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您知道牛村有個倉庫嗎?過去蘿尾村留下的,就是我現在住著的。”滿倉問。


    “一個破倉庫有什麽好談,就不能說點正事!”鐵生沒有好聲氣地說。想到就是為了眼前這個兒子受了委屈的事,他就氣不打一處來。


    “我是想知道這個倉庫過去都住過什麽人。”滿倉從小就看慣了父親的臉色,受慣了父親的脾氣,所以並不在意,繼續追問。


    “我怎麽會知道,我又不是蘿尾村的人!”鐵生倔呼呼地說,明顯著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再繼續下去。


    不知為什麽,滿倉總覺得父親對蘿尾村似乎很敏感,平時說話嘮嗑也總是繞著這三個字走,仿佛這三個字就像三隻難惹的攔路虎。記得有一次嘮嗑時他把牛村說成了蘿尾村,父親便大發脾氣,特別糾正說:“是牛村,或畜牧站,但絕對不是‘蘿尾村’!”並批評他說話不嚴謹,不是領導的作風。


    這件事當時留給滿倉的感覺是父親太過較真和小題大做,可現在想來,似乎沒有那麽簡單。這讓他不得不對父親的過去產生了懷疑。


    也許是因為生氣,也許是為了掩飾什麽,此時,鐵生手裏的拐杖與他的那條傷腿一齊上下抖動著。這讓滿倉心中陡然又漫過了一片新的疑雲:自打他記事時起,父親就拄著拐,並從來不許別人問及此事。問母親,母親也是在長長一聲歎息後,說:“小孩子別問那麽多!”父親的殘腿就在滿倉心裏形成了一個永久的謎。


    難道,父親的殘腿也與蘿尾村有什麽關聯嗎?滿倉心裏快速地想著,嘴上不由脫口而去。“您是真的不知道,還是不想說?您的腿到底是怎麽致殘的?您為什麽不願讓我知道?”


    “小兔崽子,你到底什麽意思?來審問你老子嗎?”鐵生這回徹底爆發了,他呼地撐著拐從炕沿邊站了起來,兩眼冒火般逼視著滿倉。


    滿倉並沒有被嚇著,父親的舉動越發加重了他的疑惑,他冒著挨打的危險,在父親抄起身邊的板凳向他扔過來的同時,爭分奪秒地再次向父親甩過去一句話:“我隻是想向您了解一些情況,您幹嗎這麽激動?”


    “我不知道!知道了也不告訴你,你能怎樣!”鐵生歇斯底裏地喊著,氣得牛一般喘著粗氣。他右手拄拐,左手哆哆嗦嗦地伸向炕沿,想重新坐下。


    滿倉知道父親累了,忙上前扶他坐下。他知道,多數這個時候,父親就像一隻使盡了威風的老虎,脾氣是不會再發作了。


    “爹,您都知道什麽,就告訴我吧!”滿倉邊扶父親坐好,邊小心翼翼地懇求。


    鐵生沒有回答滿倉,而是衝門外一嗓子把老伴喊了進來,問兒子回來了準備做什麽好飯,然後耷拉著眼皮吧嗒吧嗒吸起了煙,再不接滿倉的話茬。


    滿倉看得出,父親有意在逃避這個問題,便想到了母親。午飯後,他剛要問送他出門的母親,可沒等到他發問,母親便先對他開了口:“滿倉,以後別再追著你爹問那些事了,會要你爹命的。”


    “為什麽?難道我爹以前真做了什麽不好的事情?”滿倉感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他望向母親的目光有些遊離的忐忑,似乎沒有信心接受母親還未做出的回答。


    “唉,不是。想要你爹好,就別再問了。”母親幽幽地歎了口氣後,也像滿倉父親一樣閉了口。


    父母的表現,讓滿倉心裏像上了一把鎖,怎麽著也打不開。他沒有馬上回牛村,而是心情極其複雜地在場部轉了一圈,直到想起早上來時聽到的冷笑,才急急忙忙啟動摩托向牛村趕去,怕回去晚了再碰上什麽瘮人的事兒。


    陽光開始變成橘黃色的時候,滿倉遠遠地望見了村口。這回,在提心吊膽地經過那些柴草堆時,滿倉再沒聽到“嘿嘿”的冷笑聲。


    可這回,他卻看到了一個人……


    第三十四章 自閉的福子


    滿倉看到的人是福子。福子是巴叔的兒子。


    福子患有自閉症,三十幾年了沒有說過一句話,就為這,如今四十大幾了還沒說上媳婦。


    據說福子十歲之前是說話的,卻在十歲那年不知為何突然閉了口,整個人也開始變得孤僻怪異。


    滿倉聽說過福子,可見到本人還是第一次。他之所以認定他就是福子,是因為福子正在做一件事情。


    福子正在殺一隻漂亮的公雞!說是殺,其實就是在用手掐!


