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一美回答:“當然!”


    回到報館,三人向白經理和吳主筆匯報了此事,兩人也是大為吃驚,立刻讓張一美執筆寫文章,審核後立刻排版。郝運把四十塊銀元放在桌上:“這是從大帥府賬務那兒領到的錢。”


    白經理說:“這是張大帥給的車馬費,既然王科長沒要,那郝先生就拿二十塊,剩下的一美和羅飛平分。”但兩人又是搖頭不收,都說郝先生現在失憶症尚未痊愈、身世不明,衣食無著,正是用錢的時候,還是給他吧。郝運推辭兩次,也就收了。之後白經理告訴郝運,他暫時就在報館幫忙,給張一美當助手,由她直接安排工作,主要就是看寄來的稿子和文章,然後再把張一美選好要上報的稿子改改錯字什麽的,月薪銀元五十塊,包吃住。


    郝運高興地答應下來,雖然不知道在1918年一塊銀元能值多少,但總覺得五十塊錢的工資已經很多。因為以前他聽爸爸說過,他爺爺郝幼澤教授,當年在新疆地質局當教授的時候,每月的收入也就才五十六塊錢,那可是1965年的事,比現在晚了近半個世紀呢。


    忽然,郝運呆住了:郝幼澤?新疆地質局教授?


    看到他的表情,白經理、吳主筆和張一美都很疑惑,白經理問:“怎麽了郝先生?這個,真不好意思,因為本報是東北地區最大的報紙,而且創辦者是日本人中島真雄先生,對報館的經營非常嚴格。通常來說,我們招聘新同仁進來,都是要考核的,最後還要交由中島先生簽字才可以。因為您的經曆特殊,所以我特批您進報館,暫以臨時工待遇安排。要是按正規途徑,必須得有高中的學曆證明才可以,而且流程也比較長,所以,還希望您能理解。”


    張一美也說:“是啊是啊,郝先生,等你慢慢回憶起什麽來,知道家在哪裏,到時候能找到你的學曆證明甚至留洋證明,就可以按正規途徑申報啦!到那個時候,我們——”


    “我想起來了!”郝運打斷她。


    三個人立刻緊張起來,吳主筆問:“想起什麽了嗎?”張一美立刻拿過紙筆準備記錄。


    郝運喃喃說:“郝幼澤,我爺爺叫郝幼澤,在新疆地質局當教授……”


    張一美邊記憶邊無比驚訝,白經理說:“地質局?是地質調查所吧?那是隸屬於農商部的,從來沒聽說新疆有地質調查所!什麽時候的事?”


    “是在1965年!”郝運脫口而出,他說完就後悔了。


    三人互相看看,吳主筆:“你說是的西曆嗎?”


    郝運說:“就是公曆,公元1965年!”


    白經理說:“現在是民國七年,折成西曆的話,就是……”張一美接口道:“1918年!”白經理點點頭:“對,是1918年,但郝先生說您的祖父當教授的時候是西曆1965年,那就是民國五十三年?”


    “那時候已經沒有民國了,”郝運隻好說,“是中華人民共和國。”


    白經理和吳主筆互相看了看,都笑著搖搖頭。張一美也不好意思地收起紙和筆,先帶郝運出了辦公室。在張一美的帶領下,郝運跟報館幾乎所有人都打過招呼,這裏男多而女少,算上張一美隻有四名女士,三名編輯和一名財務。


    回到編輯室,張一美笑個不停,郝運說:“真是1965年!”


    張一美說:“是嗎?那可是整整四十七年之後的事,原來郝先生您也是從未來到這裏的人啊,失敬失敬!不知道您剛才說的那個‘中華人民共和國’是哪位領導人管事呀?”郝運剛要回答,又想這種事還是別說,肯定沒人信,搞不好還會把自己當成精神病,那就慘了,於是不再搭話。


    “行啦,郝教授!”張一美笑著把幾張紙扔到桌上,“從今天開始,我對麵這張桌就是你的,先給我看兩篇稿子吧,我要馬上寫張大帥這篇文章,寫好之前不要打擾我!”郝運隻好坐下,張一美又說:“對了,你要是再回憶起什麽,就立刻記下來!”


