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老並未回答左君的疑問,而是平靜的捋著雪白的胡須,開口道:“老夫很想知道你對楚武靈王是個什麽看法?”


    左君此刻很想從藥老的眼神中看出些什麽來,雖然知道藥老此話中定有深意,但是自己還是猜不出到底是什麽。


    沉默了片刻,左君回答道:“依小子所見,這楚武靈王一生戰功卓著,若是沒有他,楚國不會有現如今的疆界,三國也不會對楚國敬若宗主,開疆辟土之功,足以名載史冊,傳於後世!更不必說楚國的黃口小兒都能對他的功績信口拈來,由此可見他在楚民心中的地位,六百餘年後仍能在臣民口耳之間傳頌,單憑這一點,楚武靈王便足可以告慰平生了。”


    看了看藥老,隻見他端坐堂前,點頭道:“說下去。”


    左君皺了皺眉,隻得繼續開口說道:“雖說居功至偉,然而晚年戀棧皇權,不願放手,兩顆丹藥入腹,終使得當朝太子看不到登基的希望,一眾死士翻牆入宮,刺王殺駕!可憐楚武靈王縱橫人間一世,最後落得個被親生骨血手刃的下場。克定禍亂曰武,亂而不損曰靈,武靈王,他的諡號一褒一貶,讓人哭笑不得。”


    左君沒有在繼續說下去,靜靜地看著藥老,他知道,現在該是藥老給自己一個解釋的時候了。


    藥老慢慢的從座椅上站了起來,踱步到左君身邊,一揮手,殿門悄無聲息的關上,順手布出一道陣法,大殿的門窗被死死的封住,此刻這裏的聲音再也傳不出去半點。


    站在左君身前,藥老看著這空蕩蕩的大殿久久不做聲,眼中似露出追憶之色。


    左君也不說話,靜立在原地,任由藥老陷在回憶中。


    良久,藥老長出了一口氣,仿佛是從悠遠的過去脫身出來,蒼老的手掌搭上左君的肩膀,笑道:“老夫就知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不錯!那兩顆丹藥確實是老夫放進去的,為的就是要與你一見,等了你大半月,原以為你不會來了,想不到你還是沒讓老夫失望!”


    左君臉色嚴峻的說道:“藥師伯,現在可與我直說了麽,您一個‘求’字,小子心中實在是忐忑!”


    藥老挑了挑雪白的長眉,自言自語道:“是要跟你說說,但是從何說起呢?”藥老顯得糾結無比,突然一拍手:“對了!”像是找到了頭緒,湊到左君臉前一字一句的說道:“那幽魂山的弟子,最後還是死在你手裏了吧?”


    左君一聽這話,身子明顯的抖了一下,但還是一臉嚴肅,無視藥老似笑非笑的神情,麵不改色的問道:“藥師伯何出此言?小子聽不明白!”


    細微的變化全都落在了藥老眼中,拍了拍左君的肩膀,示意他不必緊張,繼續說道:“放心!我又不是為此事找你來的,隻不過是想提醒你一下,在這宗門內,你瞞得過外門,瞞得過內門,甚至能瞞得過刑堂,但是你終究瞞不過所有人!”


    “以後行事小心些,莫在如此了!”


    左君拱手道:“多謝師伯提醒,小子受教了!”隨即左君像是想起了什麽,臉色有些陰鬱的問道:“那……幽魂山首座可是也知道了?”


    想不到藥老大手一揮,無所謂道:“這個你大可不必擔心,他就算是知道了,也不會為此事來找你麻煩!”藥老的眼睛眯了眯,喃喃道:“弟子的性命他是向來不在意的!”


    左君長出了一口氣,藥老一句話將自己嚇個半死,要是幽魂山首座真的抓住這件事,想要弄死自己真的是太容易了!


    藥老看著明顯鬆了口氣的左君,說道:“別以為這件事情算是過去了,老夫要說的,興許接下來你一個不小心,便會丟了性命!”


    左君聞言一個激靈,正色道:“還請師伯賜教!”


    藥老點點頭,道:“不用老夫提醒你,相信你自己也能有所察覺,那幽魂山首座似是十分的針對你吧?你這孩子之前就沒有想過,你自己身為藏兵樓首座弟子,兩個尋常幽魂山的內門外門弟子,怎就敢對你下手?”


