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兒,你出去罷。”趙老夫人抹了抹眼淚,對兒子吩咐道。


    “可是,娘,您……”趙桐關切地看向一下子仿佛蒼老了許多的母親。


    “沒事兒,娘和幾位官爺說幾句話……”趙老夫人勉強向兒子笑了笑。


    “……是。”趙桐向眾人團團一揖,退了出去。


    老人目送兒子出了門,轉向李元芳,蒼涼地一笑,緩緩說道:“是,你說的沒錯……,初四那天晚上,柏兒回來過——”


    老人回憶起當時的情景————


    趙柏疾步闖了進來,嚇了獨自在屋的母親一跳,見是多日未見的二兒子,驚喜的問:“柏兒,你怎麽回來了?”


    趙柏“撲通”跪倒在地,“娘,兒子回來再看看您!”


    “這孩子,這是怎麽了?”母親一驚,急忙要伸手拉起他。


    趙柏沒有起身,反而順勢攏過母親的手,緊緊握住,“娘,我本是不敢回來的,可兒子這兩天一看到桃花,就想到咱家門口的桃樹,想到咱家,想到您……兒子不孝,兒子闖禍了……兒子看上一幅畫,一時貪念,這次恐怕要拿性命去換了……”


    “什麽?!什麽畫?柏兒,咱不要了,咱不要了不行嗎?”


    “可是,娘,兒子真的喜歡,發瘋似得喜歡……,我本來根本沒指望它能是我的,可機緣巧合,那個女人竟然答應了!它現在馬上就有可能是我的了,我又怎會舍得放手?”


    “但,柏兒,娘知道你從小愛畫如癡,可這也不能拿命去換啊!萬一有什麽事,你讓娘怎麽辦?”


    “娘!開弓沒有回頭箭,現在兒子就是想收手也不能了……娘,再說也不一定有事……”


    “柏兒,”


    “娘,如果沒事兒,兒子去外麵躲幾年,就回來見您;如果萬一事發……,娘,兒子不孝,您就當沒這個兒子罷!下輩子,下輩子柏兒再好好報答您……”趙柏跪著退了半步,端端正正的朝著母親磕了一個頭。


    母親望著兒子,隻覺得肝腸寸斷,“柏兒!”


    “娘,萬一,萬一那天真的到了,您誰都不用怨,要恨就恨兒子吧!是兒子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


    “柏兒……”,母親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隻能緊緊地摟住兒子,慟哭失聲。


    “對了,娘,兒子上次拿回來的那幅畫呢?”趙柏想起一事,從母親懷裏抬起頭,問道。


    “在,在這兒。”母親顫巍巍的站起身,突如其來的巨大悲傷讓她站立不住,身子不禁搖晃了一下。趙柏連忙站起,扶住母親,陪她走到櫥櫃旁,摸出鑰匙,取出一個小匣子。


    趙柏接過打開,拿出一張輕疊的畫紙,作勢欲撕。然而幾次狠心,還是沒有下得去手。終又展開,望著畫麵,自言自語道:“如此詩畫,毀了豈不可惜……”遂放回匣中,交給母親,囑咐道:“娘,先放回去罷,我若出事,您再燒了它——省得再惹出是非……”


    ……


    一屋靜寂,隻聽得老人悲涼的慟哭聲。


    待老人平靜了些,元芳問道:“老夫人,您剛才講趙柏說是有一個女人答應把趙柏喜歡的那幅畫拿給他?”


    “是啊!”老人有些疑惑的看向元芳。


    “那他有沒有說那個女人是誰?”景暉急切地追問。


    “沒有,”老人搖了搖頭,“我也問過他,可他不肯說。”


    元芳和景暉對望了一眼,有些泄氣,又馬上先後問道:“那,那個匣子呢?”


    “那倒在這兒,自柏兒走後,再沒有動。”


    “能否拿給我們看看?”


    木匣在眾人緊張的注視下,慢慢打開……


    裏麵果真是一幅畫。


    大家對望一眼,滿懷希望的目光齊刷刷的凝神盯住畫紙。李元芳輕輕展開——雖然眾人心裏都明白,它不可能是《蕩舟圖》,但當真的打開確定後,不禁還是覺得一陣失望——盡管,這也不失為一幅佳作:


    圖畫得生動細膩,形神畢備。一個頭戴翠綠釵鈿,身穿杏紅薄衫的年輕女子獨自站在門口,愁眉緊蹙,遙望遠方,似在思念或等待著什麽人,身邊一棵大樹繁茂的鬱鬱蔥蔥,階旁的石頭上隨意地搭著一縷柳枝,天邊一團黑影隱約可辨是遠去的飛鳥。但奇怪的是,右上方的題詩用的竟是兩種筆跡:前兩句用柔韌端正的小楷寫著“日暮伯勞飛,風吹烏臼樹”;後兩句“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卻是龍飛鳳舞的行草。


    大家疑惑地對望一眼,均不解其意。


    停頓了一會兒,景暉懷著一絲期冀轉向趙老夫人,“裏麵沒有其他東西了嗎?”


