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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馬德裏”的普拉多大街,左手拎著個行李袋的伊裏奇·拉米雷斯·桑切斯,“胡狼”卡洛斯爬上一座小教堂門口短短的幾級台階,在黑暗中打了兩個響指。一個人影從一根仿造的凹槽柱子後麵冒了出來。他是個體格粗壯、六十歲出頭的男子,遮遮掩掩地走進了遠處一盞街燈投來的黯淡光線之中。他穿著一身西班牙陸軍中將的製服,上衣胸口處別著三排勳標。他帶了一個皮手提箱;他把箱子稍微舉了舉,用本區的語言說道:


    “進來吧,到祈禱室裏來。你可以在那兒換衣服。你那件警衛的外套太不合身,會招來狙擊手的。”


    “又能講咱們自己的語言了,這可真不錯。”卡洛斯說。他跟著那個男的走進小小的教堂,動作僵硬地轉過身關上了沉重的大門。“恩裏克,我欠你個人情。”他又加了一句,同時環顧著幾排空蕩蕩的長椅,祭壇上跳動著的柔和燈光,還有那閃閃發亮的金色耶穌受難像。


    “拉米雷斯,你欠我的情已經有三十多年了,我因此得到的好處還真不少啊。”軍人輕聲笑道。兩個人走向右邊的過道,一路朝聖器室走去。


    “這麽說,也許你沒怎麽和巴拉科阿Baracoa,古巴東部關塔那摩省的港口都市。剩下的家人聯係。他們過的日子連卡斯特羅自己的兄弟姐妹都比不上。”


    “就連瘋子卡斯特羅本人也比不上,不過他不在乎這個。他們說他現在洗澡洗得比以前勤了,我覺得這算是個進步。不過,你說的是我在巴拉科阿的家人;可我自己又怎麽樣呢,你這個著名的國際殺手?我沒遊艇坐,沒跑車開,這難道不讓你覺得羞愧嗎?要不是因為我當初警告了你,三十三年前你就已經在這個區被槍斃了。我想起來了,當時你就是從普拉多街上逃走的,就在這座傻乎乎的玩具屋教堂外麵——你打扮成了一個牧師;俄國人見到牧師這類人物總有點不知所措,其他國家的人大都也是這樣。”


    “自從我站穩腳跟之後,你難道還缺過什麽東西嗎?”他們走進了一個鑲著護牆板的小房間,這裏是假想中的高級教士為聖禮做準備的地方。“我有沒有拒絕過你的請求?”卡洛斯補充了一句,把沉甸甸的行李袋放在地板上。


    “我當然是在和你開玩笑。”恩裏克抗議道。他和顏悅色地微微一笑,看了看“胡狼”。“聲名狼藉的老朋友啊,你那強烈的幽默感都跑哪兒去了?”


    “我在琢磨其他的事情。”


    “我看肯定是這樣。說實話,你對我在古巴的家人一向都非常慷慨,我得謝謝你。我父母直到去世都過著平靜而舒適的生活——當然,他們一直都莫名其妙,不過他們比自己認識的所有人都過得好……一切都太瘋狂了。革命者被他們自己那場革命的領導人攆走了。”


    “你們威脅到了卡斯特羅,還有格瓦拉。那都過去了。”


    “好多事都過去了,”端詳著卡洛斯的恩裏克讚同道,“拉米雷斯,你可是老得厲害。你以前滿頭黑發,硬朗的臉帥得很,眼睛也是亮閃閃的,可現在呢?”


    “這個我們還是別說了。”


    “好吧。我長胖了,你倒變瘦了;這一點就讓我明白了一些事情。你的傷重不重?”


    “我沒什麽問題,足以完成我打算幹的事——我必須幹的事。”


    “拉米雷斯,你還有什麽事要幹?”身穿製服的軍人突然問道,“他已經死了!莫斯科在電台上聲稱是他們把他打死的,但你一跟我聯係我就知道這是你幹的,是你殺掉了那家夥。傑森·伯恩死了!你的敵人已經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你的狀況很糟;回巴黎去吧,好好養傷。我會把你帶出去的,就跟剛才帶你進來時一樣。我們得進入‘法國’區,我來開路。你就扮成‘西班牙’和‘葡萄牙’區指揮官的信使,要把機密消息送往捷爾任斯基廣場。他們常常會這麽幹;這地方的人誰也不相信誰,尤其是在本區內部。你根本就用不著冒險,連一個警衛都不用殺。”


    “不行!必須給他們一個教訓。”


    “那就讓我換個法子來解釋。你打電話說出緊急暗語的時候,我照著你的要求做了,因為大體上你履行了你對我的義務,可以追溯到三十三年前的義務。但是現在還牽扯到另一個風險——準確地說是許多風險——我恐怕不太願意冒這個險。”


    “你怎麽敢這樣跟我說話?”“胡狼”喊道。他脫掉了那件從死警衛身上弄來的外套,能看到緊緊的白色繃帶牢牢地固定在他的右肩膀上,一點血跡也沒有。


    “別搞得那麽誇張,”恩裏克輕聲說,“我們都認識那麽久了。現在跟我說話的人,曾是個年輕的革命者;當年我追隨著他離開了古巴,同行的還有一個不起眼的運動員,名叫桑托斯……對了,桑托斯近來可好?他對卡斯特羅可是個真正的威脅。”


    “他過得不錯,”卡洛斯幹巴巴地答道,“我們要把‘戰士之心’搬走。”


    “他還在照管花園嗎?——他的英國式花園?”


    “沒錯,他還在幹這個。”


    “我覺得他本該當個園藝師,或者專門去栽花。我本該去當農業工程師,照他們的說法就是農藝師——你知道,桑托斯和我就是在這個行當裏認識的……傳奇劇一般的政治活動改變了我們的生活,對不對?”


    “是政治承諾改變了我們的生活。遍布世界的法西斯分子改變了它們。”


    “現在我們倒是想和法西斯分子一樣。”


    “這跟我有什麽關係?我可是你的大人。”


    “別胡扯了,拉米雷斯。你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我的俄國妻子很多年前就死了,我的三個孩子正在莫斯科大學念書。要不是因為我的地位,他們就不可能到那裏上學,我想讓他們待在那兒。他們將成為科學家、醫生……瞧,這就是你要讓我冒的風險。我始終把自己隱藏得嚴嚴實實,直到這一刻——當然,這一刻是你應得的——但也許我們得到此為止。過幾個月我就退休了;為表彰我多年來在南歐和地中海地區的工作,他們會在黑海邊上分給我一座漂亮的夏季別墅,我的孩子們可以上那兒看我去。我不願拿自己剩下的好日子來冒不必要的風險。所以,拉米雷斯,你得把事情說得具體一點,然後我再告訴你我到底幫不幫這個忙……我再說一遍,你混進來這件事可絕對不能追查到我頭上;我剛才說了,這一刻是你應得的,但我恐怕也隻能就此罷手了。”


    “我明白了。”卡洛斯說著朝恩裏克放在聖器室桌子上的手提箱走去。


    “我希望你能明白。另外,我也希望你能理解。這麽多年來,你對我的家人一直都很好,這一點我自己是無法做到的;不過,我也在想方設法地為你效力。我幫著你和格裏戈裏·羅琴科接上頭,告訴了你許多人的名字,他們的部門裏流言四起;這些流言羅琴科都親自為你去調查了。所以說,我的老革命同誌啊,我從來都沒有怠慢過你。不過,現在的情況不同了;我們不再是為了目標而奮鬥的年輕狂熱分子,因為我們已經厭倦了那些目標——當然,在這方麵你比我要早得多。”


    “我的目標始終沒有改變,”“胡狼”厲聲打斷了他,“那就是我自己,以及所有為我效力的人。”


    “我也為你效過力——”


    “這一點你說得很清楚,還說我對你很慷慨,你對我也不錯。現在我來到了這個地方,你卻猶豫起來,不知道是否應該給予我進一步的幫助,對不對?”


    “我必須保護自己。你為什麽要到這兒來?”