    福子一手反抓著雞翅,一手拚命去掐雞的脖子,臉上同時顯出極其猙獰的表情。這讓滿倉很害怕,他看著福子惡狠狠地掐死了雞,又看著福子用一把鐵鍬挖坑把雞埋掉並隆起一個小小的雞墳,雙腿就像被什麽釘住一般邁不開了步子。


    福子在幹這一切時就像沒看到滿倉一樣,直到完成這一切後,才扔下鐵鍬,抬頭送給滿倉一個怪異的笑。那笑,在黃昏的夕照下,像一朵帶毒的花,又像一道橫在他臉上的鞭痕,有幾分詭異,又有幾分憨直,而更多的,卻是怵目驚心。


    滿倉的目光隻與福子的短兵相接了幾秒鍾,便迅速地避開,而是落在了路邊一長溜小小的墳丘上。這裏麵一定埋著一隻又一隻的死雞。他想,心裏更加確定了眼前的這個怪異的男人就是巴叔的兒子福子。


    原來,滿倉剛來牛村不久,就常聽村民抱怨說村裏養不下雞,而原因就是巴叔的兒子嗜好殺雞。他經常把村民家的雞偷到村外殺掉。福子殺雞的方式很有限製性,就是必須是用手掐死的,然後也不吃,而是埋起來。村人們也不知他為什麽會有這嗜好,又不好跟他這樣一個病人計較,想偷偷地去把死雞扒回來吃肉,可看著福子的樣子又覺得不吉利,也就隻好作罷,發發牢騷得了。


    “那巴叔不管嗎?”滿倉曾這樣問村人。


    “管不了喲!”村人七嘴八舌地說,“這個福子很邪性的,聽說當年巴叔要搬出這裏,可福子說什麽都不走,巴叔沒辦法,也就隻好留了下來。”


    福子衝滿倉的笑隻持續了幾秒鍾,然後就像來了個急刹車,嘎然停止了。再然後,福子就轉身倒拖著鐵鍬走了。


    滿倉看著福子步履遲緩地消失在夕陽橙黃色的光圈裏,心驚肉跳的感覺也開始潮汐般退去。他突然感覺有些累,黎明時的冷笑和對父親的疑惑還沒有在他心頭消除,競又碰上了這自閉的福子的一連串怪舉。這牛村,看來真的不是一塊安寧之地啊!


    唉!滿倉長歎了一口氣,推起摩托車也不想再騎,便慢條斯理地推著向前走,邊走邊自嘲地說了一句:“瞧我這站長當的,成了天天捉鬼了……”


    “這是怎麽了?放著摩托不騎,推著走?”滿倉正琢磨著螞蝗一樣釘在他心上的福子的舉動和福子的笑,突然,身後傳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


    滿倉嚇了一跳,手裏的摩托車差點邪歪在地上。他回頭一看,不知何時,老根叔站在了他的背後。這一天一驚一乍的!滿倉邊想著,邊向老根叔打起了招呼:“老根叔,這是幹啥去了,這麽晚回來?”


    “哦,”老根叔抬手指了指背上的竹筐,“上山采點草藥,曬幹了留著冬天熬水喝,治很多病哪!”老根叔說著,已走到了滿倉跟前。果然,背上的竹筐裏盛滿了各種草藥。


    “老根叔,您每天都去采草藥嗎?”滿倉又想起了福子的事。


    “入秋了,基本上每天都去,想多采點。”老根叔使勁顛了顛身子,使已有些鬆垮下來的竹筐向上串了串。


    “那您每天回來看沒看到什麽?”


