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杜家的長子,在六歲之前,家庭和睦,父母恩愛,擁有一個人人羨慕的家。


    直到母親去世的那一天,父親帶回來一個剛出生的女嬰,他才明白一切都是假象。


    父親在外麵早就處了相好,母親也知情並認命,兩人隻是礙於他才做出一副相敬如賓的假象。


    私下,這個家早支離破碎。


    葬禮那一天,他抱著靈牌,哭的很厲害。


    可父親卻在酒店大擺宴席,為那個狐狸精所生的女兒慶祝。


    仿若他母親的死完全就是一場不足為道的笑話。


    他恨極。


    恨薄情寡義的父親,恨那對不知廉恥的母女,恨這個家被陌生人占領了。


    六歲以後的人生都是恨意。


    後來,他開始住校,能不回家就不回家,父子漸行漸遠也無話可聊,再加上狐狸精在中間吹枕邊風,到最後彼此眼不見為淨。


    也好,他無需刻意討好任何人,也不需要做父親眼中的乖寶寶,從那時起,他開始有了同齡人沒有的沉默與絕情。


    可弄巧成拙,父親卻對他抱有了更大的期望,周圍的人都說,他才是少爺,父親總會老的,到時候他會變成杜家的主人。


    而那群傷害他母親的人,到時候還不是任他處置。


    隻要能熬到那一天......


    可他聽到後隻是付之一笑。


    少年時期的恨就像顆種子,長大後能開出什麽樣的結果難以預料,可他沒辦法欺騙自己,其實這不怪任何人,父親和母親早就沒有愛了,說不定母親早就接受了,耿耿於懷的就自己一個人。


    他其實就......不太甘心,很不甘心,為什麽下葬的那一天,那個男人一滴眼淚都沒有掉?!


    這就像一根刺,狠狠卡在他心裏,拔不出來,咽不下去,傷害與日俱增。


    有一次,父親打電話讓他回家,口氣很重,因為家裏的小公主過生日。


    對,他那個同父異母的妹妹,他母親前腳去世,後腳就從狐狸精肚子裏爬出來,簡直像是算好了日子。


    他在心裏不止一遍的嗤笑,都隻記得活著的人,沒有一個記得死去的人。


    今天是他媽的忌日啊。


    讓他怎麽開開心心,若無其事的回去給人切蛋糕過生日?


    他冷冰冰地掛了電話,對父親的威脅置之不理。


    記得那天下午,陽光很盛,刺的人眼睛生疼,他沒有回家,先去花店買了束花,才打車趕到墓地。


    可他去晚了一步,母親的遺像前,站了一個小丫頭,肉嘟嘟的小手合上,彎腰拜了幾下,烈頭照的她白皙的皮膚泛紅,她擦了幾把汗,一走一顛地跑到了兩個大人身邊。


    是父親和那個狐狸精。


    砰!


    刹那,他腦海裏有什麽炸開了!


    胸膛悶得踹不過氣,血液沸騰而上,像是潛伏在心底已久的凶獸衝破了牢籠,恨不得撕裂一切。


    他衝了過去,將墓碑前的花幾腳踩的稀碎,指著那群人怒吼,誰讓你們來的?再也不準來!不準你們來打擾她!


    當時的他,衝動的不講道理。


    小丫頭嚇的麵無血色,縮進母親的懷裏,大眼睛水蒙蒙地盯著他。


    她似乎是第一次看見自己的哥哥,卻又對他的憤怒無法理解。


    她很委屈,看向他的目光,可憐兮兮,還帶了點巴巴的討好。


    可當時挨了父親一巴掌的杜明熙,眼裏隻有翻騰的戾氣,根本瞧不見別人的示好。


    他更不待見這個妹妹了。


    過了很久,杜雲汐上初中了,他偶爾會聽到一些傳言。


    你妹妹好像腦子有點問題,不怎麽說話,跟個啞巴似的,別人拿剪刀剪她頭發,她都沒反應。


    前幾天她被幾個男生堵巷子裏,還好被發現的早,不然發生什麽可不好預料,可後來老師問起來,她竟然一個字都不說。


    你說她這種性格,在學校得受多少欺負啊!


    唉,長得倒是水靈靈的,可怎麽有這心理毛病呢?


