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別這樣,大衛!”


    “我的天,阿列克謝,他瘋了!謝爾蓋,抓住他,把他摁住……你,幫幫謝爾蓋!把他按在地上,我好跟他說話。咱們得趕緊離開這兒!”


    兩個蘇聯助手隻得把大聲尖叫的伯恩扳倒在草地上。剛才他從牆上被炸開的洞裏衝了出去,跑進高高的草叢中,徒勞無益地想找出“胡狼”。他端起AK47衝著遠處的田野開火,直到把彈夾打空。謝爾蓋和那個沒被打死的後援跟在伯恩後麵跑了出去,前者從他手裏奪下了槍,然後兩個人一起扶著歇斯底裏的伯恩,回到麵目全非的鄉村小酒店後方。康克林和克魯普金在那兒等著他們。渾身是汗、直喘粗氣的五個人強撐著邁開大步,恍恍惚惚地趕回酒店的前麵;在門口,“變色龍”的歇斯底裏又一次無法控製地爆發了。


    “胡狼”的豪華轎車已經蹤影全無。卡洛斯逃脫時從相反的一條路線溜之大吉,傑森·伯恩則發了瘋。


    “摁住他!”克魯普金在伯恩身旁跪下來,兩個助手把伯恩緊緊壓在地上。克格勃情報官彎下身,張開手按在美國人的臉上,用大拇指和食指掐住他的臉頰,強迫“踏腳石七十一”的人看著自己。“我隻說一次,伯恩先生;你要是聽不進去,就一個人待在這裏好了,後果自負!但我們必須離開。你要是能控製住自己,不出一個鍾頭我們就可以回到巴黎,跟能管這事的美國政府官員聯係。警告你的那張紙條我看了;我可以向你保證,你們那幫人完全能保護你的家人——亞曆山大跟我說了你家人的情況。但是在聯係的時候,你——你自己——必須參加。伯恩先生,你要麽就理智一點兒,要麽就見鬼去吧。你打算怎麽樣?”


    被兩個蘇聯人用膝蓋壓在地上的“變色龍”使勁掙紮著吐出一口氣,簡直就像是臨死前的最後一次呼吸。他的視線又清晰起來,然後開口答道:“讓這兩個混蛋放開我。”


    “其中的一個混蛋可救了你的命。”康克林說。


    “我也救了其中一個混蛋的命。就這麽著吧。”


    防彈雪鐵龍沿著鄉村小路向巴黎的高速公路疾馳。克魯普金拿起擾頻移動電話,命令一隊人前往埃佩爾農,馬上把蘇聯後援車的殘骸弄走。被打死的那個人的屍體已經小心地抬進了雪鐵龍的後備箱;如果有人問起,蘇聯官方的說法就是此事與他們毫無幹係:有兩個低級別外交人員到鄉下去吃午飯,不巧正碰上了那場大屠殺。有幾個殺手戴著尼龍麵罩,其他幾人的長相則根本沒看清。當時,這兩位外交人員從後門溜到外頭,逃命去了。事件結束後他們回到了餐館,找東西把死者蓋起來,還試著安慰店裏歇斯底裏的婦女和僅有的一位男性幸存者。他們給上級打電話報告了這起可怕的事件;上級指示他們通知當地警方,並立即返回使館。他們隻不過是碰巧身處一次法國犯罪行為的現場,蘇聯的利益決不能因此而受到損害。


    “一聽就是典型的俄國腔調。”克魯普金說。


    “有人會相信麽?”康克林表示懷疑。


    “信不信都沒關係,”蘇聯人答道,“埃佩爾農的這起事件很明顯就是‘胡狼’在搞報複。被炸死的老頭、兩個戴尼龍麵罩的恐怖分子小嘍囉——法國安全局很熟悉這些標誌。就算我們扯在裏頭,那也是在正義的一方,我們在場的事法國人是不會追查的。”


    伯恩沉默不語地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克魯普金坐在他旁邊,康克林則坐在蘇聯人前頭的折疊坐椅上。伯恩把雙眼從車窗外一閃而過的風景上收回來,往扶手上狠狠擂了一拳,不再悶聲不響地生氣了。“天哪,我的孩子!”他喊道,“那個雜種究竟是怎麽知道冷杉莊園的?”