    “我告訴你了。給他們一個教訓,留下一個信息。”


    “這兩個目標是一回事嗎?”


    “對。”卡洛斯打開了手提箱;箱子裏裝著一件粗布襯衫、一頂葡萄牙漁民戴的帽子、與之相配的係帶式長褲,還有海員挎在肩上的那種帆布小背包。“怎麽是這種衣服?”“胡狼”問道。


    “這些衣服都很寬大,而且我有好多年沒見你了——好像七十年代初馬拉加西班牙城市,地處該國南部安達盧西亞的太陽海岸,也是西班牙的第二大港口。一別之後就沒見過。我沒辦法給你做一套正合身的衣服——幸好我沒這麽幹——你和我記憶中的形象可是大不相同了,拉米雷斯。”


    “比起我記憶中的樣子,你也沒胖多少,”殺手反唇相譏,“可能也就是腰上肥了一點點。不過我們的個頭還是一樣,體格也差不多。”


    “那又怎麽樣?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等會兒再說……跟我們倆一起受訓的時候相比,這裏是不是有了很多變化?”


    “一直在變。照片一送來,建築工人第二天跟著就到。這條‘馬德裏’的普拉多大街上新開了幾家商店,增加了一些指示牌,甚至還多挖了幾條下水道,都和實際城市裏的變化一樣。‘裏斯本’、‘比斯開灣’和‘塔古斯河’沿岸的那些碼頭也都根據實際地點的變化做了改動。我們這兒可是搞得非常真實。通過訓練的學員無論一開始被派往什麽地方,都會有到了家一般的感覺。有時候我真覺得這一切搞得太過頭了,可想起我在巴塞羅那海軍基地第一次執行任務的時候,我就意識到自己當時是多麽自如。我立刻就開始工作了,因為心理上已經有了充分的準備;現實的環境裏沒有任何讓我大出意外的東西。”


    “你剛才說的是外觀。”卡洛斯插話說。


    “當然,除了外觀還有什麽?”


    “那些更為持久、不那麽醒目的設施,不太容易看到的那種。”


    “比如說?”


    “倉庫、燃料存放點、消防隊,這些設施並不是仿造出來的景觀。它們都還在原來的位置上嗎?”


    “總體來說是這樣。大型倉庫和油罐埋在地下的燃料存放點肯定都在原處。它們大部分都還在‘聖羅克’區的西麵,‘直布羅陀海峽’那邊。”


    “從一個大區進另一個大區的手續呢?”


    “這個可是變了,”恩裏克從軍服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個扁扁的小東西,“每個邊界的路口都設有電子登記關卡,把這東西插進去就能通行。”


    “沒人會問嗎?”


    “就算有任何問題,那也是在諾夫哥羅德的最高總部。”


    “我不懂你的意思。”


    “這種卡一旦丟失或者被竊就會立即報告上去,卡裏的通行密碼也就無效了。”


    “明白了。”


    “我可不明白!你幹嗎問這些?還有,你幹嗎要到這兒來?你說的教訓啊、信息啊,到底是什麽意思?”


    “‘聖羅克’區……?”卡洛斯說道,仿佛剛想起了一件事,“那個區在隧道南麵三四公裏的地方,對不對?是岸邊的一個小村莊,對吧?”


    “對,在‘直布羅陀海峽’邊上。”


    “當然嘍,下一個區就是‘法國’,接著是‘英國’,最後是最大的一個區——‘美國’。對啊,現在我都搞清楚了,一切都回想起來了。”“胡狼”轉過臉去,笨拙地把右手伸進了褲袋。


    “可我一點兒都不清楚,”恩裏克低低的聲音裏帶著威脅,“而且我一定要搞明白。回答我,拉米雷斯。你為什麽要到這兒來?”


    “你竟然敢這麽盤問我?”卡洛斯背對著自己的老夥計說道,“你們這幫人,竟然敢質疑來自巴黎的大人?”


    “你給我聽著,臭脾氣牧師。你要麽回答我,要麽我就走人,不出幾分鍾你這個大人就得死翹翹!”


    “那好啊,恩裏克,”伊裏奇·拉米雷斯·桑切斯衝著聖器室裏貼著護牆板的牆壁回答說,“我留下的勝利信息將昭然呈現出來,連克裏姆林宮的地基都會大受震撼。‘胡狼’卡洛斯不僅在蘇聯領土上幹掉了軟弱無能的冒牌貨傑森·伯恩,還要提醒整個蘇聯和克格勃:當年他們對我出色的才能不加利用,是一個巨大的錯誤。”


    “真的啊,”恩裏克輕聲一笑,仿佛是在遷就一個遠遠談不上出色的人物,“拉米雷斯,你越來越誇張了啊?你打算怎麽來提醒呢?你準備怎麽留下這條信息,你的這條最高宣言?”


    “很簡單。”胡狼回答說。他轉過身來,手裏握著一把裝了消聲器的手槍,“我們倆得換換位置。”


    “什麽?”


    “我要把諾夫哥羅德燒成白地。”卡洛斯朝恩裏克喉嚨的上部開了一槍。那身軍裝上沾的血越少越好。


    美國區裏不時會冒出一些軍事人員,身著作戰服、野戰外套肩膀上扛著陸軍少校軍銜的伯恩就混在裏麵。這些人從一個分區走到另一個分區,在區內來來回回地巡邏。據本傑明說,夜間巡邏的人並不多——大概有三十個——他們負責巡視整個區兩萬平方公裏的地盤。在“都市”區,他們通常兩人一對地步行;在“鄉村”地區,他們則會開著軍車巡邏。年輕的教官征用了一輛吉普車。


    從美國區總部的政治委員套間出來之後,伯恩和本傑明被帶到了河西邊的一處軍用倉庫。兩個人憑著本傑明的證件進了倉庫,還弄到了那輛吉普。在倉庫裏頭,大為震驚的內部警衛看著伯恩一聲不吭地領出各種裝備:一套作戰服、一把卡賓槍刺刀、一把標配的點四五自動手槍,外加五個裝著實彈的彈夾——最後這樣東西還是警衛打電話申請之後才領到的,征得了克魯普金在最高總部一位不知其名的下屬的批準。一出倉庫,伯恩就抱怨說:“我要的信號火炬呢?最起碼還得有三四個手榴彈吧?你剛才答應說能弄到我所需的全部東西,這還不到一半呢!”


    “會弄到的。”本傑明答了一句,開著車從倉庫的停車場疾駛而出,“信號火炬在機動車庫那邊;手榴彈可不是尋常的軍需品。那玩意存在隧道的鋼製保險庫裏頭——每條隧道都有——以防出現緊急狀況。”年輕的教官瞟了伯恩一眼;在照進敞篷吉普的車頭燈光之下,他的臉上能看出一絲笑意,“主要還是為了防範北約發動襲擊。”


    “這想法太蠢了。我們要是進攻,肯定會從空中打。”


    “你們不會那麽幹的。我們的空軍基地派飛機過來隻要九十秒。”


    “快點,我得弄到手榴彈。會不會有什麽問題?”


    “隻要克魯普金的工作和以前一樣出色,就不會有問題。”克魯普金的工作確實做得不錯;他們拿到信號火炬之後,要去的最後一個供應站就是隧道了。四枚蘇製軍用手榴彈被清點出來,本傑明簽字收下。等那個身穿美軍製服的士兵又走進混凝土崗亭,本傑明問道:“上哪兒去?”


    “這不是美軍配發的標準裝備。”伯恩說。他小心翼翼地把手榴彈逐個放進野戰外套的口袋。


    “這些家夥也不是訓練時使用的。各區模擬的重點並不在軍事方麵,而是以平民生活為主。萬一用到這些家夥,那也不是為了培訓學員……咱們現在上哪兒去?”