    “沒有了,”老人搖了搖頭,卻又突然想起:“哦,原來還有一張紙的……”


    眾人的目光重新聚集,可惜老人的下半句話卻將它們再次打散,“……,但上次被柏兒拿走了。”


    ……


    沉默了半晌後,李元芳站起身:“老人家,”他向著趙老夫人一拱手,麵色誠懇而堅定:“我等才疏學淺,一時難得要領。但我必會將此畫交與一睿智博通之人,以明其情,解其意。”第十二章元芳失匣


    夜晚,縣衙內,西跨院。


    皎潔的月光鋪滿大地,把所有的景物都塗上一抹空幻的色彩。風塵仆仆趕回的李元芳忙完詢問、調檔等雜事也終於安歇……


    夜深了,李元芳忽然被一陣穸穸簌簌的聲音驚醒,盡管很輕,但常年的軍旅護衛生涯,這足以使他警覺。李元芳沒有起身,隻是悄悄反手握住了枕邊的幽蘭劍。


    一個黑影閃入,走到櫃櫥前打開,慢慢摸出一個包袱。元芳暗中注視著這一切,心裏猛然一驚,不好!那個包袱中放的是今天剛剛從趙家拿回的木匣!不及多想,元芳一挺身,衝了上去。


    那人剛把木匣放入懷中,促不及防,忙拔劍格擋,卻被來勢迅猛的幽蘭劍逼退了三四步。來人好象沒想到對手的武功竟這麽高,也無心戀戰,轉頭就向外跑去。李元芳哪能讓他如此輕易逃脫,一個翻身擋住了來人的去路,戰在一處。


    幾個回合下來,元芳卻覺出些疑惑:這人的武功招數竟然有些熟悉……“這人是誰?他怎麽知道木匣在我這裏?”忽然一個名字跳入腦海,“會是他?”頓時心亂如麻,下意識的幽蘭劍卻已不再凶狠,隻是嚴密地擋住各個出口。


    那人也是急了,終於從懷中掏出木匣,擲向元芳,同時身影一扭,往窗外躍去。


    元芳接過木匣,反身欲攔,卻又遲疑著停了腳步,再低下頭去看木匣:黝黑的漆色,粗糙的邊角——正是街邊小店最尋常的那種,卻哪裏是趙柏留下的那個?


    元芳恨恨地把木匣向桌子上一放,竄出了房門。


    微風吹拂著樹梢輕輕地晃著,近圓的月亮聖潔晶瑩,在地上撒下一片清輝。萬籟俱寂,哪還有那人的影子?


    元芳慢慢地走回房中,無力地坐了下來……


    三月十四。


    天亮了,外麵的仆役已在灑掃庭除,說話聲漸漸地多了起來。


    “喲,張頭兒,今天您老怎麽這麽早就過來了?”一個仆役看見今日的當班衙役走過來,忙笑著問候。


    “哦,這位狄兄要見李將軍。”那個“張頭兒”指指旁邊一人,答道。


    ……


    “砰,砰”響起了敲門聲。


    元芳象一下子被驚醒一般,猛然站起,——他竟就這樣默默地坐了一晚。隻聽得門外傳來熟悉的聲音:“李將軍,是我啊!”元芳一愣,打開門——


    站在麵前的似乎是……狄春!


    狄春?!元芳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卻正是狄春,他在旁邊一個衙役的陪同下,笑嘻嘻地立在門口。


    衙役施了一禮,知趣的告退了。


    元芳醒過神來:“狄春?怎麽是你?你怎麽回來了?大人呢?出什麽事了嗎?”想到這兒,元芳一下子緊張起來。


    “沒事兒,沒事兒,昨天下午老爺在刺史府見左右也沒什麽事了,便領著我們趕了回來,戌時到的驛館。”狄春連忙解釋。


    元芳一陣驚喜。“啊?不是說今天上午才動身嗎?怎麽昨晚就趕回來了?”