    “請原諒,伯恩先生,”克魯普金輕聲插了一句,“我知道這話說起來容易,但你要接受卻很難;不過,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和華盛頓聯係了。我對中情局保護自己人的本事還是有所了解的,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證,他們的效率高得叫人發瘋。”


    “假如卡洛斯能滲透到這麽深的層次,可見這種本事也他媽不怎麽樣!”


    “也許他並沒有滲透進來,”蘇聯人說,“可能他另有消息來源。”


    “根本就沒有什麽消息來源。”


    “這誰也說不準,先生。”


    他們冒著下午耀眼的陽光從巴黎的街道上疾馳而過,行人在酷暑之下個個汗流浹背。最後,他們終於到了地處拉納大街的蘇聯使館。門衛一眼就認出了克魯普金的那輛灰色雪鐵龍,揮手放行,他們從大門口快速開了進去。車子繞過鋪著圓石的庭院,停在主樓入口處壯觀的大理石台階和飾以雕塑的拱門前。


    “謝爾蓋,別走遠了,”克格勃情報官命令道,“一旦法國安全局的人要找我們,就由你去應付。”接著,仿佛是又想起了什麽事,克魯普金轉向了坐在謝爾蓋旁邊前座上的那個助理。“別在意啊,年輕人,”他補充道,“不過多年來我這位老朋友兼司機學會了很多應付類似局麵的手段。但是,你也有事要做。處理一下我們死去的忠誠同誌的遺體,然後送去火化。報告該怎麽寫內務部會跟你解釋的。”季米特裏·克魯普金點了一下頭,示意傑森·伯恩和亞曆山大·康克林下車。


    一進到樓裏,克魯普金就對看門的軍警解釋說,他不想讓自己的客人走裝了金屬探測儀的安檢門,按規定蘇聯大使館的訪客全都得從這兒過。私底下,他還悄聲用英語對客人們說:“你們能想像警報會響成啥樣嗎?兩個攜帶武器、來自凶殘的中情局的美國人,竟然在這座無產階級堡壘的廳堂之中到處晃悠?天哪,這會兒我的卵蛋都能感覺到西伯利亞流放地的刺骨嚴寒啦。”


    他們走過裝飾富麗、一派十九世紀奢華風格的大堂,來到一部裝著黃銅格柵的典型法國式電梯前;一行人進了電梯,上到三樓。格柵打開了,克魯普金領著眾人走進一條寬闊的走廊。“我們要用館裏的一間會議室,”他說,“見到這個會議室的美國人隻有你們幾個,以後也不會再有,因為那是沒裝竊聽設備的少數幾間辦公室之一。”


    “剛才這句話要是讓你戴上測謊儀再說一遍,你肯定不幹,對不對?”康克林笑著問道。


    “阿列克謝,我跟你一樣,很久以前就學會怎麽騙過那些愚蠢的儀器了;但即便我沒有這種本事,我也完全願意為剛才的那句話接受測謊儀測試,因為我說的是事實。坦白告訴你,我們不裝竊聽器是為了防備自己人。快來吧。”


    會議室的大小與普通郊區住宅裏的餐廳相仿,不過這裏配著一張沉重的長桌,深色的家具充滿陽剛之氣,厚重的椅子結實得紋絲不動,坐起來很舒服。必不可少的列寧肖像居中掛在長桌首席座位後的牆上,十分醒目。首席座位的旁邊有一張矮桌,以供人方便地使用電話控製台。“我知道你很著急,”克魯普金說著走向控製台,“所以我這就給你開通國際線路。”克魯普金拿起電話,按了一個鍵,飛快地用俄語說起話來。開通線路之後,他掛斷電話,轉向了美國人。“派給你的線路是二十六號;第二排最右邊的那個按鈕。”