    老根叔愣了,他盯著滿倉緊張兮兮的臉看了半天,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說:“你是說福子吧!哦,今天沒看到,可能是我回來的晚些,但以前看到過。”


    滿倉回頭用手一指,把路邊那一小溜雞墳指給了老根叔。


    夕陽下,雞墳們饅頭似地一個緊挨著一個,長長的像一個欲語還休的省略號……


    “唉,這孩子,到底是為了什麽呢?那年,他究竟是看到了什麽,還是怎麽的?”老根叔的目光在雞墳上一個個地掃過,思緒,卻仿佛飛回到了一個久遠的年代,以至於他競忘記了滿倉的存在而喃喃自語著。他的臉上掛滿了憐憫,不知是惋惜那個自閉的福子,還是心疼躺在小小墳墓裏的受虐而死的雞們。


    “老根叔,您說什麽?福子是因為看到了什麽才得病的嗎?”說者無心,聽者卻有意,被一件件怪事正折磨得暈頭轉向的滿倉聽到老根叔的喃喃自語後,像黑暗中見到了一線曙光,他大睜著眼睛望著老根叔,期望著老根叔的回答能成為解開他心中千重疑惑之門的第一把鑰匙。可老根叔的回答卻出乎意料的平淡無奇。老根叔說:“哦,沒什麽,我也隻是順口說說而己。”說完,用眼角瞄了滿倉一眼,招呼也不打一下,轉身走了。


    滿倉因興奮已湧上腦海的血液,像遭遇了一股寒流,唰地一下被逼退下來,那種失望,好像馬上就要到手的東西突然又被搶走了似的。不知為何,老根叔雖然沒有正麵回答他什麽,可他總覺得老根叔表現出的一切恰恰正是向他表明了什麽,尤其最後的那一瞄,那樣的意味深長……


    莫非,這個自閉的福子真的有什麽故事?當年,他真的是因為看到了什麽不該看到的東西才從此閉口不再說話?他不再說話的目的是什麽?是為了守住什麽秘密,還是受到了什麽驚嚇?


    滿倉呆呆地望著老根叔的背影,苦苦地思索著,像小學生在摳著一道難解的數學題。雖然這道題的解題思路是那樣的錯綜複雜,但跳過解題方式,他已經基本確定了該題的最後答案,那就是——


    福子一定是知道當年蘿尾村某些秘密的人!


    但該如何獲得破解這道難題關鍵環節的解題步驟呢?滿倉思來想去,最後把砝碼壓在了謝三娘的身上。


    第三十五章 誰封了他口


    滿倉把砝碼壓在謝三娘身上是有一定道理的,雖說當年謝三娘和巴叔並不同在蘿尾村,但謝三娘的丈夫李繼山和巴叔一直關係甚好,這通過巧珍和山娃的婚事就可足以證明,所以滿倉想,巴叔家的什麽事謝三娘也應該知道個八九不離十。


    從場部回來的第二天,滿倉就去找了謝三娘。


    滿倉一推開巧珍家的院門,就看見謝三娘正往牛圈裏抱著伺草。


    李繼山和巧珍一死一瘋後,這個家的一切負擔就全部落在了這個女人身上。因為要照顧巧珍、巧巧和躺在床上一直沉睡的寬寬,還要擠奶、交奶、清圈,所以牛就隻能圈養了,可這就又為她增加了割牛草、抱牛草這些繁重的活計。


    這些沒完沒了的活計就像山體塌方時紛紛滾落的石頭劈裏啪啦地向謝三娘身上砸來,令她應接不暇、躲閃不及,隻好每天像上了發條的陀螺一樣轉個不停。這樣幾天下來,謝三娘便心力交瘁,本來就凹陷的眼窩更像塌下去了的一個坑,雙頰也變得像被什麽吸了進去,整張臉看著就像一張骷髏。


    像這個早晨,謝三娘從三點鍾就起來忙乎,可一直到現在,腳仍然還沒離過地兒,滿心的委屈正無處訴說,此時見滿倉進來,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見到親人似的,扔下懷中的飼草,撩起衣襟就嗚嗚地哭了起來。


    謝三娘的舉動,讓滿倉頗感愧疚。李繼山死後,十多天了,他隻來過一次。不是不惦記,有幾次他走到了門口又轉了回去。都說“**門前是非多”,何況他和巧珍之間還有著這樣牽扯不清的過去。可現在看來,作為站長,他實在不應該避這樣的嫌,讓這一家老小的生活無從著落。


    他安慰了謝三娘幾句,在大院的前前後後、牛圈的左左右右查看了一番後,終於向謝三娘問起了福子的事。


    謝三娘滿臉的期望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原以為滿倉的到來是因為還牽掛著巧珍,不曾想卻是另有目的。所以,她像一個渴望關懷的孩子突然落空了滿心的歡喜,一下子寡了臉,閉了嘴,倔呼呼地擦幹眼淚繼續去抱牛草,再不理會滿倉一下。


    滿倉看出了謝三娘的心思,其實這也是他所渴望的。於是,他跟在謝三娘身側,邊幫著忙乎,邊說出了憋在心裏許久了的話:“巧珍怎麽樣了?”


