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部族驅逐?”


    聽到男人昏倒前斷續的話,又看到他們手腕上的烙印,原本想將他們帶回營地的姑娘猶豫起來。


    朵沙人附庸於比提亞城,眼前的三個男人均是壯年,卻被驅逐,一定是犯下了大錯。更值得懷疑的是,從靠近東部邊境的比提亞城來到大漠深處的荒城,他們是怎麽活下來的?普通人進入荒漠,離開部族,沒有牲畜,又不熟悉綠洲的位置,根本活不過三天!


    “娜佳,怎麽了?”


    另一個放牧的姑娘牽著駱駝走了過來,男人說話的聲音很小,隻有站在他麵前的姑娘能夠聽到。


    “奧妮,他們附庸於比提亞城的朵沙人。”娜佳回頭說道,“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被部族驅逐的戰士。”


    “什麽?”奧妮吃了一驚,“他們是怎麽走到這裏來的?”


    “我也不知道。”娜佳用鞭子點了一下剛剛說話的男人,“話沒說完就昏過去了。”


    “要救他們嗎?”


    “我不確定。”娜佳皺眉,“沒有主人的許可,我們不應該帶任何人回去,尤其是他們。”


    “那……”奧妮遲疑了一下,說道:“殺了他們?”


    “不用,把他們留在這裏,要不了多久食腐鳥就會來。”


    荒漠中,食腐鳥的聚集隻代表一件事,死亡。


    奧妮還想說什麽,娜佳卻已經騎上駱駝,揚鞭走向畜群。


    “不早了,早點回去吧。”


    “哦。”


    兩個姑娘趕著三角羊走向綠洲,沒有再向身後看一眼。駝鈴聲響起,清脆的聲音似乎驚醒了昏迷中的男人,滿是黃沙的手指輕輕的動了一下。


    娜佳和奧妮回到綠洲,將羊群趕進柵欄,商量了一下,找到米雅,將遇到比提亞人的事情告訴了她。


    “確定嗎?”米雅正在煮湯,架起的火堆上,鍋中汩汩的冒著熱氣,加入的草藥融入肉湯,散發出一股讓人難以抗拒的香味。


    “從袍子和頸環看,他們應該是比提亞人。”


    “我問的不是這個。”米雅又向鍋中添加了兩種幹草,沒有添加其他的香料,湯的味道依舊濃鬱,“你們確定那些人活不到明天嗎?”


    娜佳和奧妮麵麵相覷,米雅放下勺子,站起身,嚴厲的看著她們,“忘記我和你們說過的話了嗎?忘記強盜村的日子了嗎?舒適的生活讓你們的腦子塞滿了幹草嗎?”


    兩個姑娘的神情頓時一變,臉色變得慘白。


    “既然覺得他們可疑,為什麽不殺了他們?下不去手就將他們帶回來,一旦發現不對也可以馬上動手!”


    “米雅……”


    “收起不必要的同情心,我們的一切都是主人給的!主人的身份特殊,有很多人在暗中窺伺,如果忘記這一點……”米雅拉起了頭巾,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抓起放在一旁的匕首,“他們在哪裏,帶我去。”


    娜佳和奧妮不敢再遲疑,同樣拿起了武器,將米雅帶到發現那幾個比提亞人的地方。卻發現那裏空空如也,幾個男人已經不在了。沙地上的痕跡不再清晰,足跡也被風吹起的黃沙掩蓋。米雅的臉色變得很難看,距離半月湖這麽近,他們極有可能躲進了綠洲,隻要偷一套工匠的衣服,就能混進荒城。


    兩個姑娘咬著嘴唇,懊悔的握緊了短刀。如果時光能夠倒流,她們會毫不猶豫的殺死這幾個可疑的男人,就算不殺死,也會照米雅說的那樣,將他們帶回營地看管起來。比起奧妮,娜佳的悔意更甚,畢竟是她做出的決定。


    “米雅,現在怎麽辦?”


    “等。”米雅將匕首插-回腰間,嫵媚的麵容帶上凜冽與殺意,“再狡猾的沙漠狐狸,早晚也會露出尾巴!”