    “先和總部聯絡一下。看看各個邊界的路口有沒有出現什麽情況。”


    “我的傳呼機沒響啊——”


    “我不信任傳呼機,更喜歡聽別人親口說,”伯恩打斷了他,“快用無線電吧。”


    本傑明照辦了。他說話時換成了俄語,還報了高級工作人員才知道的暗號。揚聲器裏傳出了蘇聯人簡短的回答;年輕教官放好麥克風,轉向了伯恩。“什麽動靜也沒有,”他說,“隻有些跨區運送燃料的。”


    “那是幹什麽的?”


    “主要是運送汽油。有幾個區的儲油罐比其他區的大,所以在大批供應從水路運來之前,後勤部門常常會在各區之間作些調配。”


    “他們是在晚上運嗎?”


    “總比讓這些卡車大白天把街道堵得水泄不通要好得多。別忘了,這地方的所有建築都是按比例縮小的。另外,我們剛才開車走的一直是小路,不過這會兒中心地區裏有一支保養隊伍正在忙活,打掃各家商店、辦公室和餐館,為明天的任務做好準備。大卡車隻能幫倒忙。”


    “天哪,這兒確實就是個迪斯尼樂園……好吧,佩德羅,咱們往西班牙邊界走。”


    “我們要上那兒去,就得先穿過英國和法國。雖說我覺得這事關係不大,不過我可不會說法語,也不會說西班牙語。你呢?”


    “我的法語很熟,西班牙語湊合吧。還有什麽事?”


    “也許你該來開車。”


    “胡狼”在“西德”邊界刹住了那輛巨大的油罐車;這是他所要到達的最遠目標。最靠北的斯堪的納維亞各國與荷蘭隻是無足輕重的衛星國;摧毀這些地方的震撼效果遠遠比不上毀掉南麵的幾個區,而時間因素也讓它們逃過了一劫。現在的一切都取決於時間,“西德”將成為大規模火災的起始點。卡洛斯整了整遮在西班牙將軍製服外麵的粗布襯衫,等警衛出了崗亭走過來的時候,用俄語把他剛才在每一個路口說過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別叫我講你們這地方用的蠢語言。我是運汽油的,沒時間到教室裏上課!這是我的鑰匙。”


    “同誌,那種語言我自己也很少講。”警衛笑著接過那個又小又薄、卡片似的東西,把它插進了連著電腦的機器。沉重的鐵橫杆豎了起來;警衛歸還了鑰匙,“胡狼”開著車快速駛入縮微的“西柏林”。


    他沿著仿造的狹窄的“庫爾菲爾斯滕大街”飛速駛向“布達佩斯大街”。一到大街上他就放慢了車速,打開了輸油管的閥門。汽油灑到了路上。接著他把手伸進身旁座位上打開的行李袋,掏出幾小塊預先設好時間的塑性炸藥從油罐車兩側放下的車窗裏甩了出去,扔進那些他認為最容易著火的木結構建築底部——他剛才在“法國”邊界以南的幾個區也到處扔了炸藥。他急速駛入“慕尼黑”地區,接著又開到河畔的“不來梅港”,最後來到了“波恩”和“巴特戈德斯貝格”按比例縮小的各國使館區。一路上他都在往街上灑汽油,扔炸藥。他看了看表;現在該往回走了。不出十五分鍾,“西德”各處的炸藥就會起爆,緊接著就是兩國一區的“意大利希臘”、“以色列埃及”和“西班牙葡萄牙”,每個區的起爆時間相隔八分鍾,這是為了造成最大程度的混亂。


    “法國”以北幾個區的消防隊不可能單獨控製住本區街道和建築物燃起的熊熊大火。鄰近幾個區的其他消防隊肯定會奉命趕來救援,可他們馬上就會被召回去,因為他們自己的地盤上也在四處起火。這個簡單的套路可以讓天下大亂,而現在“天下”指的就是諾夫哥羅德這個虛假的世界。各處邊界上的大門將紛紛打開,瘋狂行駛的車輛將暢通無阻;為了讓破壞達到完美的效果,天才的伊裏奇·拉米雷斯·桑切斯一定要去“巴黎”——正是因為這一個諾夫哥羅德當年犯下的錯誤,他才化身“胡狼”卡洛斯進入了恐怖活動的世界——不是他的巴黎,而是可憎的諾夫哥羅德的“巴黎”,他要把那地方燒成白地;他要放的衝天大火,第三帝國的那幫狂人當年連做夢都想不到。接下來要燒的是“英國”,最後,他終極的目標則是可鄙的、與世隔絕、不切實際的諾夫哥羅德之中麵積最大的一個區,他要在那裏留下自己勝利的信息——“美利堅合眾國”。這個國家創造出了背信棄義的殺手傑森·伯恩。“胡狼”的宣言將無比純粹鮮明,就像是阿爾卑斯山上的清泉,衝刷著毀於一旦的虛假世界之


    中的汙血。


    這全是我一個人幹的。我的敵人全死了,我還活著。


    卡洛斯檢查了一下他的行李袋;剩下的東西是他在庫賓卡武器庫裏找到的最致命的武器。袋子裏擺著四層微型熱尋的導彈,一共二十枚,一枚導彈就足以炸毀“華盛頓紀念碑”的整個地基;裝好引信、打開發射筒之後,這些導彈就會自動飛向火源,擊毀目標。“胡狼”心滿意足地關上了輸油閥門,掉轉車頭朝邊界大門開去。


    最高總部睡意蒙矓的技術員眨了眨眼,盯著麵前屏幕上的綠色字母。他看到的情況有點莫名其妙,但許可權限是無可置疑的。這已經是“西班牙”區的“司令”第五次穿過邊界了;他來來回回地穿過北部邊界進入“德國”,現在又掉頭回“法國”去了。這之前的兩次邊界通行代碼傳過來的時候,技術員遵照目前實施的最高戒備的要求,給“以色列”和“意大利”區的門崗打了電話,對方告訴他過關的隻不過是輛油罐車。他把情況報告給了那位有許可權限的教官本傑明,可現在他卻覺得有點奇怪。這麽高軍銜的一位軍官幹嗎要去開油罐車?……反過來一想,他為什麽不能開呢?諾夫哥羅德腐敗成風,所有人都是這麽猜測的;所以,這位“司令”要麽就是在搜尋腐敗分子,要麽就是趁著晚上去收自己的好處費。不管怎麽說,既然沒接到通行卡丟失或被竊的報告,計算機也沒有報警,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還是少管為妙。誰知道自己的下一任長官會是哪個人?


    “這是我的卡。”伯恩說著把電子通行卡遞給邊界路口處的警衛,“請你快點!”


    “Da ... oui.”先冒出俄語的警衛趕緊換成法語答了一句,隨即快步朝刷卡器走去。這時有輛往另一個方向去的巨大油罐車開過路口,駛入了“英國”。


    “就別猛說法語啦,”前排坐在伯恩身旁的本傑明說,“這幫夥計已經很努力了,不過他們可不是精通幾門外語的人。”


    “加利福尼亞……我來了,”伯恩輕聲哼起了那首歌,“你和你老爸真的不想到洛杉磯去,跟你老媽一起待著?”


    “閉嘴!”


    警衛回來朝他們敬了個禮,鐵欄杆也升了起來。伯恩加速向前駛去,沒過多久就看到了一座三層樓高的艾菲爾鐵塔仿製品,被泛光燈照得通明。遠處的右邊是一條縮小的香榭麗舍大街,還有用木材仿製的凱旋門,從高度看絕對不會被錯當成其他建築。伯恩的思緒心不在焉地回到了那動蕩不安的可怕時光——他和瑪莉在巴黎四處奔波,拚命要找到對方……瑪莉,天哪,瑪莉!我想回來。我想重新成為大衛。他和我——我們倆現在都老多了。他不再讓我害怕,而我也不再令他憤怒……誰?我們倆之中的哪一個?哦,天哪!


    “等一下,”本傑明說著碰了碰伯恩的胳膊,“慢點兒。”


    “怎麽了?”


    “停車,”年輕的教官喊道,“開到路邊,把發動機關了。”


    “你這是怎麽了?”