    “謝謝。”康克林點點頭從口袋裏摸出一張紙條,遞給了克格勃的情報官,“克魯普金,我還得請你幫個忙。這是巴黎的一個電話號碼。據說通過它可以直接和‘胡狼’聯係,但它跟別人告訴伯恩的號碼不一樣,那個號確實聯係上了‘胡狼’。我們不知道這個號碼是怎麽回事,但不管怎樣,它肯定和卡洛斯有關。”


    “你又不想直接打電話,因為一打對方就會知道你們已經掌握了這個號碼——這關係到掌握主動的準則,諸如此類。當然了,我能理解。何必打草驚蛇呢?這事我來辦。”克魯普金看了看伯恩,臉上帶著一個同行長者那種善解人意的神情。“伯恩先生,你多保重,要堅強一點。在沒碰到什麽危險的時候,沙皇的追隨者們都喜歡這麽說。雖然你現在很擔憂,我對蘭利方麵的能力可是非常有信心。我有許多不算太重要的行動都被他們破壞了,多得我都不願去想。”


    “我看你肯定也把他們整得夠嗆。”伯恩瞟著電話控製台不耐煩地說。


    “想到這一點,我就有勁頭繼續幹下去了。”


    “謝謝你,克魯普金,”康克林說,“借用你的說法,你是個很好的老對手。”


    “我還得再說一遍,你的父母可真丟臉!你想想看,他們當年要是留在祖國蘇聯……如今你我說不定都已經執掌克格勃了。”


    “而且在湖邊還有兩棟房子?”


    “你瘋了嗎,阿列克謝?整個日內瓦湖都是咱們的!”克魯普金轉過身朝門口走去,輕笑一聲出了門。


    “在你們這幫人看來這就是一場該死的遊戲,是不是?”伯恩說。


    “某種程度上是這樣,”康克林表示讚成,“但是在信息被竊取、有可能導致生命危險的時候,就不是什麽遊戲了——順便說一句,我們雙方都是這麽認為的。那就到了亮出武器、結束遊戲的時候。”


    “跟蘭利聯係,”伯恩粗魯地說了一句,朝控製台點了點頭,“霍蘭得跟咱們解釋解釋。”


    “聯係蘭利沒有用——”


    “什麽?”


    “太早了;這會兒美國都還沒到七點鍾。不過你別擔心,我可以繞過去。”康克林又把手伸進口袋,掏出了一本小記事本。


    “繞過去?”伯恩喊道,“這算是哪門子故弄玄虛的說法?我都快瘋了,亞曆山大,在那邊的可是我的孩子!”


    “放鬆點,這個說法隻有一種意思:我這有他不公開的家庭電話號碼。”康克林坐下來拿起電話;他撥了號碼。


    “天哪,‘繞過去’。你們這幫抱著過時暗號不放的老古董連英語都不會說了。繞過去!”


    “不好意思,大教授,習慣了……彼得嗎?我是亞曆山大。睜開眼睛醒一醒,水手。我們碰到麻煩了。”


    “我用不著醒一醒,”弗吉尼亞費爾法克斯傳來的聲音說道,“我剛跑完八公裏回來。”


    “哦,你們這些長著兩隻腳的人還自以為挺聰明。”


    “天哪,對不起,亞曆山大……我不是有意——”


    “你當然不是啦,海軍少尉霍蘭。不過我們碰到了一個問題。”


    “這也就是說,最起碼你們已經聯係上了。你找到伯恩了。”


    “他就站在我背後。我們這會兒在蘇聯駐巴黎大使館給你打電話。”


    “什麽?我的老天!”


    “不是老天,隻不過是卡塞特做的安排。還記得吧?”


    “啊,沒錯,我忘了……那伯恩的妻子呢?”


    “莫裏斯·帕諾夫和她在一起。好醫生承擔起了醫療事務,對此我很感激。”


    “我也是。


    還有什麽進展?”