    郝運看到桌上有很多書籍和報紙,另外還有厚厚的、嶄新的稿紙和兩支鋼筆。郝運拿起筆來,看到筆帽是白銅色金屬,筆身是淺綠塑料材質,筆帽上刻有sheaffer和adea的英文。整體比較輕薄,做工也有些粗糙,


    張一美正用鋼筆寫字,看到郝運盯著鋼筆看,就笑著說:“這是我特意讓給你用的,吳主筆去年從美國帶回來三支,給了我一支,美國犀飛利的,怎麽樣?記得起來嗎?”


    “不認識。”郝運搖搖頭,心想看來這種做工的鋼筆在1918年已經是高檔貨,但要是放到現代,五塊錢買的筆也比這個做工好得多,不過在當時應該是最好的了吧。


    張一美感歎:“什麽時候我才能有資格跟著白經理去美國,也看看那個號稱全世界最民主、最自由、最先進的花花世界呢?”


    看到她那向往的神情,郝運心想別說你,一百年後我的都沒去過美國,就笑著說:“說不定明年你就能去啦,等那個時候我發達、有錢了,就帶你去美國遊玩!”張一美嬌笑起來,說你說話要算話。


    開始工作,郝運拿起那兩篇稿子,頭頓時大了好幾圈,這也是用鋼筆手寫的,豎排繁體字,還有些連筆。本來郝運就對繁體字有些抵觸,再加上手寫體,看得他非常吃力。


    郝運邊看邊念,張一美瞪了他一眼,郝運隻好改為在心中默念。這居然是一段武俠小說的連載,大概有七八百字左右。情節幼稚但卻很熱鬧,郝運邊看邊笑,遇到實在看不懂的就用筆畫個圈。他知道民國尤其是初期的文人多數都是用文言文,白話文才剛剛興起,而通俗小說從明朝開始就大量使用白話,所以看得還沒那麽難受。郝運心想,我念大學的時候成績平平,但最好的就是語文,怎麽也得找出幾個錯誤來,不然怎麽好意思領這每月五十塊銀元的工資呢。


    第276章 標題黨


    他認真地看,總共圈出二三十處看不清的文字,又找出兩個白字和兩處語法錯誤。等他改完,張一美那邊也把文章寫好,郝運將稿子遞過去,張一美看了他找出的四個錯誤,點點頭:“嗯,像是個讀過大學的,改得對。”剩下那些看不清的文字也不用再看,張一美讓郝運直接交到隔壁的排版室。


    回來後,張一美又把寫好的文章讓郝運看看,郝運見標題為:“大帥府警衛戴憲生槍擊路燈,張作霖大義滅親將內弟正法。”很正式的新聞稿標題,兩句話,每句都是十二個字,看來是為了排版後整齊好看。


    再看內容,是這樣寫的。


    “昨日清晨,有奉天市政局王科長到本報館陳情,稱發現四平街共兩條馬路之燈泡皆被打碎,滿地碎片,街道漆黑。並有沿街居民聽到槍聲連作,目擊者稱,前晚見某身著大帥府警衛製服之男士持槍於街中閑逛,並陸續開槍擊滅燈泡。本報為查證實情,遂派記者前往大帥府調查。經府內警衛隊長協助查證,係奉天督軍大帥張作霖之內弟、府內一等警衛戴憲生所為。麵對人證物證,戴憲生非但無悔改之意,反而口出狂言,竟稱記者、王科長及目擊者等人為臭百姓,十分囂張。正逢張大帥外出歸府,聞聽原委後極是震怒。為正軍紀國法,張大帥令警衛隊長將戴憲生當即槍決,在場者無不肅然。”