    “當時門中盛傳你不能修行,若是真的話,那二人想要殺你是易如反掌!雖說老夫到現在都不知道你這一身鬼一樣的修為哪裏來的,但是你就真的沒想過他們身後沒有人指使?”


    藥老的話讓左君眉頭一皺,有些不敢相信的問道:“藥師伯的意思是說,趙天水許華二人……是受了旁人指使來害我?真正想要我命的其實另有其人?”


    藥老並未作聲,但是堅定地眼神已經告訴了左君答案。


    左君繼續問道:“師伯的意思是……幽魂山首座想要我的命?”


    藥老幽幽一歎,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就近尋了張椅子坐了下來,看著左君悠悠開口道:“你的師尊現在……有要事纏身,一時半會兒是走不脫的,老夫受他所托,自然要看管好你。”


    此刻左君實在是看不懂藥老的神情,似是悲傷,似是憤恨,又似是陷入往事的疑團中充滿不解。


    “老夫與青衣同門數百年,卻始終看不透他是個什麽性子,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麽。或許就連麻衣都不明白他自己這個弟弟吧?但是有一點,老夫從見他第一麵開始就能肯定,青衣這個人,野心不小!數百年來,青衣每做一件事,都有他自己的目的,絕不會無的放矢!所以,當日他在大比之時對你不依不饒的,想要置你於死地,他一定是有所圖謀,不會是單純的為弟子討公道!”


    “雖然老夫當時有意保你,但是說句實話,若不是瘋師叔出來救場,老夫不一定能夠將你保下來。”


    藥老雖然沒有明說,但是左君還是聽明白了,藥老口中的幕後之人,八成就是青衣了。


    左君開口問道:“藥師伯,小子想知道,幽魂山首座為何如此恨我?非得要我性命不成?”


    藥老沉吟了一下說道:“老夫現在也隻能認為他是因為與你師尊不和,才遷怒於你,畢竟三年前你未入藏兵樓時他也與我等一同前去留安分堂,想要收你為弟子,可你卻被邢首座收為門下。至於其他的緣由,現在老夫也不能確定。”


    左君沉默了,本來以為許華一死,自己仇也報了,心願已了,往後在門中安心修煉便是,沒想到今日藥老一番話讓自己如芒在背,感覺身後時時刻刻都有一雙陰鶩的眼睛在盯著自己,一個不小心,青衣的大手便會從幽魂山伸出將自己像螞蟻一樣碾死,而且是死的無聲無息!原本覺得可以托付一生的宗門,現在卻變得像是催命的刑場!


    左君對藥老一禮,說道:“謝過藥師伯提醒,小子記在心裏了!日後定當處處小心!”左君心念一轉,接著說道:“藥師伯這裏還有什麽事情,請繼續說,小子聽著呢!”


    藥老深深地看了左君一眼,目中露出欣賞之色,慢悠悠的開口:“老夫活過了七百多年,照我的修為,已經可以算是天壽了,自己的資質和福緣擺在這兒呢,就是現在坐化,也沒什好抱怨的。這七百多年裏,見過了不少事情,地幽宗也有過幾次波瀾,好在不大,老夫也都順風順水的過來了,可是……”


    仿佛是想到了什麽駭人的事情,藥老的聲音有些顫抖:“這一次,老夫的感覺十分不好!過一段時日,地幽怕是要大亂了!”


    左君的瞳孔一縮,等著藥老繼續說下去。


    “老夫……知道了一些不該知道的事情,也許要遭人毒手了!”說到這裏藥老又是自嘲的一笑道:“其實倒不是怕死,自己也知道壽數,活也活不久,七百年的人間風雨,已經是老天厚待了,沒什麽可抱怨的!但就是擔心啊,老夫死後,丹峰無人啊!”


    左君沒有打斷,看著藥老微微一歎道:“丹峰現在的弟子隻有十三那孩子資質過人,但……老夫怕等我歸天之時,十三……也命不久矣!”


    左君終於開口了:“這才是藥師伯找我來的原因吧?”


    藥老有些無奈的說道:“你這孩子資質上乘,乃老夫生平僅見,最起碼在這地幽宗內找不出第二人能與你相比了,老夫別無所求,隻望日後大難來時,你若有能力脫身,拉十三一把,拉丹峰一把!”


    左君沉聲問道:“師伯所言,可是宗門之難?”


    藥老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


    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事情的脈絡逐漸清晰了起來!