    “恐怕不是你想聽的那種進展,但你可得聽清楚了。”


    “你在說什麽啊?”


    “‘胡狼’知道冷杉莊園的事了。”


    “你瘋了吧?!”中情局局長大吼,連越洋電話裏都能聽到刺耳的嗡嗡聲,“誰都不知道那地方!除了查爾斯·卡塞特和我本人。我們編造了一整套情況,起了假名字,還把背景放在中美洲。這些情況和巴黎相差十萬八千裏,誰也不可能發現其中的關聯。另外,下達命令時根本就沒提到過冷杉莊園這個地方!老天作證,亞曆山大,這件事絕對是密不透風,因為我們不會讓其他任何人經手的!”


    “事實就是事實,彼得。我的朋友收到了一張紙條,上頭說冷杉莊園的樹木將熊熊燃燒,孩子們也會葬身火海。”


    “狗娘養的!”霍蘭喊道,“你別掛,”他吩咐說,“我來給那邊的聖雅各打電話,然後實施最高戒備,今天上午就把他們轉移走。別掛電話!”康克林抬起眼看了看伯恩。電話機放在他們中間,剛才的話兩個人都聽到了。


    “就算有人泄露了風聲——確實是泄露了——那也不可能是蘭利的人。”康克林說。


    “肯定是蘭利那邊的!他挖得還不夠深。”


    “那他該到哪兒去挖?”


    “天哪,你們才是專家啊。把他們接走的直升機;機組人員,還有那些批準美國飛機進入英國領空的人。我的天!卡洛斯收買了蒙塞特拉那個卑鄙的直轄總督,還有他手下負責緝毒的主管。他要想掌握美國軍方和普利茅斯之間的通訊情況,又有什麽難的?”


    “可是你剛才也聽見了,”康克林堅持說,“名字是假的,編造的情況以中美洲為背景;最重要的是,轉機航班上的人誰也不知道冷杉莊園。誰也不知道……我們有個缺口。”


    “別再跟我說這些神神秘秘的行話了。”


    “這一點兒都不神秘。缺口就是一個沒被填上的空缺——”


    “亞曆山大?”電話裏又響起了彼得·霍蘭怒氣衝衝的聲音。


    “我在呢,彼得。”


    “我們這就把他們轉移走,要去什麽地方連你都不告訴。聖雅各氣得夠嗆,因為庫珀太太和孩子們已經安頓下來了,但我跟他說過一個鍾頭就得出發。”


    “我想和約翰通話。”伯恩彎下腰衝著電話大聲說,好讓對方聽見。


    “見到你很高興,即使隻是在電話上。”霍蘭插了一句。


    “謝謝你為我們所做的一切,”伯恩盡可能平靜地說,他的語氣很真誠,“我是真心的。”


    “禮尚往來,伯恩。你在追蹤‘胡狼’的時候,可是變戲法似的趕出了一隻醜陋的大兔子。要不是因為你,我們誰也不知道有這麽個東西。”


    “什麽?”


    “梅杜莎,新的那個。”


    “你們查得怎麽樣了?”康克林插話說。


    “我們自己也在西西裏人和幾家歐洲銀行之間搞‘交叉授粉’。這種事不管搞到哪裏,哪裏就會變得很齷齪,可現在我們的眼線已經遍及紐約的那家律師事務所,比國家航空航天局發射時拖的線纜還要多。我們正在逼近目標。”


    “祝狩獵成功。”伯恩說,“把冷杉莊園的號碼告訴我吧,我得跟約翰·聖雅各聯係。”


    霍蘭報出了號碼,康克林記下後掛斷了電話。“你用吧。”康克林從控製台旁邊的椅子裏笨拙地站起身,換到了桌子右手角落的座位上。


    伯恩坐下來,全神貫注地看著眼前的一大堆按鈕。他拿起電話,看著康克林記在筆記簿上的號碼,一一撳動控製台上相應的數字鍵。


    問候兩句話就說完了;伯恩的問題很嚴厲,聲音裏則透著苛刻,“你跟誰說起冷杉莊園了?”


