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大人,我向天神發誓,一切都是真的!”


    商人趴伏在地上,聲聲懇切。刨除過於誇張的部分,他的確沒有虛言。


    西庫魯斯靠坐在華麗的地毯上,褐色的長發編成辮子垂在胸前,發尾束著鑲嵌寶石的金環,從表情中完全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緒。商人忐忑不安,他在恐懼,是否因誇大其詞惹得城主大人不滿。事實上,西庫魯斯正震驚於從商人口中得知的東西。


    大漠深處的荒城,地行獸,人?


    若一切屬實,他必須去一次!


    商人被留在了城主府,不論他是否願意,一旦城主大人決定成行,他都必須同行。失去了財產,失去了商隊和護衛,消息遲遲傳不回北方,除了從命,商人沒有第二種選擇。


    不過,就在西庫魯斯決定出發的前一天,變故發生了。


    比提亞的牧人發現,大批的畜群變得惶恐不安,獨角羊拚命的擠在一起,短角牛狂躁的衝向柵欄,鞭子和大聲的嗬斥沒有作用,駱駝也用力想要掙脫韁繩,仿佛即將發生可怕的事情。


    畜群的異狀引起了比提亞牧人的警覺,能夠讓牲畜如此不安,在荒漠中,隻代表著一件事,西部蠻族帶來的災難!


    牧人的猜測很快得到證實,遠處的地平線上騰起滾滾沙塵,巨獸的吼聲隨著荒漠中的熱風傳入比提亞人的耳朵。


    二十多頭地行獸在沙塵中出現,每頭地行獸背上,都站著一個深棕色皮膚的蠻族戰士。


    如岩石般堅硬的肌肉,充滿了爆發力,從臉頰到胸前,是象征著部族的青色圖騰,右臂的紅色圖案,代表在戰鬥中的殺敵數量。


    “蠻族!是蠻族!”


    牧人們驚叫著,畜群終於衝垮了柵欄,比提亞城中響起了蒼涼的號叫聲,城門大開,全副武裝的騎士從城內湧出,天空中,十幾隻巨大的猛禽扇動翅膀,發出嘹亮的鳴叫。


    鮮血,即將染紅比提亞!


    地行獸背上的蠻族戰士發出奇怪的叫聲,就像在應和地行獸的吼聲,更多的蠻族戰士出現在他們身後。赤腳踩在黃沙上,手中各式的武器閃著寒光,怪叫著衝向了比提亞城。


    牧人們放棄追趕畜群,紛紛騎-上駱駝,抽--出彎刀,勇敢的比提亞人,無畏的比提亞人,他們是亞蘭帝國後裔,為了守衛家園,不畏懼任何敵人!


    嘹亮的象鳴,有力的腳步,震顫著大地。


    青色的圖騰,黑色的長發,琥珀色的眼睛,亞蘭大陸西部最大部族蒼岩的首領!


    天空中的西庫魯斯握緊了彎刀,情勢比任何時候都要嚴峻。


    科尼坐在猛獁背上,這是他新的坐騎,抬頭看向盤旋在天空中的龍鷹,嘴角掀起一抹殘酷的笑。


    蠻族是天生的戰士,雄壯的身軀,強健的體魄,如猛獸般的性格,天生就渴望鮮血和殺戮,這是大巫賦予忠誠戰士的祝福,也是詛咒。


    “嗷嗚!”


    科尼站起身,發出了一聲如野獸般的嚎叫,就像是沙漠狼群中的頭狼。


    殺意,戰意,如狂風般席卷了整個戰場。


    天空中的猛禽俯衝而下,地麵上的兩股煙塵狠狠撞擊在了一起。


    比提亞人清楚,不能戰敗,一旦被蠻族衝進城中,所有的一切都將毀於一旦。


    西部蠻族比沙漠強盜更加殘忍,更加肆無忌憚,財富會被洗劫,女人和牲畜將被奪走,男人的頭顱會被掛在長矛之上,鮮血將染紅整個比提亞。


    蒼岩的祭祀在不遠處遙望戰場上的一切,即便雙眼看不到任何東西,他也能知道戰場上正在發生什麽。


    高舉木杖,祭祀口中發出了古怪的音調,似巫文,又似一聲聲的歎息。


    幾名奴隸跪在祭祀麵前,仿佛失去神智一般,鮮血順著脖頸的傷口流下,卻沒有痛苦的表情,如主動獻祭一般虔誠。


    奴隸是重要的財產,祭祀不會殺死他們,鮮血隻是供奉給天神的祭品。鮮紅的血流淌出一片詭異的圖案,昏倒的奴隸被帶了下去。


    祭祀高舉木杖,大聲嘶吼,絲毫不懼怕比提亞戰士射--出的弓箭。他在向天神祈禱,為勝利祈禱,祭祀本人的鮮血,才是最好的供奉。


    龍鷹高鳴著再一次衝向猛獁,科尼的武器是一杆黑色的長矛,長矛上刻有金色的巫文,這是亞蘭大巫留給蒼岩部族的武器,能夠摧毀一切尖兵利器!


    西庫魯斯拉緊了韁繩,彎刀斷裂,心中震驚。


    下方的戰鬥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慘烈,蠻族要徹底占領比提亞城?!