    “我也搞不清,”本傑明仰起頭,看著明澈的夜空和閃閃發光的群星。“沒烏雲啊,”他令人不解地說道,“沒起風暴。”


    “也沒下雨。那又怎麽樣?我可是要去西班牙區!”


    “又來了——”


    “見鬼,你在說什麽啊?”接著伯恩就聽見了……在很遠的地方,是遠處打雷的聲音,但夜空卻是晴朗的。又是一聲——接連不斷,低沉的轟鳴一聲接著一聲。


    “看那兒!”來自洛杉磯的蘇聯年輕人在吉普車裏站起身,朝北方一指,“那是什麽?”


    “著火了,年輕人,”伯恩有點猶豫地輕聲說。他也站了起來,看著遠處不斷跳動、照亮了天際的黃色光芒。“我估計火頭在西班牙區。那是他一開始受訓的地方。他回來就是為了幹這個——把這個地方炸掉。他要複仇!……坐下來,我們得趕緊到那兒去!”


    “不對,你搞錯了,”本傑明說著迅速坐回車裏,伯恩發動了引擎,猛地掛上擋。“‘西班牙’離這兒頂多也就八九公裏。那些火頭可要遠得多。”


    “你給我把最近的路指出來就行。”伯恩一腳把油門踩到底。


    教官本傑明的兩眼迅速掃視著四周,不時猛喊一句:“在這兒拐!”“往右!”“順這條路照直走!”他們從“巴黎”疾馳而過,然後向北駛入一個個標著“馬賽”、“蒙貝利亞爾”、“勒阿弗爾”、“斯特拉斯堡”的分區,還有許多別的分區。兩個人繞過一個個市鎮廣場,穿過一條條別致的街道和縮微的城市街區,終於開到了能看見“西班牙”邊界的地方。他們越往前開,遠處的隆隆聲就越響,黃色的夜空也愈發明亮。門口的幾個警衛正在瘋狂地打電話、擺弄無線電;人們的喊聲和叫嚷之中又響起了兩個音調的警笛,仿佛憑空冒出來的警車和消防車衝進了“馬德裏”的街道,朝北方的下一個邊界路口駛去。


    “出什麽事了?”本傑明跳下吉普吼道。他把諾夫哥羅德訓練出的裝腔作勢全拋在一邊,直接說起了俄語。“我是高級工作人員!”他又補了一句,把卡片塞進驗卡器,啪地一下把欄杆升了起來。“快告訴我!”


    “同誌,這簡直是發瘋!”崗亭裏的一個軍官在窗口喊道,“難以置信!……大地就跟瘋了一樣!先是‘德國’,那個區的街道上到處爆炸起火,房子都燒了起來。地麵在晃動,我們被告知是因為發生了劇烈的地震。接著‘意大利’那邊又出事了——‘羅馬’燃起了大火,然後‘希臘’區的‘雅典’和‘比雷埃夫斯港’也到處起火,到現在爆炸還在繼續,街道都燒起來啦!”


    “最高總部怎麽說?”


    “他們不知道該怎麽說!地震的那套鬼話其實——其實就是鬼話。所有人都亂成一團,剛下達過命令又把命令撤銷。”崗亭的牆上又有一部電話響了;另一個軍官拿起電話聽了幾句,馬上扯著嗓門大聲喊道:“瘋了,全瘋了!你肯定?”


    “怎麽回事?”本傑明大吼一聲衝到窗前。


    “‘埃及’!”耳朵貼在電話上的警衛喊道,“‘以色列’!……‘開羅’,還有‘特拉維夫’——到處都在燃燒,到處都有爆炸!誰也不知道破壞有多嚴重;好些卡車在狹窄的街道上相撞。消防水龍給炸開了;水直往陰溝裏流,可街上的火還在燒……有個白癡剛才還打電話過來問是不是禁止吸煙的標誌沒掛好,可那些木頭房子眼看著就要燒垮了!白癡!他們全都是白癡!”


    “快回來!”伯恩喊道,猛地把吉普開進了大門,“他就在這裏的某個地方!你開車,我來——”伯恩的話還沒說完,前方“馬德裏”市中心的“普拉多大街”就響起了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爆炸極為猛烈,木頭和石塊直飛上熊熊燃燒的夜空。接著,普拉多大街仿佛變成了一道有生命的、不斷跳動的巨大火牆,隻見火焰往前卷去,向左轉出了“市區”,朝通往邊界大門的那條路延燒而去。“看!”伯恩大喊一聲把手伸到吉普車外,在沙礫鋪成的路麵上摸了一把;他舉起手指湊到麵前,湊到鼻孔上。“天哪,”他吼道,“這該死的整條路上都浸滿了汽油!”吉普車前方三十米開外的地方轟地燃起一團大火,掀起的碎石和泥土紛紛打在汽車散熱器的金屬護柵上,火焰隨即燒了過來,速度越來越快。“塑性炸藥!”伯恩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然後衝著奔向吉普的本傑明大喊:“快回去!讓所有人趕快離開這兒!那個狗雜種到處都安了塑性炸藥!往河邊跑。”


    “我和你一起去!”蘇聯年輕人喊道,一把抓住了車門。


    “對不起,小家夥,”伯恩喊了一聲,開足馬力猛地把軍車又倒回了敞開的門口,帶得本傑明摔趴在礫石地麵上,“這是成年人幹的活。”


    “你這是幹什麽?”本傑明大喊。吉普車從邊界疾馳而過,他的聲音漸漸聽不到了。


    “油罐車,那輛該死的油罐車!”伯恩低聲說道,驅車衝進了“法國”的“斯特拉斯堡”。


    “巴黎”出事了——除了巴黎還能是哪兒?!艾菲爾鐵塔那巨大的複製品轟然爆炸,巨大的衝擊力讓地麵都顫動起來。火箭?還是導彈?“胡狼”從庫賓卡軍械庫偷來了導彈!幾秒鍾之後,他身後很遠的地方又響起了陣陣爆炸聲,街道也紛紛燃起大火。到處都在燃燒。整個“法國”都被摧毀了——這情景連狂人希特勒恐怕也隻會在自己最為扭曲的夢境之中見到。驚慌失措的男男女女在小巷和街道上跑來跑去,有的大聲尖叫,有的跌倒在地,大家都在向領袖們堅決不承認的神靈祈禱。


    “英國!”他必須開進“英國”區,最後再進入“美國”,所有的直覺都告訴他結局將會是在那裏——不管是怎樣的結局。他一定得找到“胡狼”開的那輛卡車,然後將他和車一起消滅。他能辦到——他肯定能辦到!卡洛斯以為他已經死了,這就是關鍵所在:因為“胡狼”要去做他必須做的事情,假如傑森·伯恩是卡洛斯,他也會那麽做。等他引發的大破壞達到最高峰,“胡狼”就會丟掉那輛油罐車,想法子逃走——他要逃往巴黎,真正的巴黎;他的老人軍團將在那裏傳開消息,說他們的大人戰勝了蘇聯那幫無所不在、不信仰革命的家夥。他逃脫的地點會在隧道附近的某個地方;這是肯定的。


    從“倫敦”、“考文垂”和“樸次茅斯”疾馳而過時一路上的情景,隻能用二戰新聞紀錄片中的屠殺慘狀來形容。當時德國空軍對英倫三島發起了猛烈空襲,後來還有那些一時間甚囂塵上,隨後又寂然無聲的V1、V2火箭。但諾夫哥羅德的居民並不是英國人——當年英國人的堅忍被如今大眾的歇斯底裏取而代之,對全體的關注則變成了隻求保住自己的性命。大笨鍾和英國議會壯觀的複製品在烈焰中坍塌,“考文垂”的飛機製造廠變成了一片火海,街道上全是尖聲叫喊、驚恐萬狀的人群,他們沿著通往沃爾霍夫河與“樸次茅斯”船廠的路向前狂奔。在船廠邊,幾十個人從縮微的碼頭和船塢上躍入奔騰的河水之中,結果卻碰到了鎂棒組成的電網上,空中劃過一道道刺眼的扭曲電光,一具具軟綿綿的屍體隨即浮了起來,朝攔在河麵激流上下方的第二道電網漂去。目睹這一切的人們相繼僵住了,緊接著就驚慌地轉過身,回頭拚命朝“波特西”市跑去;警衛們已經放棄了自己的崗位,夜色中混亂主宰了一切。