    “你慢點兒,大衛,”約翰·聖雅各本能地用上了辯護的口吻,“‘我跟誰說起’,你什麽意思啊?”


    “就是這個意思。從寧靜島到華盛頓的一路上,你跟誰說起冷杉莊園了?”


    “你是說,在霍蘭告訴我這個地方以後?”


    “天啊,約翰,根本不可能是在那之前,不是嗎?”


    “是啊,不可能,福爾摩斯先生。”


    “那你到底跟誰說了?”


    “你。隻有你,尊敬的姐夫。”


    “什麽?”


    “你聽見我說的話了。這一切都發生得那麽快,我可能都把冷杉莊園這名字給忘了。就算我記得,我肯定也不會去到處宣傳。”


    “你肯定是宣傳了。有人走漏了風聲,而且不是從蘭利泄露出去的。”


    “那也不是從我這兒泄露出去的。告訴你,大學者博士,我的名字也許是沒跟著什麽頭銜,但我也不是個白癡。那間屋裏的孩子可是我的親外甥和親外甥女,我可滿心希望看著他們長大呢……我們要換地方就是因為情況泄露了,對不對?”


    “沒錯。”


    “有多嚴重?”


    “不能再嚴重了。是‘胡狼’。”


    “天哪!”聖雅各喊道,“這個雜種隻要一在附近出現,我就把他給幹掉!”


    “別激動,加拿大人。”伯恩說。他的聲音柔和了一些,流露出的是思索而不是憤怒,“你說——我也相信你——你隻跟我一個人講過冷杉莊園;要是我記得沒錯,這個名字還是我自己說出來的。”


    “沒錯。我之所以還記得,是因為普裏查德跟我說你打來了電話,當時我正在另一條線路上和蒙塞特拉的亨利·賽克斯通話。還記得亨利吧,直轄總督的那個助理?”


    “當然。”


    “我在電話上請他幫著照看一下寧靜島,因為我必須離開幾天。這事他自然是知道的,因為美國飛機飛到島上來得經過他的批準,而且我記得很清楚,他問我要去什麽地方,我隻說是要去華盛頓。我根本就沒想到要提起冷杉莊園,賽克斯也沒繼續追問,因為他顯然已經猜到這跟前些天發生的可怕事件有關。我覺得他處理這些事情的時候挺專業的……”聖雅各頓住了;伯恩還沒來得及開口,他就啞著嗓子說道:“哦,我的天哪!”


    “普裏查德,”伯恩替他說了出來,“他沒掛那邊的分機。”


    “為什麽?他為什麽要這麽幹?”


    “你忘了,”伯恩解釋說,“卡洛斯收買了你們的直轄總督,還有他手下那個薩沃納羅拉式的緝毒主管。這兩個人的價錢肯定很高;他要是想收買普裏查德,花上一丁點兒就夠了。”


    “大衛,你想錯了。普裏查德也許確實是個滿腦袋幻想、自高自大的蠢貨,但他不會為了錢財背叛我。在島上,錢沒有那麽重要——重要的是聲望。除非碰到他把我煩得要死的時候,我總是會滿足他的虛榮心;說真的,他的工作幹得還挺不賴。”


    “除了他就沒別人了,老弟。”


    “有個辦法可以查出來。我在這邊,不在那邊,而且又不會離開這兒。”


    “你想說什麽?”


    “我想讓亨利·賽克斯參與進來。你看行不行?”


    “沒問題。”


    “瑪莉怎麽樣?”


    “在目前的局麵下,她已經算很好了……對了,約翰,這件事我不想讓她知道一星半點,你明白嗎?她要是給你打電話——她肯定會打的——就告訴她你們都安頓下來了,一切都好;換地方和卡洛斯的事一個字都不要提。”


    “我明白。”


    “一切都好吧,啊?孩子們怎麽樣?——傑米都還適應嗎?”