    滿倉的聲音並不大,甚至可以說是囁嚅,可鑽進謝三娘的耳中卻宛若一聲振奮人心的春雷。她放下懷中的牛草,有些激動有些埋怨地說:“滿倉,你不能光記得巧珍啊,還有寬寬,他可是你的兒子啊!”謝三娘不愧為心機極重之人,生活都亂成一鍋粥了,心思還有條不紊,她知道對於一個成年男人來說,骨肉往往比女人更具有說服力。


    滿倉的臉紅了。他正苦於沒有借口進去瞅一眼巧珍,謝三娘的話雖然令他有些難堪,卻似一陣及時襲來的風,順勢將他推了進去。


    屋裏,窗簾還沒有拉開,巧珍就在陰暗中毫無表情地坐著,旁邊,是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寬寬。


    “巧珍。”滿倉喊她,她毫無反應。


    “巧珍,你看誰來了。”謝三娘叫她,她還是不吱聲,隻管兩眼木木地盯著寬寬,臉上呈現著一個始終不變的似笑非笑的表情,直至滿倉伸手去拉那道窗簾。


    “別動!”她突然喊,聲音硬得像突然拋來的一塊磚頭。


    滿倉嚇了一跳,伸出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中,目光不解地望向謝三娘。


    “就是不讓拉窗簾,說什麽寬寬在睡覺,拉開窗簾再不睜眼就說明死了。”謝三娘解釋著,又嚶嚶地哭起來,“這孩子就是怕真的有一天寬寬沒有了,所以寧肯天天是黑夜,這樣她就以為寬寬沒有危險,隻是在睡覺而已……”


    “不許哭!”謝三娘話沒說完,巧珍突然惱怒地把右手食指放在撅起的嘴唇上,發出了噓的一聲,然後又拍了拍一動不動的寬寬說,“別把寬寬吵醒了,寬寬在睡覺……”


    “巧珍,你還記得寬寬?”滿倉輕聲問,唯恐真的會驚到床上的寬寬似的。


    “當然!就是他了!”巧珍似乎有些生氣,柳眉倒豎起來,她一指床上的寬寬,說,“他是我和滿倉的孩子啊,我怎會不記得!”


    “你也還記得滿倉?”滿倉有些激動,喉頭有些發緊。


    巧珍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最後沮喪地說,“當然。可是,他不要我了。”說到這兒,突然眼神一變,像變了個人似的站起來去廝打謝三娘,口中哭喊著,“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


    撕扯中,一卷紙樣的東西從巧珍身上掉了下來。


    滿倉上前拾起,見是兩張已被摩挲得十分陳舊了的百元人民幣。他正奇怪著,巧珍衝過來,一把搶走了那兩張紙鈔,說:“這是滿倉送我的,不許你動!”


    滿倉的眼前霍然出現了十年前他和巧珍告別時的場景。難怪那兩張人民幣讓他感覺如此熟悉、溫馨,原來是他十年前送給巧珍的,巧珍竟然一直珍藏著。


    這讓滿倉的心劇烈地痛起來。他原以為,他已經不會再為巧珍痛了,即使有,也已被自己對秀秀的那份愧疚衝淡了,有那麽一段日子,他甚至以為巧珍已不在他的心裏了。可今天,從跨進這個院子的一霎那起,他才發現,巧珍一直在自己心裏還鮮活鮮活的,隻是自己一直在逃避而已。尤其眼前,看著那兩張紙幣,感受著巧珍的痛苦,他的心也像被誰撕扯著一樣。


    這痛,讓滿倉發現自己對巧珍的心還是熱的。他突然感到肩上突然又多了一份責任。作為一個男人,這個責任,他必須承擔。於是,他不顧了謝三娘的存在,勇敢地走上前,握住巧珍的手動情地說:“巧珍,不論你變成什麽樣子,我都不會不管你的,你放心。”說完,轉身向外走去。


    滿倉走到門口時,謝三娘喊住了他,吭吭哧哧地對他說:“滿倉,福子的事,我知道的並不多。我們雖說跟巴叔的關係還可以,可在這件事上,巴叔還是瞞著了我們,他跟我們說福子是不聽話被他打了一頓後變成了這樣,可當年我們去看福子時,福子還說了最後一句話。”


    “福子說了什麽?”滿倉緊張地問。


    “福子說,‘他不讓我說話,我以後就不說了。’當時大家都以為他是說說玩的,可以後就真的不說了。唉!”謝三娘說完,歎了口氣,又嘟囔了句,“這事也真夠奇怪的……”


    謝三娘的話,更加證實了滿倉的猜測,一定是福子看到了什麽不可告人的事情,才被人恐嚇著閉了口。


    那麽福子最後一句話中的“他”到底是誰呢?也就是說,到底是誰封了他的口呢?