    三個姑娘沒有進入綠洲,荒城之外的綠洲植被茂密,生活著大量的蛇和毒蟲,靠近半月湖的高草叢是沙貓的領地。雅*文*言*情*首*發米雅相信,如果幾個來曆不明的人藏進了這裏,想要馬上找到他們不太可能,不如等著,看看他們究竟想要做什麽。


    “主人那裏我會去說。”米雅的聲音很冷,眼神就像刀子,“同樣的錯誤不要再犯,也不要讓我後悔將你們從強盜村帶出來。”


    “是。”


    這樣的米雅才是讓強盜們不敢越雷池半步的米爾斯巫女,也是用生命和靈魂捍衛誓言的部族血脈。


    她將忠誠和溫柔全部獻給了何寧,為了何寧,她可以成為一把刀,一支矛!這本不是巫女的職責,她卻甘之若飴。


    原因,她不敢去想,也不願去想。


    她隻願將這一切歸於忠誠,父母的麵容早已在記憶中模糊,她發下的誓言卻始終清晰。


    “米爾斯巫女忠誠於大巫,米爾斯人永不背叛!”


    姑娘們離開了,米雅熬煮的湯還需要一定火候,在她離開時,一個手藝不錯的姑娘專門守在旁邊。


    娜佳和奧妮走到火堆旁,和其他幾個姑娘一起準備晚飯,米雅找到騎士隊長,簡單說明了整件事,騎士們立刻加強警戒,工匠也變得小心起來。


    表麵上一切都很平靜,平靜之下卻隱藏著殺機。


    生活在大漠中的民族,被普蘭城委以重任的騎士,任何敢於冒犯城主所保護之人者,都將成為騎士們的刀下亡魂!


    事情安排好,湯也煮好了,米雅前往神殿給何寧送湯,卻撲了個空。


    房間中隻有堆在牆角的銅板的和攤開的羊皮卷,不見了何寧和綠蜥的影子。


    米雅捧著湯罐站在門口,知道何寧又出去了。


    這段日子以來,何寧每隔幾天就會坐在綠蜥背上,從空中巡視屬於他的領土。


    穆狄頒布的法令對外宣稱,荒城和綠洲都是屬於他的領地,實際上,何寧才是這裏真正的主人。


    展翅翱翔在空中的綠蜥,被吹起長發的青年,陽光下,晴空中,他就像是神的使者。夜幕-降臨,又會帶給人們一種不同的震撼。


    何寧的神棍之路有了長足發展,除了姑娘和騎士們,工匠們也將他視為不折不扣的神諭者。


    日益擴張的綠洲,流淌過城中的河水,高大巍峨的神殿,大漠民族期待了百年的雨水,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這個黑發青年青年帶來的。


    生活在這裏,簡直像在天堂。


    在休息時,工匠們總是聚集在一切討論,如果普蘭城主和神諭者允許,在荒城重建之後,他們希望能生活在這裏。即便沒有普蘭城的繁榮,即便要與世隔絕,他們也想留下。


    工匠們的心思,何寧能察覺一二。不隻是態度變得更加恭敬,還有人在神殿前奉上貢品。盡管隻是木雕和在綠洲中采集的水果,卻足夠表達出他們的誠意。


    “留下嗎?”


    何寧拿不定主意。這些人是穆狄送來的,無論如何不會對他懷有惡意,加上之前的神棍表演,何寧相信,隻要繼續引導,他們絕對會成為自己的鐵杆。


    荒城建設需要人,建成後更需要人,不然的話,他建這些房子幹嘛?


    想起過手就沒的金子和寶石,每每憶起那滿室的金光燦爛,何寧都忍不住肉疼。他給了穆狄那麽多錢,足夠抵償留下這些工匠和騎士的費用了吧?權當是外派勞務費,穆狄也是大賺特賺了吧?