    “你聽了也許會不高興,不過他現在開心得很;庫珀太太都不讓我碰艾莉森。”


    “這兩條消息都不會讓我不高興。”


    “謝謝。你怎麽樣?有什麽進展?”


    “再聯係。”伯恩說著掛斷了電話,轉向康克林,“這沒道理啊。隻要你看得夠仔細,就會發現卡洛斯行事總是有道理的。他給我留下一個警告——嚇得我都要瘋了,但這個威脅他根本就沒辦法付諸實施。你怎麽看?”


    “他的道理就是要讓你發瘋,”康克林答道,“‘胡狼’不會大老遠地去攻擊冷杉莊園安全屋這樣的設施。這條留言就是要讓你驚慌失措,而且它確實奏效了。他想讓你手足無措,從而犯下錯誤。他想把控製權抓在自己手裏。”


    “這樣一來,瑪莉就更應該盡快飛回美國了。她必須回去。我想讓她待在一座堡壘裏,而不是到巴爾比宗的戶外吃午飯。”


    “跟昨晚相比,現在我對這個觀點更加讚成。”開門聲打斷了康克林的話。克魯普金拿著幾張電腦打印稿走進房間。


    “你給我的電話號碼已經停機了。”他說話時聲音裏帶著一絲猶豫。


    “那它以前的機主是誰?”


    “這名字你聽了肯定不會喜歡,就跟我一樣。假如我能另編一個貌似可信的名字,我就會對你撒謊;但是我編不出,而且毫無疑問也不該那麽做……五天之前,這個號碼從一個顯然是假冒的機構,轉到了一個人的名下。他叫韋伯。大衛·韋伯。”


    康克林和伯恩一言不發地盯著蘇聯情報官,但在這沉默之中卻仿佛有高壓靜電正在劈啪作響,隻不過聽不到聲音而已。“你怎麽那麽肯定我們聽到這個消息會不喜歡?”康克林輕聲問道。


    “我的老對手啊,”克魯普金開口說,他柔和的聲音和康克林一樣輕,“伯恩先生手裏拿著一張牛皮紙從那家可怕的餐館裏出來時,正在歇斯底裏大發作。為了讓他冷靜下來,讓他控製住自己,你叫他大衛來著……現在我掌握了一個名字,可是我寧願自己並不知道它。”


    “忘了吧。”伯恩說。


    “我會盡力忘記它的,但有一些——”


    “我不是這個意思,”伯恩打斷了他,“名字你已經知道了,我必須接受這個事實,而且能應付得來。這部電話裝在哪裏?什麽地址?”


    “據計費的電腦顯示,這個號碼的地址是一家慈善收容所,經營者是一個名叫瑪格德琳仁愛修女會的組織。顯然這也是假冒的。”


    “顯然不是,”伯恩糾正了他,“確實有這麽一個組織。確實存在。它是個如假包換的修女會,連修道服上的帽子都是真的。它也是一個可資利用的秘密傳遞點。或者說曾經是。”


    “太有意思了,”克魯普金自言自語地說,“‘胡狼’的許多偽裝都和教會有關。他的這個伎倆確實高明,隻不過做得有點過頭。據說他還學過宗教,想當個牧師。”


    “那教會可就領先你們一分了,”康克林歪著頭,開玩笑地裝出一副訓斥的樣子,“他們搶在你們前頭把他趕了出去。”


    “我從來都不會低估梵蒂岡的實力,”克魯普金笑著說


    ,“這絕對證明了咱們那位瘋狂的斯大林確實是分不清主次。他竟然去問教皇的手下有多少兵,教皇陛下根本就用不著兵;他取得的成就,比斯大林的曆次大清洗還要厲害。權力總是會落到最令人恐懼的人手中,對不對,阿列克謝?世間所有的權勢人物,利用起恐懼來都殘忍無情,而且極有效率。這一切都圍繞著死亡——對死亡的恐懼,不僅在死前,還有死後。我們究竟什麽時候才能夠成長起來,對那幫家夥說一句:你們都見鬼去吧!”


