運站在電話局門口想了半天,越想越覺得太棘手。不光要殺傅以德,還要幹掉傅傑書,秦震是真把自己當職業殺手了。這時,傅石勳老婆餓的那副模樣又浮現在眼前。郝運心中不忍,他覺得無論最後要幹掉誰,讓孕婦這麽挨餓都有違天理和人倫。於是他又乘坐人力車返回傅家,掏出二十塊錢交給傅石勳,讓他趕快去買點肉蛋菜和米麵回來,讓他老婆吃飽再說。兩人全都驚得說不出話,看著郝運手裏這兩張十元的中央銀行兌換券發愣。


    第406章 遇真觀


    “怎麽,你怕這鈔票有假?”郝運笑著問。


    傅石勳搖搖頭:“鈔票哪裏會有假,可你為什麽要借錢給我?”郝運說這錢不是借的,是給你的,不用還。


    兩人更驚訝,傅妻說:“我家裏沒什麽值錢東西給你!”


    郝運笑:“這話我相信,你們但凡有值錢東西,還不早就賣錢換飯吃了。拿著吧,這錢就算是我給你未來兒子的見麵禮,不能餓著肚子裏的胎兒,那可是作孽。”


    聽了這番話,兩人都很感動,傅妻支撐著站起來要給郝運行禮,被他拒絕。傅石勳把郝運送到胡同口,低聲問:“我說郝先生,您這錢真是送給我的?我真還不起!”郝運拍拍他肩膀說真不用還,傅石勳感激地說:“好吧,要是以後郝先生有什麽用得著我的地方,盡管說。”


    郝運心想,就你這紈絝子弟,能有什麽事求到你頭上。他借口要去找傅家管事的人談生意,讓傅石勳指好路,標在地圖上。傅石勳歎著氣:“我母親這人夠狠心,她隻有我這一個兒子,居然也趕我出傅家,無非就是想獨占家產。”


    “你父親是傅家的長子,”郝運沒明白,“就算不趕你出去,這家業不仍然是你們母子倆的嗎?還用著趕你走?”


    傅石勳笑起來:“當然沒這麽簡單!家業是我的,而不是我母親的,按傅家的規矩,我叔叔隻能分得三成,七成都是我的。”郝運這才懂了,他叔叔傅傑書想得到全部家產,而他母親也希望能夠把傅家的家業從夫家“過戶”到自己名下。人都有私心,這個女人不光有兒子,她還有父母、兄弟姐妹等親戚,但郝運不明白,再親也親不過兒子,這個人應該比丈夫更親才對,怎麽能趕親生兒子出家門?他無法理解。


    乘坐人力車來到中山北路,郝運看到這附近都是闊氣的宅院,跟北京的四合院很像,都是廣梁大門,院牆有三米多高,最短的總長也在十幾米,最長的就是傅家了。人力車停在傅家門口,郝運看到大門上的橫匾寫著“傅宅”二字。兩扇朱漆大門各寫著四個大字,分別為“向陽門第”和“積善之家”,大門旁邊停著輛黑色的美國道奇牌汽車。郝運心想,這真夠諷刺的,當家的主母跟小叔子通奸,為占家產還把親兒子趕出家門,這也好意思稱積善之家?


    他當然不能敲門,就在附近找了個旅社住下。這旅社距離傅宅大門有六七十米,郝運坐在窗前,能遠遠看到人有進出。旅社經理告訴郝運,傅家在南京也是數得上號的富戶,光男仆就二十多個,還不算丫環。郝運連忙問他是否知道傅石勳的事,經理說:“全南京城誰不知道?他娘把他趕出傅家,說是從山西進一批藥材被騙,損失了幾千塊大洋,要讓他在外麵吃兩年苦。狗屁,不就是想占家產嘛!”


    “傅石勳有沒有孩子?”郝運問。


    經理搖搖頭:“他今年春節才剛剛結婚,哪裏這麽快就有孩子。”郝運心想,這傅石勳的母親真是夠可以的,兒子剛結婚不到半年就趕出家門。同時又鬆了口氣,起碼不用去殺一個幼兒。但又發起愁來,孕婦怎麽處理?


    聽說傅傑書已經回來,經理說:“那個傅傑書在東北給日本人管鐵礦,每月薪水好幾百塊大洋呢,我這家旅社一年才賺多少錢,人和人不能比呀!”


    郝運守半天,到半夜沒有路燈,他隻好來到傅宅斜對麵,在某家院牆的拐角處坐著。南京的初冬晚上已經很涼,郝運穿中山裝,也覺得有些更深露重。他把雙手抄在袖子裏,有些後悔晚上沒在飯館買幾個包子揣在身上,半夜還能墊巴點兒肚子。


    忽然,郝運想到通常大戶人家都有後門,就算傅傑書半夜出來,也有可能直接從後門走。於是他站起來,遠遠繞過巷口來到傅宅後院,果然這裏的每戶宅弟都有後門。比前麵的大門要小得多。這條巷子兩側都是宅院的後門,比較安靜,光溜溜的沒地方躲,要是直接坐在某戶的牆根底下,還有些顯眼。就算有傅家人從後門出來,也能看到自己。正在郝運考慮坐哪兒的時候,忽然“吱呀”一聲,傅宅的後門打開,有個男人走出來,朝左側匆匆而去。


    郝運不知道這人是傅傑書還是仆人,心想管他是誰,直接跟上吧。這麽晚了,看這人行色匆匆,好像很著急。於是,他就在後麵遠遠地悄悄跟蹤,晚上街道安靜,郝運要盡力放輕腳步,以免被被那人察覺。


    跟出有三四裏地遠,路上開始有了路燈。那人看來並沒懷疑能有人跟蹤,就掏出香煙點燃,同時腳步也放慢了,最後站在路燈下看著火柴。正巧這裏有家酒坊,門口擺著幾個大酒缸,郝運就貓著腰迅速躲到缸後,距離那人隻有二三十米。那人劃完火柴扔出去,無意中回頭看了看來路,郝運大驚,見這人臉上斜戴黑色眼罩,長臉,居然是在上海猿翼馬戲團裏撞見的那個獨眼人!


    他怎麽在這兒?郝運心想,但立刻又覺得很正常。這人必定也與門生會有關係,而傅家又掌控著門生會,所以這人半夜進出傅家沒什麽稀奇。郝運好奇心湧起,想看看這人到底去什麽地方。


    這獨眼人抽了幾口煙,繼續走路。拐出幾個彎,大概再走五六裏地,郝運看到這裏有座道觀,大殿連綿起伏,規模還不小。借著不太亮的月光,能看見大門上的橫匾寫有“遇真觀”三個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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