    想來想去,何寧都覺得這件事是自己吃虧。


    夕陽西下,城外的營地點燃了篝火,飄散出食物的香氣,何寧坐在綠蜥背上,示意再飛高一點。


    選這個時候出來,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為了躲開米雅送來的補湯。思及補湯,鼻子又有些發癢。摸了摸鼻下,幸好沒流鼻血。千萬不能再補了,再補的話就不單是流鼻血的問題了。


    說了幾次,奈何米雅意誌無比堅定,沒辦法,何寧隻能躲,能躲一次算一次。


    綠蜥揮動著雙翼,張開大嘴發出一聲大吼,吼聲傳出了很遠。


    地麵上的人抬起頭,看到空中的綠蜥與何寧,立刻丟開手中的事物,虔誠的祈禱。


    背景是紅霞滿天,環繞在周身的是帶著些許涼意的晚風,何寧閉上雙眼,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再次降下,浸潤了青草和黃沙。


    此情此景,荒城中的人早已熟悉,卻帶給新來者無比的震撼。


    躲在綠洲中的三個朵沙人,驚愕的看著飛翔在空中的綠蜥和黑發青年,以為自己是臨死前產生了幻覺。


    “天神!”


    想起流傳在大漠東部的故事,那個帶給普蘭城雨水的神秘人,被歐提拉姆斯大巫指為怪物的黑發青年,三人的心中掀起一波又一波驚濤駭浪。


    他們曾和被其他部族驅逐的人一起在沙漠中流浪,依靠放牧和追逐獵物的經驗,在黃沙中尋找著食物和水。


    包裹裏的餅子早就吃完,水囊也已經空了,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倒下,很快就會變成食腐鳥的食物和黃沙下的一堆枯骨。


    不想死,不想就這樣死去。


    起初,他們仍對著歐提拉姆斯神殿所在的方向虔誠祈禱,日複一日,希望大巫能給予他們指引,帶他們走出困境。


    懷抱著美好的希望,事實卻往往展示出殘酷的一麵。


    歐提拉姆斯神殿與大巫隻有用謊言堆砌起來的光鮮外表,祈禱不會產生任何作用,死亡仍在不停降臨。


    為了信仰,他們失去了部族,失去了作為一個戰士的榮譽,還即將失去生命。


    眼前是黃沙漫漫,綠洲隻是海市蜃樓,瀕臨絕望時,一小群三角羊挽救了他們的生命。跟隨著羊群,他們又遇上了長角羚,隨即找到了綠洲。一路前行,不再費力去辨別方向,隻想著能多活一天。


    動物的的耐受力永遠高於人類,幾天不喝水對三角羊和長角羚算不上什麽,依然能夠日夜不停的遷徙。大概是能察覺到尾隨其後的危險,羊群的速度加快了,有幾次三個人困倦和疲憊倒下,醒來時,幾乎失去了羊群的影子。


    就這樣,憑借著一股頑強的毅力和求生的本能,他們隨著羊群來到了大漠深處的荒城,在距離綠洲幾百米的地方遇上了放牧的姑娘。


    姑娘離開後,唯一還有餘力的男人推醒了兩個同伴,互相攙扶著爬進了綠洲。在綠洲中,男人將昏沉中聽到的對話告訴了同伴,三人不敢再輕易出現在這裏的人麵前。


    與部族失散的牧民會獲得幫助,被部族驅逐者早已打上罪人的標簽。


    兩個同伴埋怨泄露身份的男人,男人卻在苦笑,他們的身份是不說就能隱瞞的嗎?舉起手臂,手腕上的烙印至死無法抹去。


    三人沉默了,也不再互相埋怨,找到幾株可食用的植物滋潤了幹澀的嘴唇。他們不敢靠近水邊,湖邊的草雖然茂密,卻難保不會被發現。


    “現在怎麽辦?”


    “等入夜,或許能想辦法弄到長袍和一些食物。”


    三人商量的主意和米雅預想的沒多少出入,隻不過,他們對這裏的人沒有敵意,也沒有懷揣任何陰謀,隻想活下去。


    商定之後,三人找到一塊隱蔽的地方,不顧可能出現的蛇和爬蟲藏了起來,一人警戒,其他兩人休息。這時,空中傳來可怕的叫聲,半睡半醒的兩人立刻睜開眼睛,卻發現警戒的同伴神情陷入了呆滯。


    眼前的一幕完全超出了他們的想象,飛翔在天空中的龍鷹和猛禽並不稀奇,比提亞城主的坐獸很多人都見過。但是,飛在空中的黑蜥?