    蠻族進攻的消息傳到普蘭城,本打算出行的穆狄不得不改變計劃,若是比提亞被攻占,普蘭城也無法幸免。他與西庫魯斯的爭鬥不會停止,蠻族卻是整個亞蘭大陸東部共同的敵人。


    同普蘭城一樣,其他得知消息的城市也加強了戒備,依附各城的部族以最快的速度遷徙,或向大漠的更深處,或是前往各城助戰。


    消息傳到歐提拉姆斯神殿,本該有所表示的神殿卻詭異的安靜。不隻大巫沒有出現,連大巫信任的巫女都沒有露麵。


    這讓城主們感到格外不滿。各部族中的巫女,此時的表現也有些異樣,她們的巫力來源於歐提拉姆斯,可就在不久前,巫女們的巫力都在不斷流失。


    沒人清楚這是怎麽回事,沒有了巫力,部族族長不會再忌憚她們,歐提拉姆斯的威信將不複存在,這會是多麽可怕的事情!


    被關押在普蘭城地牢中的丹妲,情況更加糟糕,嬌嫩的肌膚變得粗糙,眼角長出了皺紋,漂亮的長發也失去了光澤,就像失去養分的鮮花一般迅速枯萎。


    丹妲用力的張開嘴,喉嚨裏發出了嗬嗬的聲音。巫女的巫力是神殿賦予,更屬於大巫,沒人能夠想到,大巫正在用巫女們的巫力,延續她自己的生命之火,就像幾百年前做過的一樣。


    泰亞的巫女,血脈最早可以追溯到帝國時代。對於最後一任帝國大巫的死,所有流傳下的史料都諱莫如深,但是,泰亞的巫女口口相傳,第一代歐提拉姆斯大巫,從亞蘭大巫的身上獲取了很重要的東西,才得到了巫力。


    巫女吞噬了大巫的鮮血。


    丹妲扭曲的笑了,抑製不住的狂笑,曾經她也有機會成為大巫,淩駕於歐提拉姆斯神殿之上。可惜機會稍縱即逝,那個黑發的青年,本該是屬於她的祭品!


    黑色的雙眼變得猩紅,長發瞬間變成了一片灰白,笑聲在地牢中回響,帶著瘋狂和絕望。


    荒城中,何寧再一次走進了神殿。


    地板塌陷留下的黑洞,邊沿還留著綠蜥的爪痕。綠蜥被留在了外邊,何寧總覺得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這次,必須自己去。


    何寧很堅決,綠蜥很沮喪。


    蹲在洞口,低著大頭,前肢搭在身側,像是被拋棄的孩子。


    “別這樣。”何寧有些不忍,“你在上麵等我,我很快就出來,給你帶魚!”


    魚!


    大頭倏地抬了起來,咧開嘴巴,露出一口尖牙,仔細看,尾巴還搖了兩下。


    何寧:“……”


    好吧,這就是個半大孩子,他理解。


    深呼吸,何寧雙手搭在邊沿,緩慢的爬了下去。雙腳落地之後,緩和了一下劇烈的心跳,沿著走過的路向前摩挲。岩壁中的珠子發出柔和的光,流水聲愈發的清晰,走到兩條地下河的交匯處,鰨文湧熗慫俁取


    巨大的骸骨靜靜躺在原處,地上散落著被何寧折斷的長矛。


    單手附上骸骨的頭顱,酸楚和憤怒再度湧上心頭。用力咬住嘴唇,他不能再被情緒左右,綠蜥不在身邊,再昏倒,沒誰能把他背上去。


    直覺告訴他,必須再來一次,或許能為所有的疑惑找到答案。


    視線所及,除了白骨和長矛,什麽都沒有。彎下腰,向頭骨之下望去,依舊什麽都沒有。


    難道是他想錯了?


    這時,何寧的左耳突然一陣灼熱,耳扣化為權杖,一道金光鑲嵌在骨骸緊靠的岩壁上。


    凹凸不平的岩壁驟然發光,一個個光點匯聚成古老的圖案,彷如在夜空中亮起的星辰,展現在何寧麵前。


    沒等他看清圖案中描繪的是什麽,腳下傳來劇烈的震動,碎石和沙礫從頭頂滑落,地下河的源頭,泉眼突然幹涸,水流仿佛在瞬間被截斷,刺耳的聲音在岩壁間回響。


    嘎吱,嘎吱。


    像是生鏽的鐵鏈和齒輪在不停的摩擦,岩壁一點點下沉,露出了其後的景象。


    腐朽的味道撲鼻而來。何寧後退幾步,隨著地麵的搖晃,不慎跌倒。單手支在地上,尖銳的碎石劃破了掌心,疼得他一皺眉,抬起手,傷口處流出了鮮紅的血。


    地麵的搖晃漸漸平息,巨大的石壁完全沉入地下,好似從不曾存在過。


    石壁之後,是一間鑿在岩石中的密室,羊皮卷和銅板占據了大部分空間。


    三具骷髏倒臥在地上,從尚未腐朽的長裙和手腕上的細鐲,可以推測出她們是女人。


    紗裙和細鐲很眼熟。


    舞動的紗裙,叮鈴作響的細鐲和銀鈴,美麗的少女。


    這是曾存在他腦海中的“幻像”。


    等到腐朽味散去,何寧走到密室前,能清楚的看到,兩具骷髏胸骨斷裂,肋骨間紮著一把匕首,剩下的一具骷髏,體內還留著斷裂的箭頭。


    在最後一具骷髏的腿上,攤著一冊羊皮卷,上麵的內容明顯沒有寫完,暗紅色的字體,就像用鮮血書寫。


    或許,本就是鮮血。


    走進密室,小心撿起羊皮卷,同他在石台上得到的羊皮卷一樣,一樣的詛咒,詛咒背叛者永墮地獄。


    避開女人們的骸骨,何寧拿起一塊銅板,拂開厚厚的灰塵,銅板上的字跡變得清晰。


    “亞蘭帝國曆……”


    何寧的神情變了,腦海中混亂的記憶,正隨著銅板上的內容被不斷梳理。


    這是最後一位亞蘭大巫生前的記載,也是塵封了幾百年的帝國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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