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場小雨淅淅瀝瀝的降落在荒城。


    蒼岩人在雨聲中醒來,在祭祀的帶領下跪伏在地,大巫,隻有真正的大巫,才能祈求天神降下甘霖。


    何寧站在綠蜥身邊,仰起頭,扯下頭巾,任由雨水打濕全身。


    要離開了,何時才能回來?


    眷戀,不舍,初時黃沙彌漫,斷壁殘垣,今日花海綻放,綠意盎然。這裏,是他流落異世後的第一個家,這裏,也是幾百年前大巫的最終歸宿。短暫的二十四年生命,最美好的懷念,全部留於此。


    他的夥伴,他的朋友,他最忠誠的巫女。


    無論這份記憶與情感屬於誰,此刻,都真切如雨水般敲擊在他的心間。


    展開雙臂,拂過黃沙與青草的風,吹起黑色的長發,溫和的麵容染上堅毅。會回來,他發誓,自己一定會回來!無論作為四百年前的大巫,還是現在的何寧,他一定要回到這裏!


    這裏是他的家,埋藏著他所有的寄托。


    雨越來越大,半月湖中的銀魚躍出水麵,在湖邊安家的沙貓爬出洞穴,常到湖邊飲水的長角羚羊也跑了過來,這是告別。


    雨水將為這片荒漠帶來更多的綠意,半月湖將成為荒漠中的生命之源。帶來這場雨的人卻將遠行,歸期未定。


    科尼站在祭祀身旁,靜靜的看著荒城中的身影,帶著莫測的情緒,最終,單膝跪地。


    大巫,隻有大巫,才能做到這一切。


    將他帶走,必須將他帶走!用鮮血與生命捍衛祖先的誓言。四百年前,蒼岩祖先留下的悔恨與遺憾,不應當再有!


    謊言注定無法成為真實,陰謀者會受到懲罰,荒蕪的大地將再度富饒。


    握緊長矛,雨中,科尼發出了野獸一般的吼聲,祭祀高舉藤杖,蒼岩的戰士們右手握拳捶在胸前,似敲擊戰鼓。


    這是蠻族的儀式,獻上所有戰士的忠誠。


    嘹亮的象鳴,低沉的獸吼,綠蜥也不甘示弱加入其中,某一刻,墨綠色的鱗甲竟然隱隱泛出金色的光暈。


    何寧睜開眼,一縷黑色的長發黏在唇角,銀色的耳扣漫射金色的光帶。


    雨水漸漸停息,烏雲散去,彩虹橫跨天際,一群灰雀從遠處騰起,鋪天蓋地。


    “大巫!大巫!”


    蒼岩祭祀高呼著舉起權杖,科尼站起身,身姿挺拔,如他手中的長矛。


    天空中的灰雀越聚集越多,嘰喳的鳥叫聲傳遞著不安。緊張的氣氛開始在空氣中凝聚,遠處地平線上,揚起一片黃沙。


    駱駝聲,彎刀摩擦聲,與戰士們的呼喝聲交織在一起。


    歐提拉姆斯神殿發出神諭,大漠深處的荒漠中隱藏著魔鬼,是一切災難之源。將他抓來,由大巫親手敬獻給神,天神必將再度降下甘霖。


    “災難,是可怕的魔鬼帶來!”蒼老的大巫高踞神殿權座之上,白色的長袍,白色的頭巾,將她全部包圍,一隻布滿皺紋的手顫悠悠的伸出,指甲帶著失去生命之火的烏青,“抓住他,將他帶來神殿,敬獻給神!他的鮮血會洗刷所有的罪孽!”


    受到召喚前來的部族族長們對神諭半信半疑,部族中的巫女大肆鼓動戰士向荒漠深處進發。族長們憤怒卻毫無辦法。他們附庸的城主遠不如普蘭城的穆狄強勢,可以對歐提拉姆斯神諭置之不理。同樣強勢的比提亞城正被蠻族進攻,歐提拉姆斯神殿趁虛而入,巫女用神諭脅迫族長,手段卑劣卻相當有效。


    憤怒之後,更多的卻是疑惑。


    大漠深處的荒城?流傳幾百年的傳說,席卷亞蘭大陸的旱災,真如歐提拉姆斯大巫所言,是魔鬼所為?


    消息傳到普蘭城,金色的權杖點在羊皮卷上,慵懶低沉的嗓音帶著嘲諷,“荒城中的魔鬼?”


    穆狄斜靠在精美的軟枕上,金色的發間點綴著用細鏈串起的寶石。


    “木沙,我要去荒城。”


    “城主大人?”嚴肅的大臣麵露疑惑,話中帶著不解,“因為神諭?”


    “謊言堆砌的神諭,不知所謂。”穆狄坐起身,展開另一份羊皮卷,半晌之後給出了答案,“荒城就是巫之城。”


    短暫的沉默之後,木沙的臉色變了。


    巫之城?


