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出城的時候已是午時,早上隻吃了一些幹糧的兩人難免腹中饑餓,好在出城前盧氏稍帶了兩個饅頭,配著尚餘下半壺的清水,也能勉強果腹。


    這青陽縣城的物價就是貴,雜麵饅頭都要三文錢一個,由於在“霓雲衣鋪”發生的不愉快的事情,盧氏後來也沒有心思再帶遺玉在這縣城裏逛,隻買了一些回去要用的雜物,就趕著牛車帶她離開了。


    遺玉坐在板車上,一言不發地吃著有些發黃的饅頭,早上來時的那種喜悅已不翼而飛,想到從進城就不斷被人拿有色的眼光打量,她雖不會放在心上,說全然都不在意也是假的,尤其是想到盧氏可能因此不高興,就更不舒服了。


    就在她偷偷查看盧氏神色的時候,盧氏也時不時瞥上她兩眼,遺玉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想要開口安慰卻又知道有些話自己現在的年紀根本不適合講,於是兩人沉默了大半段路,


    終於等到進了一片稀鬆的樹林時,盧氏緩緩張嘴問她。


    “玉兒,是不是覺得城裏不大好?”


    遺玉終於等到她主動開口,連忙老老實實地回道:“嗯。”


    “是不是被別人那樣看著,心裏難受?”


    她不知道怎麽回答盧氏的問題,難道要告訴她,自己難受的不是別人的眼神,而是怕她想起以前的生活感到傷心?


    “你這孩子,每次娘問你些正經的,你都不答話,還要娘去猜你心思,倒是像——”盧氏的話突然卡住,遺玉眉頭一跳,大概猜到她後麵沒說完的話是什麽。


    “唉,娘知道你總是會難受的,我第一次帶你二哥來的時候,他還與人吵了一架,那會兒”


    盧氏把話題轉移到了盧俊地身上。慢慢說起了她第一次帶盧俊進城地時候。盧俊因為別人一句鄙夷鄉下人的難聽話,而與人產生爭執地事情。


    “咱們這些小村人,那些城裏人看不起也算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你也不要為此事難過。咱們堂堂正正地賺錢過日子就行。不需去在意別人地眼光。”盧氏說罷看著遺玉神色已經有些恍惚。


    遺玉瞅著她雖然盯著自己,但卻漸失焦距的雙目有些心慌,又聽她喃喃自語道:“若不是你們兄妹也不用遭人白眼”


    她聲音很小。又斷斷續續,遺玉隻聽見她最後反複地一句話似乎是“對錯”之類地字眼。從大半年前就存在腦海地疑雲再次升起。


    她努力克製住想要知道真相的**,真正融入到這個家庭以後她唯一一件到現在都覺得遺憾的事情,就是這件全家人似乎都知道。隻除了她不知道的事情。


    但是她也不能因為自己的在意,就讓盧氏傷心,因為盧氏和兩個兄長都在盡力隱瞞她這件事,既然他們不想讓自己知道,那她就不能給家人徒增煩惱。


    哪怕他們之間有這麽一個“秘密”,他們始終還是最親密的一家人。


    剛好牛車行到一處顛簸的地方,兩人俱是一顫,一個抬頭一個回神,視線又對在一起。


    盧氏神色逐漸溫柔起來,一手拉了拉牛身上的套索,一手去輕輕撫摸遺玉的頭發,道:“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想起些以前的事情來,雖你還是個孩子,又神誌不清了幾年,但娘總覺得你似乎有些什麽不同於他人的地方,你雖聰慧不及智兒,活潑不比俊兒,但有時卻比你大哥還像是個小大人。”


    遺玉聽她說完,先是一愣,然後回給她一個甜甜的笑容,道:“小玉隻是覺得腦子裏什麽都很清楚,才不像大哥那個書呆子那,像個老頭子一樣。”


    她也知道自己掩飾過的行為舉止必定會讓盧氏生疑,並沒想過完全裝作天真不知事務的孩童,既然盧氏提出了,也就說明對方並沒有太在意她的“早慧”。


    “你這話可不要讓他聽見,難保他尋了你的短處笑話你。”盧氏失笑。


    遺玉不滿地嘟嘟嘴,想起盧智那小鬼的腹黑模樣又暗自打了個冷顫,不再對盧氏講盧智“壞話”,然後將話題轉移到比較好欺負的盧俊身上。


    ***


    今年糧食成熟的比以往早上半月,靠山村人都十分激動,因為收成竟比去年還要多上兩分,盧家的三十畝地也比以往多賺了半貫錢。


    遺玉因此纏著盧氏在院子裏整出了一小片菜圃,一丈長六尺寬的地方,盧俊幫著翻了地又擔來田裏的土給整治了一番。


    家人隻當她是看著別家院子裏種些菜苗眼饞,也就由著她去了。但實際上遺玉拿這一小塊菜圃卻是大有用處,她放下前陣子焦慮的心態專心想過之後,還是決定等這種情況穩定幾年之後,再開始大規模使用自己的異能,而在那之前擺弄些植物給一家四口的生活添些趣味還是可行的。