    “死亡,”伯恩皺著眉低聲說,“裏沃利路、莫裏斯飯店、瑪格德琳修女會,到處都是死亡……天哪,我全給忘了!多米尼克·拉維耶!她在莫裏斯飯店——這會兒她可能還在呢。她說要跟我合作的!”


    “她為什麽要跟你合作?”克魯普金尖銳地問道。


    “因為卡洛斯殺了她姐姐;她隻能替他賣命,否則自己也得死,”伯恩轉向控製台,“我需要莫裏森飯店的電話號碼——”


    “42603860。”克魯普金說。伯恩抓起一支鉛筆,把號碼記在了康克林的筆記本上。“那地方真不錯,以前還被人們稱為國王下榻的飯店呢。我特別愛吃那兒的燒烤。”


    伯恩按下了按鈕,舉起手示意大家保持安靜。他沒忘記跟拉維耶商定的化名,問對方飯店裏有沒有一位布裏勒夫人。聽到飯店的接線員說“有的”,他鬆了口氣,迅速朝康克林和季米特裏·克魯普金點點頭。拉維耶接起了電話。


    “喂?”


    “夫人,是我。”伯恩的法語略帶點粗嘎的口音,隻能聽出一絲極細微的英語腔;“變色龍”在控製著局麵。“您的管家跟我們說,在這兒也許能聯係到夫人。您的晚裝已經做好了。我們耽擱了,很抱歉。”


    “晚裝昨天就應該送過來——昨天中午——你這個蠢材!我本打算昨晚穿著它去韋富爾大餐館的。我的麵子都丟盡了!”


    “萬分抱歉。我們馬上就可以把衣服送到飯店來。”


    “你又在犯渾了,蠢材!我的侍女肯定跟你說過,我在這兒隻待兩天。把衣服送到我在蒙田大道的住處。今天下午四點鍾你最好給我送到,否則半年之內你們的賬我一個子兒也不付!”電話那頭啪的一聲大響,這番談話令人信服地中斷了。


    伯恩放下電話;汗珠從他略帶白色的發際冒了出來。“這種事我已經太久沒幹了,”他說著深深地吸了口氣,“她在蒙田大街上有一所公寓,四點鍾之後會待在那裏。”


    “見鬼,這個叫多米尼克什麽的到底是誰?”不明所以的康克林喊道——他喊得很有道理。


    “拉維耶,”克魯普金回答說,“不過她用的是自己死去姐姐的名字,雅克利娜。她假扮姐姐已經許多年了。”


    “你們知道這事?”伯恩佩服地問道。


    “知道,但這對我們從來就沒起到過什麽幫助。這是個意料之中的計策——姐妹倆長得很像,離開幾個月,做點小手術,再安排一番——在高級時裝界這個本來就挺反常的圈子裏,這些事可都正常得很。在那個淺薄的圈子裏頭,又有誰會專心去看,專心去聽?我們在監視她,但她永遠也不可能把我們引向‘胡狼’,她不知道該怎麽找他。她沒法和他直接接觸;她向卡洛斯匯報的所有情況都得經過篩查,每一個傳遞點上都設有嚴格的防範措施。這就是‘胡狼’的行事風格。”


    “也不總是這樣,”伯恩說,“曾經有一個名叫桑托斯的人,在阿讓特伊經營過一家名叫‘戰士之心’的破爛咖啡館。他以前就能接觸到‘胡狼’。他把聯絡方法告訴了我,很特別。”


    “曾經?”克魯普金挑起了眉毛,“以前?你用的是過去時啊?”


    “他已經死了。”


    “阿讓特伊的那家破爛咖啡館現在還生意興隆嗎?”


    “已經被清理一空,關門大吉了。”伯恩承認。他的語氣裏並沒有挫敗感。


    “這麽說來,聯絡也就被切斷了,對吧?”