    伯恩啪地打開吉普車上的探照燈,一會兒急衝一會兒急停,從小巷和不太擁擠的狹窄街道中開了過去——往南,一直往南。他從軍車的底板上抓起一根信號火炬,拉著了引線,把哧哧作響噴著火苗的信號火炬往到處亂跑的人的手上和臉上戳——他們在沒命地奔逃,想


    爬上車來。看到不斷噴吐的火舌戳到眼前就足夠了;每個人都尖聲大叫,驚恐萬狀地退了回去,他們肯定是以為自己身旁又發生了爆炸。


    一條用沙礫鋪的道路!離通往美國區的大門隻有不到一百米了……沙礫路?路麵上全是汽油!塑膠炸藥還沒爆炸——但很快就要炸了。爆炸會引燃一堵火牆,把吉普車和司機一起吞沒!伯恩一腳把油門踩到底,飛速向大門駛去。門口沒人——但鐵杆是橫著的!他猛地踩下刹車,嘎的一聲把吉普停住,心中抱著萬一的指望:但願急刹車不會迸出火星,點著路上的汽油。他把還在噴火的信號火炬放在車子的金屬底板上,迅速從口袋裏摸出兩顆手榴彈——這東西他可舍不得隨便用——拽掉保險銷,把兩顆手榴彈都扔向了大門。猛烈的爆炸把橫杆炸飛了,一下子引燃了沙礫路麵上的汽油,跳動的火焰立刻騰了起來——火把他圍住了!沒別的選擇;他扔掉還在燃燒的信號火炬,從這條火路之中急速駛入諾夫哥羅德最後一個、也是最大的一個區。他剛衝進“美國”區,“英國”邊界上的混凝土崗亭就轟然爆炸了;玻璃、石塊和金屬碎片被拋進空中,四散紛飛。


    之前兩人穿過“西班牙”區的時候,伯恩的心裏焦急異常,以致他幾乎想不起來“美國”市鎮中的各種縮微建築,更別說通往隧道的最快途徑了。他當時隻是在照著年輕的本傑明厲聲吼出的指令開車,不過他確實記得這位在加利福尼亞長大的教官老是提到“岸邊的那條路——老兄,就像通往加州卡邁爾河的一號公路!”當然,這指的是最靠近沃爾霍夫河的那些街道,它們依次是——並非按照實際的地理位置——“緬因”州的海岸線、“華盛頓”的波多馬克河,以及“新倫敦長島海灣”建有海軍基地的北部水域。


    瘋狂的景象已經蔓延到了“美國”。警車拉著淒厲的警笛在街道上疾馳,人們衝著無線電狂吼亂叫,建築物和商店之中跑出來好多人,有些衣服還沒穿整齊,有的幾乎就是衣不蔽體。大家都在大聲叫喊,說沃爾霍夫河這邊的河岸發生了可怕的地震,破壞程度比亞美尼亞的那場大災難指1988年12月7日發生在前蘇聯亞美尼亞地區的7.1級強烈地震。還要嚴重。即便是明知有敵人攻入進行大肆破壞,諾夫哥羅德的領導們也不會透露實情。照領導們的說法,全世界的地質專家似乎都被拋到了腦後,他們的發現也通通不作數。地底的巨大力量並沒有以地震那種可怕的速度突然間撞擊、迸發出來;相反,它們是在一輪一輪地發揮作用,針對要害從南到北地發起一係列造成嚴重損害的打擊。在急於求生的一片慌亂之中,有誰會去質疑權威?領導們讓“美國”區的每一個人都要做好準備,準備迎來他們不知道會是什麽的東西。


    縮微的“英倫三島”大部分被摧毀後過了約摸十分鍾,他們明白了。伯恩剛趕到縮微“華盛頓特區”緊湊的城市邊緣,大火就燒了起來。用木頭仿造的國會大廈圓頂第一個燃起了烈焰,僅僅幾毫秒之後就傳來了爆炸聲;它的碎片飛進了泛著黃色火光的夜空之中,露出了薄薄的空架子複製品的本來麵目。片刻之後——隻有片刻——遠處坐落在綠草茵茵的公園中央的華盛頓紀念碑隨著轟隆一聲巨響倒塌下來,它那仿造的地基就像是被一輛發出轟鳴聲的挖掘機兜底鏟掉了。沒過幾秒鍾,白宮的假冒立體舞台布景也在烈火之中轟然坍塌,它的爆炸在人們的耳中和眼中都沒有產生太大的震撼,因為“賓夕法尼亞大道”此刻也是烈火熊熊。


    伯恩現在知道自己所處的位置了,隧道就位於“華盛頓”和“康涅狄格州的新倫敦”之間!用不了五分鍾就能趕到!他把吉普開上了與沃爾霍夫河平行的一條街,街上也滿是驚恐萬狀、歇斯底裏的人群。警察在通過揚聲器喊話,先是用英語,然後再用俄語,他們說誰要是想從河裏遊過去就會碰到可怕的後果。探照燈光來回晃動,照亮了漂在河麵上的一具具屍體——北部各區有人想泅水逃走。


    “隧道,隧道!把隧道打開!”


    激動的人群中傳出的喊叫聲響成了一片,已經不能再充耳不聞;地下的隧道眼看著就要受到衝擊。伯恩跳出圍滿了人的吉普,把剩下的三根信號火炬揣進口袋,推開旁邊的人往前走去。一路上他拚命用胳膊和肩膀頂開旁人亂衝亂撞的軀體,但往往起不到任何作用。再沒有別的辦法了;他拿出一根信號火炬,猛地拉著了凹坑裏的引線。信號火炬噴吐出的火舌產生了作用;熱量和火焰就像催化劑一般靈驗。他從人群中快步跑了過去,看到麵前有人就一把推開,把噴著刺眼火苗的信號火炬戳向一張張驚恐的臉,一直跑到最前頭;他看見前方有一隊身穿美國陸軍製服的警衛組成了一條警戒線。這太瘋狂了,簡直是發瘋!整個世界都瘋了!


    不!在那邊!欄杆圍起的停車區裏停著那輛油罐車!他舉起自己的電子通行卡擠過了警戒線,朝製服上佩著最高軍銜的一個軍人跑去。那是個上校,腰間挎著一把AK47步槍,滿臉驚惶,伯恩自打西貢以來見過的所有高級軍官都是這種德性。


    “我證件上用的名字是‘阿奇’,你馬上就能查到。就算是現在我也不會去說咱們自己的語言,我隻說英語!明白了沒有?紀律就是紀律!”


    “什麽?”軍官用俄語問道,一時有點難以置信;緊接著他馬上換成了英語,是一副讓人受不了的濃重波士頓口音。“當然了,我們知道有你這麽個人,”他喊道,“但我又能做些什麽呢?這是一場無法控製的騷亂!”


    “剛才——大概是剛才半個小時之內,有沒有人從隧道裏過去?”


    “沒有,絕對沒有!我們接到命令,要不惜一切代價封鎖住隧道!”


    “好……你快去用揚聲器喊話,把人群驅散。告訴他們危機已經結束,危險也已經解除。”


    “我哪能驅散他們啊?到處都有火在燒,到處都在爆炸!”


    “它們很快就會停止。”


    “你怎麽知道?”


    “我就是知道!照我說的做!”


    “照他說的做!”伯恩身後的一個聲音喊道。是本傑明,他的臉上和襯衫上全都是汗水。“見鬼,我真希望你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


    “你從哪兒跑來的?”