    杜明熙不感興趣,左耳進右耳出,沒放在心上。


    聽得多了,他會直接甩下一句:她不是我妹,和我沒關係。


    可能是他表現的過於冷酷,那些傳言漸漸離他遠了。


    回家好幾次,他都沒有再見到小丫頭的臉,聽傭人說她是又犯病了,每次發作起來就會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也不知道在怕什麽?


    怕?怕什麽?


    怕自己嗎?


    他自覺荒謬的搖了搖頭,否定了這個一廂情願的念頭。


    直到晚上上廁所,他正從房裏出來,小丫頭看他一眼,打開冰箱門的手一頓,飛快地弓著腰跑進了房,“啪嗒”被門甩上。


    他想,老鼠見了貓,大約就是那樣的......


    出於好奇心,他又試驗了好幾次,結果都是一樣的。


    隻要他在家,她就會鎖在房間不出來,晚上趁他睡了,才會偷偷跑出來找點吃的。


    嗬,這算什麽?


    拿他當瘟神嗎?


    他為此不爽了很久,竟然還生出一股子無力的挫敗感。


    他看上去很凶嗎?


    他有凶過她嗎?


    等反應過來時,他才發覺自己已經為過去的行為反思了一通。


    ......就,很傻,很莫名其妙。


    肯定是因為,他不想被一個傻子妹妹嫌棄。


    是的,一定就是這樣的。


    等上了大學,他沒料到她那樣膽小的性子,竟然會交男朋友。


    吃了秤砣鐵了心,寧願和家裏斷絕關係,也要和那青年過。


    杜明熙好奇對方是怎麽樣的香餑餑,托人去查了一下,那青年叫賀方晨,農村裏出來的,沒什麽背景,長得一表人才,倒是挺招學校女孩子喜歡的。


    他看過照片,就是普普通通那一款。


    聽說是他主動追小丫頭的,鍥而不舍跟在屁股頭三個月,也算有點毅力了,沒車沒房,靠著兩份零工,租了個小破房,兩人過著有上頓沒下頓的日子,以後......沒以後。


    他心胸狹隘,不覺得賀方晨能堅持多久。


    男人得有自知之明,至少從目前來看,賀方晨是配不上小丫頭的。


    他不看好這段感情,但也沒有插手的立場。


    隻是私底下,找人口頭警告過賀方晨幾句,用那種陳年爛芝麻的手段逼迫他離開小丫頭。


    但賀方晨比他想象的有骨氣,居然不準備放手,還跑到杜家提結婚的事。


    先斬後奏。


    誰也阻止不了。


    可無論二老如何請求,小丫頭都決定和他遠走國外,再不回來。


    也不知道賀方晨到底給她下了什麽迷藥。


    五年後,妹妹的死訊傳來,自殺。


    那個狐狸精聞訊,悲痛欲絕,也跟著一命嗚呼。


    頃刻間,他最討厭的那兩個人都去了。


    去的如此簡單。


    根本不需要他親自出手。


    他恍恍惚惚,還覺得不太真實,出國料理後事的那天,渾然不覺他已兩天沒合過眼,下巴上都蓄滿了胡茬,西裝也泛起餿味,狼狽至極。


    他和父親在醫院看到了妹妹的屍體,白布裏露出來的一截手臂上麵刻滿了深深淺淺的刀痕。


    ......她到底自殺過多少回?不痛嗎?


    父親別過臉,老淚縱橫。


    他見狀,默然不語,伸出手抱住了父親。


    這是長達十餘年的冷戰後,他第一次放下心防,與麵前人親近,不知不覺對方已是個頭發花白的老人。


    他很冷靜,一滴眼淚都沒有掉,他默不作聲地送父親上完飛機後,又開著車兜兜轉轉在醫院外好久。


    有個直覺告訴他,這些事不能就這麽算了。


    人是在賀方晨手裏沒的,賀方晨脫不了幹係!


    是的,賀方晨得賠點什麽!


    不如......


    就拿命來賠吧。


    他望著窗外,點了根煙,眼底漆黑一片。


    好像什麽也看不清了,又好像有一個嬌小的影子,在前麵朝他澀澀的笑,笑容帶著懼意。


    今年小丫頭多大來著?


    好像二十五......


    才隻有二十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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