    新聞的最後還有署名,是“本報主編張一美,資深記者羅飛,見習編輯郝運”等字。


    “感覺如何?”張一美微笑地看著他,表情帶著幾分得意,似乎還有想考考郝運的意思。


    看到她的這副表情,郝運心想,大學時語文老師說,民國初期民智初開,在孫中山的“三民主義”倡導下,中國人開始接觸什麽叫民主,思想有了革新,但無論民風還是文風,仍然都是很傳統的,相當多的老百姓在寫信時都用半文言。之前郝運看到的那些報紙內容就是這樣,從標題到內容都非常傳統和正式,跟現代的政府新聞通稿差不多。張一美的文章內容也差不多就是流水賬,沒什麽新意。


    當然,郝運知道在這個年代,張一美寫的這種報紙文章就是很標準的合格體,但既然是她的助手,為什麽不提出點兒有新意的東西,管她采納不采納呢。因為郝運看得出,張一美是接受過當時算先進教育的進步女性,而且對西方的、先進的事物非常向往。


    他想起了網上那些新聞。


    郝運記得,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網上的新聞標題就玩起了套路。比如某科普文章,以前標題是“超星係團:比銀河係還大上百億倍的巨無霸”。


    而到了2016年以後,就是“還覺得銀河係很大?跟它相比,銀河係就是個渣”。


    再比如某手表的網絡廣告,以前標題是“瑞士進口機芯手表,能彰顯你的男士品位”。


    而到了2016年後,就改成了“如果工資允許,每個男人都要買一塊這樣的瑞士手表,全自動機芯,居然還是鍍金的”。而點開一看,發現這塊表隻賣288元還包順豐。在沒點開新聞看內容之前,很多人光從標題會猜測這表怎麽也得好幾千,否則就談不上“工資允許”,可才賣兩百多,就算在工地搬磚也不至於買不起吧,但標題必須得這麽起,就為讓你點進去看。對內容提供商來說,能成功讓你點它,就算達到目的。


    這類純粹的標題黨標題,已經漸漸占據2016年以後的中國網絡,到處都是這種套路,說實話,是很吸引人的眼球,但看多了卻又很煩,甚至讓郝運很懷念以前那種正式的新聞和廣告標題。現在看到張一美這篇文章,再想起她剛才的表情,郝運忽然想來個顛覆。


    “標題能換個嗎?”郝運問。


    張一美很意外:“你是指標題嗎?”郝運點點頭。張一美失笑,說要是覺得內容寫得不好,你可以幫我寫一篇比較比較,但標題有什麽可換的,難道還有第二種寫法不成。


    郝運笑了,拿起那支什麽“犀飛利”的美國貨鋼筆,拿過一張新稿紙,略加思索,以前沒事刷手機看新聞時,那些專門吸人眼球的標題全都浮現在眼前,於是郝運寫下了“大帥張作霖內弟戴憲生被殺,原因居然是二十個燈泡!”這兩句話,遞給張一美。


    她接過稿紙看了看,登時張大嘴,半天沒說出話,後來才說:“這、這是什麽樣的標題?我的天,這是新聞嗎?不行不行,這哪裏是新聞標題,簡直就是國外的恐怖小說!”


    “新聞就是要吸引眼球,”郝運嘿嘿笑,“現在中國的新聞都是很正式的標題,可如果換成我這個,你想想,看紙的人會不會感興趣?當那些街頭報童高聲把這兩句話喊出來的時候,你覺得聽到的人會是什麽樣的反應?”


    張一美呆住:“可這樣的題材也太……太誤導人了,街頭的報童也不會這樣說的吧!”郝運笑著說那就更好,反正可以試試看看效果,新聞新聞,就是要出新,有新意,就算效果不好,下期再改回來就行。


    “真是太意外了,你得讓我好好想想!”張一美似乎不能接受,但又沒否定,最後決定找吳主筆商量商量再說。


    郝運又說:“內容我覺得,最好能在後麵再加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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