    “從哪兒來你知道;怎麽來的就是另一個問題了。得了中風的克魯普金從莫斯科醫院的病床上命令最高總部派出一架直升機,把那幫家夥嚇得魂飛魄散。”


    “‘中風’——不錯啊,會說這個詞的蘇聯人可不多——”


    “誰在對我下這樣的命令?”警衛軍官吼道,“你隻不過是個毛頭小夥子!”


    “夥計,你去查查就知道我是誰了,不過你得趕快查,”本傑明說著把他的卡拿了出來,“要不然,我恐怕就得把你調到塔什幹去。那兒的風景挺不錯,不過沒有私人廁所……快去,你這個混球!”


    “加利福尼亞……我來——”伯恩又哼起了歌。


    “閉嘴!”


    “他就在這兒!瞧那輛油罐車。在那邊。”伯恩朝那輛巨大的卡車一指。相形之下,停車區裏零星停著的轎車和廂式車全都成了小不點。


    “油罐車?你是怎麽想到的?”大吃一驚的本傑明問道。


    “那一罐子恐怕能裝將近四五噸油。再加上安放在要害位置的塑膠炸藥,這些油足以燒毀街道,還有那些用老舊幹木料蓋成的假建築。”


    “注意!”隧道周圍無數揚聲器發出的巨響吸引了人們的注意力,而此時爆炸的確也開始減少了。上校爬到了低矮混凝土崗亭的頂部,手裏拿著個麥克風,強力探照燈的刺眼光束勾勒出他的輪廓。“地震已經過去了,”他用俄語喊道,“雖然破壞非常嚴重,火可能還要燒一整夜,但是危機已經過去了!……同誌們,這是上級發來的命令。我請求大家不要慌張,別逼得我們使用武力!”


    “什麽地震啊?”站在驚惶人群前排的一個男子喊道,“你說這是地震,別人也都告訴我們這是地震,可你們這幫人腦袋裏全都是大糞!我可是經曆過地震的,這絕對不是什麽地震。這是武裝襲擊!”


    “對,對!是襲擊!”


    “我們遭到襲擊了!”


    “我們給入侵了!這是入侵!”


    “打開隧道讓我們出去,不然就開槍把我們打死!打開隧道!”


    眾口一詞的抗議聲從絕望的人群之中四處迸發出來,士兵們堅守在原地,他們的刺刀都已出鞘,裝在了步槍上。上校繼續喊話,他的臉孔扭曲著,瘋狂的叫喊聲簡直和狂亂的人群一樣歇斯底裏。


    “聽我說!你們


    問問自己!”他高聲叫道,“我告訴你們——上頭也是這麽跟我說的——這就是一場地震,而且我知道這的確是實情。另外,我還要告訴你們我是怎麽知道的!……你們聽到槍聲了沒有?沒錯,就是這個問題!哪怕是一聲槍響!不,你們連一聲都沒聽到!……在我們這兒,在其他所有區的每一個地段上,都有攜帶武器的警察、士兵和教官。一旦看到任何未經許可的暴力行為,他們都要奉命以武力去壓製,更別說持槍的入侵者了!但是,哪兒都沒有響起槍聲——”


    “他在嚷嚷什麽?”伯恩轉向本傑明問道。


    “他在努力讓大家相信這是一場地震——或者說曾經是一場地震。他們不相信他;他們以為這是入侵。他說這不可能是入侵,因為始終都沒有聽到槍聲。”


    “槍聲?”


    “那就是他的證據。誰都沒向任何人開槍;如果真是武裝襲擊,肯定會槍聲大作。沒有槍響,也就沒有襲擊。”


    “槍響……?”伯恩突然抓住年輕的蘇聯人,猛地把他轉了過來,“讓他快停下來!看在上帝的分上,別讓他再喊了!”


    “什麽?”


    “他這是在向‘胡狼’提供他想要的機會——他必需的機會!”


    “你到底在說什麽啊?”


    “槍聲……槍響,混亂!”


    “不對!”一個女人尖叫著從人群裏衝了出來,衝著站在探照燈光柱裏的上校喊道,“那些爆炸是炸彈造成的!轟炸機從空中投下了炸彈!”


    “你真蠢,”上校用俄語大聲回答說,“如果真的是空襲,我們的戰鬥機早就從別洛波利鋪天蓋地飛過來了!……爆炸是在地底下發生的,火焰也是從地底下燒起來的,是地下的天然氣——”這番謊言成了蘇聯軍官一輩子最後的幾句話。


    從隧道的停車區猛地爆發出自動武器斷斷續續的射擊聲,蘇聯軍官應聲而倒。他被子彈射穿的軀體當即軟軟地癱倒在地,又從崗樓的房頂上掉了下來,沉甸甸地摔在崗亭後眾人看不見的地麵上。本來就一片慌亂的人群頓時炸了鍋;“美國”士兵組成的人牆被衝開了,如果說剛才眾人是一片混亂,那麽現在他們則完全變成了一群無法無天的暴民。通往隧道、圍著欄杆的狹窄入口簡直就像是被攻陷了;狂奔的人們彼此猛推猛撞,踩在別人的身上往前跑,大夥兒全都在朝地下隧道的入口處猛奔。伯恩把年輕教官拉到一旁,躲開了狂奔亂跑的人群,他的雙眼一刻也沒離開黑黢黢的停車區。


    “你能操縱隧道裏的機械設備嗎?”他喊道。


    “能!每一個高級工作人員都可以,那就是他們的一項任務!”


    “你跟我說過的那些鐵門呢?”


    “當然可以。”


    “控製開關在哪裏?”


    “崗亭。”


    “快到那兒去!”伯恩大吼。他從野戰外套裏剩下的三根信號火炬中拿出一根,交給了本傑明,“我還有兩根,另外還有兩個手榴彈……你看到我往人群上方扔出信號火炬,就把隧道口這一邊的鐵門放下來——隻放這一邊的,明白嗎?”


    “幹什麽?”


    “本傑明,照我的規矩來!放下來之後你就把這根信號火炬點著,從崗亭的窗戶裏扔出來,這樣我就知道你放下了鐵門。”


    “然後呢?”


    “這事你做起來也許會很不情願,但你必須做……把上校屍體上的AK47拿起來,開槍逼著那群人退回到街上去。照著他們前方的地麵猛開幾槍——或是往他們的頭頂打——不管采取什麽手段,哪怕是傷幾個人。你一定得把他們逼回去,無論付出什麽代價。我得找到他,把他孤立起來;最重要的是,我得把他和想逃出去的其他所有人隔開。”


    “你他媽是個瘋子,”本傑明打斷了他,前額上青筋暴起,“我說不定會打死‘幾個人’——可不光是幾個人!你瘋了!”


    “在這一刻,我是你所見過的最理性的人。”伯恩馬上厲聲截住了他的話,這時諾夫哥羅德驚慌失措的居民還在不停地從他們身旁跑過。“蘇聯軍隊——那可是一支曾奪回斯大林格勒的軍隊——蘇軍所有的將領隻要是神誌清醒,都會讚成我的做法……這叫做‘經過精確估算的預期損失’,而使用這個可惡的術語自有充分的理由。它的意思很簡單:與你此刻正在遭受和未來還要遭受的損失相比,你主動付出的這個損失要小得多。”


    “你的要求太過分了!我的朋友,這些人都是我的同誌;他們是俄國人。你會向一大幫美國人開槍嗎?我的手隻要被後坐力震得一晃——用AK47射擊時隻要偏上一兩厘米——六七個人就會身受重傷,甚至喪命!這個風險太大了!”


    “你別無選擇。‘胡狼’要是從我身旁逃過去——他一旦逃過去我肯定會知道——我就扔一顆手榴彈出去,炸死他二十個人。”


    “你這個狗雜種!”


    “本傑明,你還別不相信。碰到和卡洛斯有關的事,我就是個狗雜種。我再也不能容忍他了,這個世界也不能容忍他。快去!”