    比提亞城


    西庫魯斯臉頰上的傷口已經痊愈,灰色的鱗片被遮擋在亞麻色的頭巾之下,龍鷹翅膀受傷,無法支撐長時間飛行,其他的猛禽無法企及龍鷹的凶猛。


    天空的王者回到地麵,手中的彎刀仍不斷奪取蠻族戰士的生命。


    夜-幕--降臨,蠻族撤退的號角聲響起,比提亞城的戰士也到了強弩之末。


    死去的戰士倒在被鮮血染紅的黃沙之上,這是第幾天了?沒人計算。他們隻知道,比提亞人仍在頑強的守護家園。蠻族,仍被擋在城外。


    蠻族的營地中燃起篝火,三個麵帶刺青的蠻族族長正撕扯著烤熟的羊肉。


    連日來的戰鬥讓他們徹底認清,蒼岩不愧為西部荒野中最強悍的部族。比提亞城,亞蘭王室血脈後裔,隻憑一個部族的戰士便勢均力敵。他們聯合起來卻陷入苦戰,能夠察覺到對方的虛弱,卻無法徹底將對方擊垮。實力的差距可見一般。


    好勇鬥狠,天性中充斥殺戮與血腥的蠻族,被徹底激發了凶性。


    “明天!”一個蠻族族長狠狠的咬斷了羊羔的腿骨,像野獸一樣,咯吱咯吱咬嚼著,“殺光他們!”


    耐性早已耗盡,若不能在蒼岩部族從東部荒漠回來之前攻入比提亞,等待他們的絕不會是什麽好下場。


    同蒼岩結盟是為部族更加強盛。露出虛弱的一麵,昔日盟友馬上會像野獸一樣撕咬上來,吞並,滅族,淪為奴隸。


    西部荒野惡劣的生存環境,造就了蠻族獨有的社會形態和生存方式,也造就了大陸上最強悍的戰士。


    大漠深處,戰鬥已經開始。


    被巫女鼓動的部族戰士,沒想到會在荒城外遇到蠻族。拉住駱駝已經來不及了,隻能揮舞著彎刀繼續衝向地行獸張開的巨口。


    何寧坐在猛獁背上,看著不遠處廝殺的血光,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煩躁。坐在一旁的綠蜥發出嘶嘶聲,何寧轉過頭,笑了笑,“知道,我沒事。等著解決了他們,咱們就出發。”


    離開荒城是必然,去西部也是目前最好的選擇。唯一要擔心的隻有路上接連不斷的麻煩。既然能這麽快找上門,完全可以預料到,接下來的日子會有多精彩。


    該徹底相信蒼岩人?除此之外,他還有別的選擇嗎?


    帶著綠蜥,猛獁和地行獸,他可以在在荒漠中流浪,繼續生存下去。一般的強盜也無法對他造成威脅。但是,若遇到如蒼岩一般的戰士,勝算幾乎沒有。


    綠蜥是他的哥們,讓對方為了自己送命,何寧本能的搖頭。


    戰鬥結束得很快,沒有任何懸念。


    地行獸的早餐有了著落,猛獁自顧自的到半月湖邊吃草,身為雜事動物,時常需要改善口味,光吃肉會消化不良。


    “大巫。”科尼站在猛獁前,仰頭看向何寧,“何時啟程?”


    “現在吧。”既然要走就幹脆點,拖拉反而會誤事,“牲畜和駱駝都帶走,不用特別顧慮我,我會自己照顧自己。”


    “是。”


    科尼的神態恭敬,何寧卻感到有些不對勁,哪裏不對?單手支著下巴,從大包的果子裏取出兩顆,一邊想,一邊磨牙。


    吼!


    沉重的腳步聲響起,揚起漫天沙塵。


    並行的猛獁發出嘹亮的象鳴,地行獸緊隨其後,迎接大巫的蒼岩部族踏上歸途。


    從西部荒野到東部大漠,已經用生命和鮮血鋪成一條回程的路,比提亞城不過是其中一環。


    沿途的伏擊者和跟蹤著並不少,沙漠強盜,部族戰士,即便沒有接到歐提拉姆斯大巫的神諭,出現在東部荒漠的蠻族也足夠引起恐慌。


    在綠洲休息時,隊伍遇上了最大規模的一次攻擊。


    水塘中被下了藥,猛獁和地行獸的行動變得遲緩,蠻族戰士英勇無畏的廝殺,聚集而來的部族真是和強盜卻越來越多,最後聯合在了一起。


    綠蜥與何寧身上,凝聚了太多貪婪與惡意的目光。


    嘶吼聲中,綠蜥咬斷了一個強盜的脖子,何寧指甲暴長,雙眸黝黑,狂躁的殺意幾乎要燃盡全部的理智。


    兩道黑影快得無法捕捉,揮舞著彎刀的強盜瞬間倒下,臉頰和胸口鮮血淋漓,痛苦的呻--吟。


    嬌小的沙貓湊到何寧腿邊,喵喵的舔著爪子。


    天空中,大群的灰雀和猛禽開始聚集。地麵上,廝殺仍在繼續。


    站在血泊中,流入耳際的聲音變得格外清晰,眼前染上一片血紅,四百年前,同樣的一幕也曾上演。


    鮮血,彎刀,貪婪與狂笑。


    神殿,荒漠,慘叫與嘶吼。


    迥異,卻似曾相識。


    血光蔓延,染紅了黑色的雙眼,烏黑的發間,一滴鮮紅的血在銀色的耳扣上流淌。


    暴戾的氣息引起了動物的狂-躁,下一刻,何寧衝向了包圍綠蜥的敵人,鋒利的指甲插入了後心,男人愕然回頭,轉瞬被撕成了兩半。


    血雨降下,滴落在臉頰,目光黑沉,殺戮,隻是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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