    若說村裏糧田收獲之前,她還對大範圍內使用自己稀釋過的血液是否能產生作用而疑問的話,這場豐收就已經解開了她的疑心。


    她家三十畝地在村中算是多的,同她上輩子所知的計量單位有些不同的是,這裏糧田大概五百平米就算做一畝地,每二十畝又為一公頃,全村農民共二十多公頃糧田,多數種麥少數也夾雜玉米之類。


    盡管今年豐收也有去年秋天那場大雨和人們疏通土渠的作用,但遺玉卻清楚,受過旱的糧食能比往年更豐收,絕對是被自己鮮血所刺激的。


    隻是三四滴鮮血,依然對這二十來公頃土地上的植物產生了作用,這樣一來大規模使用稀釋血液的問題迎刃而解,她也不用再擔憂以後因為要發家致富,逼得自己大出血了,要知道雖然隻是在指尖上紮個小針眼,對女孩子來說還是很疼的一件事。


    不複一開始發現自己異能時的擔憂和患得患失,現在她是興奮並著對未來的憧憬的。


    在詢問過盧氏之後,她仔細地挑選三種連對方也不清楚作用的植物種下——薄荷、蘆薈還有蒲公英,這三樣分別是她從後山小林和村外的小河邊發現的物種,是在現代比較常見且她又熟知的植物。


    她從它們的生長地小心地各將其移植了一部分在自己的小菜圃裏,先是每日細心澆水照料,並不急著催生它們,直到那幾根蘆薈有些狀況不妙,才給它們使用了幾滴兌有她血液的清水,果然這蘆薈後來居上,長勢比那蒲公英和薄荷好上了許多,實驗之後她才慢慢給三種植物都澆了那特製的植物“營養液”。


    夏季到來後,她的小菜圃裏的三樣東西都已經進入了成熟期,盧氏對此十分稀罕,誇獎了她幾句之後就開始詢問她。


    “起初你擺弄這些,娘還笑話你都不知道施肥那,現在卻都長成了,你還真有幾分瞎玩的本事。”


    “小玉哪有瞎玩,娘,這綠葉子的草吃起來一股清涼味道,麻麻的可好玩了。”遺玉順帶著把薄荷向盧氏指了出來。


    果然盧氏立刻起了興趣,當下就摘了一片薄荷葉下來,因她從沒見遺玉在這上麵施肥,也就用手指卟捏了幾下便含進嘴裏。


    “喲,這是什麽東西,這個味道!”盧氏驚訝的眯起了眼睛,又把嘴裏的葉子吐了出來,也不嫌髒,捏在手上仔細看了。


    “小玉也不知道,在河邊玩時找見的,以為會長出來花那,卻還是葉子。”


    盧氏皺起眉頭,道:“這都忘了說你,也不知道這東西能不能吃就敢瞎嚐,你怎地什麽都往嘴裏放,膽子比你二哥都肥了。”


    遺玉撇撇嘴,小聲回道:“您剛才不還是往嘴裏放。”


    盧氏耳尖聽見了她的嘀咕聲,頓時氣笑了,搖頭道:“你這孩子,越大越喜歡頂嘴了,娘平日不管你,怎地一淘起氣來還不讓人管了,你給娘聽著,以後這不認識的東西玩玩就罷了,要再胡亂吃,娘可就要罰你了。”


    遺玉連忙搖了搖小腦袋,道:“娘,這薄荷我都嚐好幾回了,也沒見身上有不舒服的呀,您想啊,夏天這麽熱,要是這東西能吃,我們拿它泡水喝,涼涼的多舒服,二哥也不用老喝冷水解渴,挨您罵了。”


    盧氏聞言舒展了眉頭,又揪了一片薄荷葉子下來,問:“你叫它薄荷麽,是哪兩個字。”


    遺玉這才發現自己說漏了嘴,隻能伸手在地上給盧氏比劃了幾下,道:“義薄雲天的薄,荷塘秋色的荷,因為這葉子長同娘教我繡花時候的荷葉一樣綠綠的很好看,但又小又薄,所以我就叫它薄荷。”


    她一麵瞎謅,一麵又想到這時代的古怪,她既是學中國文學史的,自然是清楚成語一說是從南宋起始的,可在這個地方卻已經有了大量的成語詞匯,從一年前她開始學寫毛筆字起,盧氏和盧智就開始教習她一些慣用的成語及其解釋,同她那個時代所知道的竟然也差不了多少,隻是有些典故出處不一樣罷了。


    “喲,前幾日才學會的成語,就拿來跟娘顯擺那,不過你這名字取的也算貼切。”盧氏見她聰慧可愛的樣子,也就消了剛才那份薄怒,伸手點了點她的小鼻子說道。


    遺玉嘻嘻一笑,然後說:“娘您放心罷,這東西就長在河邊,若是有毒,咱們平日飲水時就發現了,哪還等到今日。”


    “就你聰明。”盧氏想了想她的話,覺得有八分道理,於是便不再這一事上繼續說她不是,反倒興致勃勃地扯了幾片薄荷葉子下來回屋裏打算試一試她說的泡水喝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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