    “嗬嗬,老爺沒說。可小的看得出來,老爺是擔心你們。”狄春不禁想起這兩天沒人的時候,老爺來回踱步的樣子。心中暗暗加了一句:恐怕不僅掛懷著案子,也還終究不放心三少爺和你的相處呢!


    “是我們讓大人操心了。”元芳心潮湧動:是啊,自己究竟還是沒有辦好事情,案子的證據丟了,和景暉之間……唉!


    “那你為什麽昨晚沒來告訴我們?”元芳接著問。如果昨晚就知道大人回來了,自己把木匣送過去,現在豈不是什麽事都沒了麽?


    “噢,小的也想過來通知您和三少爺的。可老爺說,太晚了,縣衙已經關門,再去叫你們,勢必會驚動王承祖,他定會與你們一同前去,布置迎接——老爺說那樣就太過擾民了。”


    元芳點點頭,大人一直是這般愛民如子,可自己卻該怎麽向他交代呢?


    狄春沒有注意到元芳的表情,仍在興高采烈地說著:“李將軍,您不知道,老爺說了,讓我早早過來叫你們——他說要請我們吃早飯!嘿!這可真是頭一遭兒……”他終於發現元芳並沒有隨著自己的話興奮,反而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李將軍,你怎麽了?”


    “哦,沒什麽……對了,三公子呢?你見過了嗎?”


    “那個張衙役是先把小的往這兒領的。不過,在向這兒拐彎的路上,恰巧碰到了狄平。我對他說,老爺已經回來了,要見將軍和三少爺,他竟有些慌了,支支吾吾告訴我,三少爺一大早就出去了。——一定是又出去玩兒去了。”


    “什麽?三公子出去了?”


    “是啊!這個三少爺在家的時候就呆不住,現在悶了這幾天,肯定又不耐煩了。沒關係,您先回去就是了——李將軍?……”


    再往下狄春還說了些什麽,元芳並沒有注意。他麵色黯然,似乎在做著什麽艱難的決定……,半晌,喃喃說道:“好,我先回去,向大人——請罪……”


    第十三章芳暉爭執


    昌陽驛館。


    李元芳直直地跪在地上,桌上放著那個被換掉的木匣。狄仁傑在屋裏踱來踱去,“元芳,你先起來。”


    “大人,”李元芳俯身叩頭,“卑職自知失職,請大人懲治。”


    “元芳,你先起來,我現在懲治你,木匣就回來了麽?”邊說著,狄公邊走了過來,將元芳扶起。


    “大人,卑職慚愧……”元芳羞赧的說。


    “元芳,你覺得盜木匣的人會是誰?”狄公打斷了他。


    李元芳吃了一驚,“卑職,卑職不知。”


    “那你覺得可能是誰?或者說象是誰?你盡管說,沒有關係。”狄公語氣輕緩,可目光銳利,緊緊盯向李元芳。


    似乎一柄利劍直刺內心,元芳覺得自己的一切都無可遁形,忙低下頭,低聲道:“卑職,卑職確實不知。”


    好一會兒,元芳隻覺得狄公鷹隼般的眼神一直在注視著自己,仿佛山一樣的壓力砸得他近乎窒息。終於狄仁傑側過身去,不再看他。元芳頓覺壓力一鬆,剛想喘口氣,卻聽到狄公幽幽說了句:“元芳,你什麽時候也學會欺騙於我了?”


    元芳心中一緊,連忙跪下:“大人!卑職不敢。”


    “是嗎?你真的不曾有所懷疑?你一個堂堂千牛衛大將軍,我武藝高強的衛隊長,陪著我闖過了蛇靈賊穴,經曆了鐵手團殺手的層層圍攻,現在竟有人從你眼皮底下搶走你一直重視保存的木匣,而你卻連這人的一點兒線索都沒發現!你覺得我會相信嗎?”


    “卑職……是卑職無能,讓大人失望了……”李元芳俯下身子,眼裏溢滿了痛苦……和委屈。


    “唉,你先下去好好想想吧!”狄仁傑背過身,不再看他。


    “……是。”元芳叩了個頭,起身出了房門。


    聽到了關門聲,狄公緩緩轉過身來,輕輕歎了口氣,眼裏滿是愛憐和不忍:“元芳,你以為你這樣,就瞞住我了嗎?豈不知,你越如此,我便越清楚答案了……”


    “來人!去把狄景暉給我找回來!”


    …………


    “父親,您回來了?”景暉進門,驚喜的問道。


    “你剛才幹什麽去了?”


    “哦,兒子去——,兒子去茶館喝茶了。”景暉猶豫了一下。


    “是嗎?在哪個茶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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