    名叫本傑明的教官照著伯恩的臉啐了一口,轉身擠開人群朝崗亭奔去,上校的屍體就在那邊看不見的地方。伯恩幾乎是下意識地用手背抹了抹臉,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欄杆圍起的停車區,雙眼從一塊陰影迅速掃視到另一塊,想要找出剛才自動武器槍聲響起的地方,但他知道這麽做毫無意義;“胡狼”現在早已經換了位置。他數了數油罐車之外的其他車輛:圍欄邊停著九輛車——兩輛旅行車、四輛大轎車,還有三輛廂式越野車;這些車不是美國產的,就是改裝成了美國車的模樣。卡洛斯就藏身在其中一輛車的後麵,也可能是那輛油罐車。他選擇在那兒藏身的可能性最小,因為油罐車離圍欄敞開的大門最遠。從大門出去就可以到達崗亭,再往前就是隧道。


    伯恩蹲下身向前摸去;他來到齊腰高的圍欄邊,身後的一片混亂仍在持續,喧囂聲震耳欲聾。他雙腿雙臂的每一處肌肉和關節都痛得厲害;他的全身都在痙攣,是全身!別去想它,就當那疼痛不存在!你已經非常接近了,大衛!繼續往前走。傑森·伯恩知道該怎麽辦。相信他!


    啊!!!他從欄杆上翻了過去;刀鞘中刺刀的握把狠狠地硌在了他的後腰上。根本就不疼!你已經非常接近了,大衛——傑森。聽傑森的!


    探照燈——有人不知道按下了什麽開關,燈光不停地繞起圈來,突兀而刺眼的光芒完全失去了控製!卡洛斯會往哪兒跑?他能躲到哪兒去?詭異的燈光把四下裏照得通明!接著,在前方欄杆圍起的一塊地方,兩輛警車從他看不見的一個開口處衝了進來,警笛聲震耳欲聾。身穿製服的男子從每一扇車門裏跳出,接下來的景象大出他意料之外:這些人紛紛匍匐前進到圍欄的邊緣,躲在了轎車和廂式車的後麵,隨即一個接一個地從一輛車衝向另一輛車,朝通往崗亭和隧道的敞開的大門奔去。


    空間和時間上出現了一個空當。是出在那些人身上!從第二輛車裏下來的最後四個逃跑者突然變成了三個——剛過了幾秒鍾,第四個人又再次出現——但他跟剛才的人不一樣——那身製服不一樣!他的衣服上有橙紅兩色的斑點,軍官大簷帽上鑲著凸起的金色飾帶,帽簷過於凸出,不像是美軍的帽子,帽頂也太尖。那是什麽軍服……?他零星的記憶回到了多年前的馬德裏,要不就是卡薩維加;當時他正在追蹤“胡狼”在西班牙長槍黨中的聯絡人。是西班牙軍隊的製服!這就對了!卡洛斯是從西班牙區摸進來的,因為他俄語說得很流利,他正打算利用身上那套高級軍官的製服逃出諾夫哥羅德。


    伯恩一躍而起,掏出自動武器,跑過了鋪著沙礫的停車場,左手從野戰外套的口袋裏摸出倒數第二根信號火炬。他拉著了引線,把點亮的信號火炬從車子上方扔到了圍欄的另一邊。本傑明從崗亭那邊看不著這根信號火炬,不會錯把它當成關閉隧道鐵門的信號;那個信號要稍過一會兒才發出——也許就是幾秒鍾之後——但現在還為時過早。


    “有炸彈!”逃跑者之中有個人大吼一聲猛地轉過身來,噝噝作響發出刺眼光芒的信號火炬讓他大吃一驚。


    “快點!”另一個人邊喊邊超過了三個同伴,朝圍欄的開口處奔去。晃動的探照燈光還在發瘋般地轉個不停,伯恩數著七個人影一個接一個地從最後一輛車旁邊跑開,從圍欄的開口處衝了出去,奔進隧道口激動的人群之中。第八個人並沒有出現;那套西班牙高級軍官的製服無影無蹤。“胡狼”被困住了!


    就是現在!伯恩猛地抽出最後一根信號火炬,拉著引線,竭盡全力把它朝奔向崗亭的人流上方扔去。快關門,本傑明!他一邊在心中暗自大喊,一邊從口袋裏掏出最後兩枚手榴彈之中的一枚。現在就關!


    他急切的懇求似乎立刻得到了回應:隧道那邊傳來了雷鳴般的巨響,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接一陣歇斯底裏的抗議聲,其間還夾雜著高喊、尖叫和嚎哭,眾人亂作一團。空中響起兩聲自動武器急促而震耳欲聾的槍響,接著揚聲器裏傳出了他聽不懂的命令,有人在用俄語喊話……又是一聲槍響,剛才的那個聲音繼續喊話,他的聲音更大了,也更威嚴;人群隨之安靜下來,這個變化雖然短暫卻能感覺得到;但是,突然間他們又開始放聲大叫。伯恩往那邊一望,不禁大吃一驚:透過晃動的探照燈光能看到本傑明的身影,他正站在混凝土崗亭的房頂上。年輕的教官在衝著麥克風喊話,敦促眾人服從他的命令,不管那是什麽命令……雖然伯恩不知道那是怎樣的命令,但人們確實在服從!龐大的人群逐漸朝反方向移動,速度越來越快——隨後,人群開始齊刷刷地朝街道的方向奔了回去!本傑明點亮信號火炬揮動起來,把它指向北方。他向伯恩發出了自己的信號。不光隧道被關上了,人群也正在散去,誰也沒被本傑明手中的AK47打著。他肯定是想出了更好的辦法。


    伯恩往地上一趴,兩眼掃視著一輛輛停著不動的汽車的底部,遠處噴吐出的火焰照亮了那一處處空隙……有兩條腿——穿著靴子的兩條腿!在左邊第三輛汽車的後麵,離圍欄通往隧道的開口處還不到二十米。卡洛斯落到他手裏了!結局終於在望!沒時間了!把你必須做的事做完,得趕快!他把槍放到沙礫地麵上,右手握緊手榴彈拉出保險銷,用左手抓起點四五手槍,猛地爬起身向前衝去。到了離那輛車大約十米的地方,他又撲倒在沙礫地上,轉過身把手榴彈朝車底扔去——就在最後的一刻,當手榴彈脫手飛出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可怕的錯誤!車後麵的兩條腿一動也沒動——那雙靴子還在原地,因為它們隻不過就是一雙靴子!他猛地向右一閃,在堅硬的礫石地麵上拚命地翻滾著,護住臉蜷起身,盡可能把身子縮成一小團。


    爆炸聲震耳欲聾,致人死命的碎片直飛入探照燈光柱晃動不停的夜空之中。金屬和玻璃的碎屑把伯恩的脊背和雙腿打得生疼。跑,快跑!他的腦海中有個聲音在大喊。伯恩搖搖晃晃地跪起來,然後再站起身,隻見那輛燃燒的汽車噴吐著濃煙和火舌。他剛站起來身旁的地麵就被子彈打得沙礫四濺;他拚命左右閃躲著朝離自己最近的一輛車奔去,那是輛方方正正的廂式車。他挨了兩槍,在肩膀和大腿上!正當他一閃身躲到廂式車車身後麵的時候,車上寬大的風擋玻璃就被打得粉碎。


    “傑森·伯恩,你不是我的對手!”“胡狼”卡洛斯高聲喊道,手中的自動武器連連開火,“你從來都不是我的對手!你是個冒牌貨,是個騙子!”


    “騙子又怎麽樣?!”伯恩大吼,“那你就過來殺我啊!”伯恩衝向司機一側的車門,猛地把它拽開,隨即奔回車後蹲下來。他把臉貼在車子邊上,把柯爾特點四五手槍舉了起來,就挨在臉頰旁邊。欄杆那一頭噝噝作響的信號火炬吐出最後一點火焰燃盡了,“胡狼”也不再連連射擊。伯恩明白了。卡洛斯看到那扇打開的車門有些猶豫,沒拿定主意……隻剩下幾秒鍾了。金屬與金屬砰然相撞;一根槍管猛地捅在門上,一下子把它關上了。就是現在!