    左君略一思索,藥老言辭之中的閃爍其詞,含含糊糊的片段,上上下下此刻全都對上了!


    臉色有些難看,左君沉重的說道:“師伯所求,左君不敢拒絕,但也不敢應承!不過師伯曾經護我性命,隻能說日後左君力所能及,必不會棄丹峰於不顧!”


    藥老見左君的反應有些驚奇,問道:“你明白老夫所說的是什麽?”本想著今日將左君糊弄著答應下來,誰知道這小子眼中清明之色一閃,話就說得滴水不漏。


    左君點頭,道:“六百年前,大楚宮變之時,青衣首座便是那群死士中的一位吧?”


    藥老大驚失色,驚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隻見左君手中光華一閃,一冊書卷出現在手裏,將書卷拋給藥老,說道:“藥師伯且安心,此乃家師當年為我書成的引氣卷功法,其中也記載著不少宗門內奇聞異事,早在三年前弟子便爛熟於心。前些日子我因要搬到山下居住,收拾行李時隨手翻了翻卻發現引氣卷上多了此事,想來是家師添上去的。弟子也是奇怪,為何要將此事也記載其中,還是將幽魂山首座指名道姓的寫了上去,現在看來,是家師早有準備了。”


    藥老展開書卷,之時略略掃了一眼便放下心來,確定是邢凱手書無疑。


    看向左君的目光又多了幾分訝異,問道:“說說,你都猜到了些什麽?”


    “當年禍國,今日亂宗,皆由此人!”


    聽到左君的回答,藥老點頭道:“這也隻是我與你師尊的猜測,並不能確定,此時說出去不僅沒人信,更怕是會打草驚蛇,你記在心中就好!”說完將引氣卷拋還給左君。


    左君道:“小子明白,出了此間,不會說與第二個人知道。隻是日夜提防此人罷了!”


    藥老此時看著左君更加滿意了,不由得出言問道:“不妨再想想老夫一開始的提議如何?做老夫的義子,丹峰上下任你予取予求!”


    左君隻是笑笑並不說話。


    藥老歎了口氣,道:“罷了,也是老夫命中無此福分!好了,老夫要求你的事情已經說完了,現在說說你這小子有什麽要求?”


    左君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道:“藥師伯,上次的凝氣丹,可否再給小侄一點,我這裏怕是不夠用了!”


    藥老一皺眉,說道:“你小子拿著老夫的丹藥送人了吧?是不是上次在大比時為你辯護的那小妮子?”


    站起身繞著左君上下打量著,藥老有些奇怪的說道:“真是不長進!明月山那麽多女弟子,以你現在的修為,大把的有人倒貼,怎麽就這麽不長進,要拿丹藥去引誘?”


    兩句話說的左君啞口無言,不能說將近三四百枚凝氣丹都叫自己吞掉了吧?就算是說了,除了自己師尊與師兄,根本沒人信。


    迎著藥老指責的眼神,左君隻好無奈的將事情認下,嘿嘿笑道:“以後不敢了!”


    藥老哼了一聲,道:“凝氣丹老夫也不常練,也就剩下六瓶子,你都拿去吧!學精明點!你這孩子不是挺聰明的麽?怎麽在這事兒上就這麽木訥?以你現在的身份,嘴巴甜一點兒還愁道侶麽?再不濟,你藏兵樓法器眾多啊,怎麽就認準了老夫的丹藥往出扔呢?你知道現在一件三品法器在明月山外門中的行市麽?看來老夫要好好教教你……”


    接過藥老遞來的六個玉瓶,左君打開瞧了瞧。


    “一瓶二百,總共也就一千二百枚。我若是專心打坐練氣,也就是不到三個月的功夫就沒了。”左君恨極了自己的大手大腳,五萬中品靈石就這麽還給了周雨,現在想想,留下一半都是好的啊,交給丹峰弟子能換來多少枚凝氣丹啊!


    麵對藥老的無良教唆,左君選擇了無視,拱了拱手謝過藥老。又說自己想要去見見藥十三,藥老從懷中掏出一枚令牌:“以後有什麽事要見老夫,拿著令牌上丹峰,不會有弟子攔你!”


    左君笑著接過了令牌,說改日再來。藥老撤去了門窗上的陣法,指著殿外說了聲‘滾’,左君揣好玉瓶,大踏步的向殿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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