    第三十六章 到底誰女婿


    幾天後,滿倉領著一個三十歲出頭的男子進了巧珍家,說是給巧珍家雇的放牛工,並說明工錢由他來出。


    滿倉的做法仿佛一縷陽光,驅散了積壓在謝三娘心頭的層層愁雲,使她就像一隻被晾曬在沙灘上許久了的蛤蟆,在再次沐浴了甘霖細雨後,已近幹癟的身軀馬上又氣吹般鼓起,且呱呱得意的叫囂比早前還要得意幾分:


    “誰說我們巧珍命苦了,雖說死了個山娃,可來了個更好的。說白了,我們巧珍和滿倉的緣分那是命中注定了的,任誰也掰不開呀。”她走在村路上,逢人便主動打著招呼,並每次都千方百計地把話題拐到這個問題上來,好讓她有機會極盡能事地向人們炫耀她家巧珍的好運和她們家庭即將到來的時來運轉。


    就這樣,滿倉和巧珍很快成為牛村人口中又一個新鮮得冒著熱氣的話題,被神秘而又熱烈地傳誦著。


    俗話說,“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何況再碰到謝三娘這張鼓風機般的嘴巴?於是,滿倉幫助謝三娘雇工的事很快就秋風卷落葉般被卷到了滿倉的嶽母申敏的耳中。


    自從秀秀被山娃開槍打死後,申敏就把心中的多半怨恨寄寓在了滿倉和巧珍身上,正愁沒有出氣的機會,這時一聽說兩人黏糊到了一起,心裏的火兒就像憋了許久的山洪突然找到了出泄口一般,嘩地就爆發了。她瘋狂地推開試圖阻攔她的老公,奔到大街上截了輛出租車就趕到了牛村。


    申敏在村裏轉了一大圈,哪兒都沒看見滿倉,問村人,村人都訕笑著搖頭,說:“不知道。”可那訕笑掩蓋的背後,卻好像有什麽寓意在探頭探腦,讓申敏嗅到了嘲諷的味道。


    申敏幡然醒悟,想到這些日子聽到的閑言碎語,便讓司機把車停在巧珍家附近,自己悄悄地朝巧珍家走了過去。


    巧珍家的院門緊閉著,一副很安靜的樣子。但院內隱隱約約飄出的聲音還是暴露了裏麵的熱鬧非凡。申敏更加堅定了滿倉就在裏麵的判斷,她透過木質的院門縫隙向裏看去。這一看,果然恨得申敏差點背過氣去。


    巧珍家院裏,滿倉正和雇工一起在牛棚喂著牛,想是這兩天多雨的緣故,巧珍家的牛群並沒有出村。巧珍家的院子很大,牛棚的右邊,是紅磚碧瓦的住處,住處正對著院門的廚房敞開著,可以看得見謝三娘紮著圍裙在裏麵顛吧顛吧地忙乎著。灶台上,一隻蓋得嚴嚴實實的鐵鍋正呼呼地冒著白色的蒸汽,蒸汽中,一股誘人的肉香彌漫了院裏院外……


    怎麽,這日子都這麽過上了?目睹了此情此景,申敏這個氣呀,她二話沒說,不聲不響推開院門,衝進院子裏劈頭就給了滿倉一記響亮的耳光。


    “誰?幹什麽!……”滿倉正低頭幹著活,莫名其妙地憑空挨了火辣辣的一巴掌,剛要發火,可抬眼一看是嶽母,愣住了,聲音也馬上低沉了下來,“您,這是幹什麽?”


    “你問我幹什麽?我還想問你在幹什麽呢!”由於激憤,申敏的聲音完全失了真,就像收音機突然遭遇了電壓不足。


    “怎麽了,怎麽了?”謝三娘聞聲從屋裏跑過來,雙手和圍裙上還沾著白花花的麵粉。她突然看到滿倉臉上巴掌大的紅印,馬上觸電般蹦起來,指著申敏大聲質問:“你,你,你這個瘋婆子,憑什麽跑到我家裏來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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