    伯恩從廂式車的邊上轉出來,握住槍瞄準西班牙製服開了火,打得“胡狼”的槍脫手飛出。一槍,兩槍,三槍;彈殼紛紛飛進空中——接著就沒了!彈殼不再彈出,震耳的槍聲沒有響起,他反而聽見了槍機哢嗒一下卡殼的可惡聲音,槍膛裏有一枚子彈沒射出來。卡洛斯往地上一撲去夠他的槍,他動彈不得的左臂在流血,但右手還很有力。他的手就像一隻發狂野獸的利爪,緊緊地攥住了槍。


    伯恩刷地從刀鞘裏抽出刺刀撲上前去,猛地把刀刃劈向“胡狼”的前臂。他太晚了!卡洛斯舉起了槍!伯恩躍起身來,左手一把抓住灼熱的槍管——抓緊,抓緊!你不能鬆手!把它擰過來!順時針方向!用刺刀——不,別用!把刀丟了!兩隻手一起上!矛盾的指令在他腦海中彼此衝突著,簡直是瘋狂。他喘不上氣,使不出勁;他的眼睛看不清東西——肩膀。和伯恩一樣,“胡狼”的右肩也受了傷!


    抓緊!去夠他的肩膀,但得抓緊槍!伯恩氣喘籲籲地最後拚命使了一把勁,跳起來將卡洛斯頂回到廂式車旁,把他受傷的部位猛地撞在車身上。“胡狼”大叫一聲丟掉了手中的槍,緊接著就把它踢到了車子底下。


    那一擊來自何方,伯恩一開始並不知道;他隻知道自己頭部的左側突然一陣劇痛,好像裂成了兩半。緊接著他意識到這是他自己幹的!他在滿是血跡的沙礫地麵上滑倒了,撞在了廂式車的金屬護柵上。這不要緊——怎麽都不要緊!


    “胡狼”卡洛斯跑遠了!趁著四下裏一片大亂的時候,他恐怕能找到一百個法子逃出諾夫哥羅德。這一切全都是徒勞無功!


    不過,他還有最後一顆手榴彈。為什麽不用?伯恩摸出手榴彈,拽掉保險銷,從廂式車上方把手榴彈扔進了停車場的中央。爆炸緊接著就發生了,伯恩站起身來;也許手榴彈會引起本傑明的注意,提醒他盯住這一片地方。


    幾乎無法行走的伯恩搖搖晃晃地朝圍欄通往崗亭和隧道的開口處挨去。哦,天哪,瑪莉,我失敗了!對不起。徒勞!這都是徒勞!接著,仿佛整個諾夫哥羅德向他發出了最後的嘲笑,他看見有人打開了通往隧道的鐵門,邀請“胡狼”從那裏奔向自由。


    “阿奇……?”潺潺的流水聲中傳來本傑明驚駭不已的聲音,接著年輕的蘇聯人奔出崗亭朝伯恩跑來的身影進入了視野。“萬能的基督啊,我還以為你死了!”


    “所以你就打開鐵門,讓殺掉我的人大搖大擺地走了,”伯恩有氣無力地喊道,“你怎麽不派輛豪華轎車送他走啊?”


    “我建議你再看一眼,教授。”本傑明氣喘籲籲地答道。他在伯恩麵前停下來,端詳著伯恩傷痕累累的臉和沾滿血跡的衣服,“你上年紀啦,眼睛不行了。”


    “什麽?”


    “你不是想要關鐵門麽?這就給你關,”教官用俄語朝著崗亭吼了一句。幾秒鍾之後,巨大的鐵門放了下來,攔住了隧道口。不過,情況有點奇怪。伯恩從沒見過鐵門放下時的樣子,可這些鐵門和他的想像完全不同。它們看上去……不知怎麽,它們現在顯得有些膨脹,好像是有點扭曲。“是玻璃。”本傑明說。


    “玻璃?”伯恩不解地問道。


    “隧道兩頭各有一層十二厘米厚的玻璃牆,已經關上封死了。”


    “你在說什麽啊?”年輕的俄國人沒有必要作解釋。突然間,沃爾霍夫河的河水湧進了隧道之中,就像一連串巨浪衝刷在大型水族館的玻璃幕牆上。接著,隨著洶湧翻卷的河水越漲越高,隧道裏出現了一個物體……那是個活物,是人的形狀,是人的軀體!伯恩震驚萬分地盯著這副景象,圓睜雙眼,大張著嘴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想要喊叫卻發不出聲音。他攢起僅存的幾分氣力,踉踉蹌蹌地向前奔去,雖說半路上他跪倒了兩次,但每跨出一步速度還是越來越快,最後跑到了封死入口的那麵巨大玻璃牆前。胸口起伏不已的他氣喘籲籲地用雙手按住玻璃牆,把身子湊上前去,緊盯著和他相隔隻有幾厘米的可怕景象。“胡狼”卡洛斯身穿軍裝的醜陋屍體漂在水中,不停地被衝到鐵門的鋼柵上,滿是仇恨的黝黑臉孔扭曲著,兩眼呆滯無神,仿佛是在怒罵突然降臨在他身上的死亡。


    傑森·伯恩睜著冷冷的雙眼,滿意地看著這一切;他的嘴唇緊抿著,顯得很僵硬;那是殺手的麵容,殺手之中的殺手,他勝利了。但沒過多久,大衛·韋伯那雙柔和的眼睛浮現了出來;他張開嘴,一副如釋重負的表情:他再也不用在自己痛恨萬分的那個世界之中擔驚受怕了。


    “他死了,阿奇,”本傑明站在伯恩身旁說,“那個雜種再也不會回來了。”


    “你往隧道裏灌水了,”伯恩就說了這麽一句,“你怎麽知道那就是他?”


    “你手裏沒有自動武器,可他有。說實話,我剛才還以為克魯普金的預言——咱們姑且這麽說——以為他的預言實現了。你一死,幹掉你的人就會從最快的那條路逃跑。隧道是最快捷的途徑,那身製服則證明就是他。突然之間,從西班牙區到這兒發生的一切都說得通了。”


    “你是怎麽把那一大幫人趕走的?”


    “我跟他們說基地已經派出了駁船,要接他們過河——在北方大約三千米的地方……說到克魯普金,我得趕快把你弄出去。現在就走。來吧,直升機停機坪離這兒大概有八百米。我們開吉普去。看在上帝的分上,快點!”


    “這是克魯普金說的?”


    “他躺在醫院病床上連嗆帶咳地說的。他大為震驚,而且氣得要命。”


    “怎麽回事?”


    “這事還是告訴你比較好。上頭的精英小圈子裏有人——克魯普金不知道是誰——下達了命令,說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你離開此地。簡單地說,這是一條不可思議的命令,不過誰也想不到整個諾夫哥羅德都他媽會給燒得精光。我們就拿這事來打掩護。”


    “我們?”


    “我可不想送你去死,這種事情讓別人去幹好了。我根本就沒接到上頭的命令,現在亂成這樣,命令就更接不到了。”


    “等一等!直升機要送我去哪兒?”


    “你就祈求好運吧,教授,但願克魯普金和你的那個美國朋友辦事在行。直升機會把你送往耶爾斯克,到了那兒你再乘飛機飛過波蘇邊境,到佐莫斯克去。波蘭這個忘恩負義的衛星國顯然是讓中情局在國內建了偵聽站。”


    “老天,那我還是處在蘇聯集團的領地上!”


    “言外之意就是,你們的人已經做好了迎接你的準備。祝你好運。”


    “本傑明,”伯恩端詳著年輕人說道,“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你這是在違抗直接命令——”


    “我根本就沒接到命令!”俄國人打斷了他的話,“而且即使我接到了,我也不是沒有思維的機器人。我們是有約定的,你也實現了你的承諾……另外,要是有可能的話,我母親——”


    “不止是有可能。”伯恩打斷了他。


    “來吧,咱們走!我們這是在浪費時間。耶爾斯克和佐莫斯克對你來說隻是個開頭。阿奇,你這一路還長著呢,而且危險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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