    三人不確定了,同時冒出一個念頭,那真的是黑蜥嗎?


    等他們看到黑蜥背上的何寧,腦子更加混亂,完全做不出任何反應。直到火光照亮麵孔,三人才回過神來。在他們發出聲音,忘記了隱蔽時,圍在綠洲周圍的騎士,跟隨沙貓找到了這裏。


    米雅有她的想法,騎士們也一樣。


    比起被動的等待,他們更擅長主動出擊。


    “比提亞人?”


    不需要繩子,三個虛脫的男人輕易被拖出了綠洲。


    營地中,人們看向他們的目光極不友好,尤其是在騎士翻過三人的手腕,看到烙印在手腕上的圖案時,落在他們身上的視線更是充滿了厭惡。


    “被驅逐的人。”一個在工匠中頗具地位的鐵匠說道,“他們是罪人,不能將他們留在這裏!”


    騎士們沒出聲,空中的何寧注意到地麵上的情況;拍了拍綠蜥的背,綠蜥一聲長吼,從半空中俯衝而下,營地中的篝火被風撕扯,躍動狂舞。


    何寧從綠蜥背上躍下,騎士隊長右臂扣在胸前,“大人,抓到三個可疑的入侵者。”


    何寧示意綠蜥留在原地,獨自走了過來。騎士和姑娘們不在意,大部分工匠仍對綠蜥十分懼怕,“是強盜嗎?”


    “不確定。”騎士隊長說道,“他們是部族驅逐的罪人。”


    罪人?


    何寧看向趴在地上的三個男人,他們也抬頭看向何寧,表情中充滿了敬畏,隻一眼就開始發抖。即便騎士們把刀架在脖子上,他們也沒哆嗦成這個樣子。


    摸了摸臉,何寧不解,他有那麽可怕嗎?按照正常人的審美觀,他的長相算是不錯吧?


    騎士們也同樣不解,捧著湯罐回到營地的米雅眼神閃了閃,好像明白了什麽,越過眾人,將湯罐送到何寧麵前,“主人,該喝湯了。”


    何寧的嘴角抽了抽,還是躲不開嗎?


    地上的三人男人突然掙紮起來,猛然撲到何寧腳下,聲音顫動且嘶啞,“神諭者!請留下我們,我們願做您的仆人!”


    何寧著實被嚇了一跳,捧在手裏的湯也灑了不少,香濃的味道格外誘人。何寧心裏卻開始發苦,老天,米雅又在湯裏加了什麽草藥?


    “主人,請將這三個人交給我。”米雅雙臂交叉,向何寧行禮,“米雅會徹底弄清他們的身份,找出最恰當的處置方法。”


    最恰當的處置方法?何寧低頭看看三個狂-信徒一樣的男人,直覺告訴他,將這三個人交給米雅,肯定會給他帶來非同一般的驚喜。


    何寧點頭之後,米雅將三個人帶了下去,還叫走了兩個騎士和娜佳。她會怎麽做,何寧沒問,他相信米雅,這個姑娘的手段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騎士們重新回到警戒位置,工匠們開始吃飯,何寧捧著湯罐,叫上綠蜥打算回神殿,罐子裏的湯他不打算喝,卻也不能浪費,到底該怎麽處理?


    眼角餘光瞄向綠蜥,嘴角一勾,舉起罐子,“哥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綠蜥身體一僵,展開翅膀就要飛,何寧快它一步,一把扣住它的後腿,爪子抓得牢牢的,眯起了眼睛,“你飛一個看看?”


    被威脅的好夥伴淚流滿麵,不帶這麽欺負蜥的……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熟悉的吼聲,綠蜥又是一僵,何寧的表情也是一變,說不清驚喜還是驚訝,把罐子放到地上,利落的爬上綠蜥的背,“哥們,快飛!”


    綠蜥:“……”


    在綠蜥背著何寧升空時,營地中的騎士和工匠們也看到了在月光下行來的隊伍。


    黑蜥的鱗甲被染上一層冷輝,站在黑蜥背上的穆狄,拉下圍在臉上的布巾,笑意浸入了藍色的眸子,望向坐在綠蜥背上的何寧,“我回來了,我的大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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