    “當然。但我相信他告訴我的事,因為他被殺就是由於向我透露了秘密。你知道,他想逃脫‘胡狼’的控製,就像那個叫拉維耶的女人一樣——隻不過,他和‘胡狼’的關係要一直追溯到最開始。那是在古巴,卡洛斯救下了一個和自己一樣的格格不入者,否則此人就會被處以死刑。他知道自己能利用這個家夥。這個身材高大、氣勢不凡的巨人能夠在社會底層的渣滓之中執行任務,充當他首要的情報中繼站。桑托斯能直接和‘胡狼’接觸。他證明了這一點,因為他告訴我的電話號碼是另一個確實能聯係到‘胡狼’的號碼。可以這樣直接接觸‘胡狼’的人寥寥無幾。”


    “太奇妙了。”克魯普金說,兩眼緊緊地盯著伯恩,“但是,我的老對手阿列克謝——他現在也像我一樣盯著你——可能會問,伯恩先生,你到底想說什麽?你用的詞挺含糊,但你暗含的指責可有點危險啊。”


    “危險是對你們而言,不是我們。”


    “你說什麽?”


    “桑托斯告訴我,全世界隻有四個人能直接與胡狼聯係。其中一個在捷爾任斯基廣場,‘克格勃極高層的人物’,桑托斯是這麽說的。相信我,他對你的這位上級可沒什麽好感。”


    季米特裏·克魯普金的表情,就像是五一遊行時在紅場中央被政治局的頭兒扇了一記耳光。他臉上刷地沒了血色,皮膚變得一片慘白,眼睛瞪得連眨都不眨。“桑托斯還跟你說什麽了?你一定得告訴我!”


    “也就是卡洛斯在莫斯科有所企圖,說他在和高層的人接觸。那是他念念不忘的事……如果你能找出捷爾任斯基廣場的那個聯絡人,就會向前邁進一大步。與此同時,我們隻有多米尼克·拉維耶這一條線——”


    “該死,該死!”克魯普金咆哮著打斷了伯恩,“這太瘋狂了,可是又那麽合情合理!伯恩先生,你可是為我解答了好幾個問題,它們都深深地烙在我的腦子裏!我多少次逼近了目標——那麽多次、那麽接近——但總是一無所獲。兩位,我告訴你們,魔鬼遊戲的參與者,並不都是注定要下地獄的人。其他人也可以玩。我的天哪,我簡直像是一顆珠子,從一隻牡蠣滾進另一隻牡蠣裏,越滾越大,始終就是個大傻蛋!……千萬別再用那部電話機了!”莫斯科時間下午三點半,在捷爾任斯基廣場克格勃總部的五樓,一個身著蘇聯軍官製服的老頭邁著大步,以盡可能快的速度穿過了走廊。天氣很熱,空調照例隻能勉勉強強地發揮作用,而且還時靈時不靈。因此,身為高級軍官的格裏戈裏·羅琴科上將讓自己特殊了一下:他的領口是敞開的。雖說他皺紋深陷的臉上不時還會有汗水滾過,直淌到頸子裏,但少了那條緊緊箍住脖子的紅邊布料,總算能稍微鬆快一點。


    他來到電梯口,按下按鈕等著,手裏攥著一把鑰匙。右側的電梯門開了;看到裏麵空無一人,他覺得很滿意。這樣就省事多了,他用不著命令裏頭的人全出來——最起碼不會那麽尷尬。他走進電梯,把鑰匙插進操作麵板上方最頂部的一個解鎖裝置,等待機械裝置發揮作用。很快就有了反應,急速下降的電梯直接下到了大樓地底最深的一層。


    電梯門開了,將軍走了出來,頓時意識到左右兩邊的走廊裏都是一片寂靜。他心想,馬上就不會是這個樣子了。他沿著左側的走廊來到一扇鋼製大門前,大門正中用鉚釘鑲著一塊金屬告示牌:


    未經許可


    禁止入內


    這個警告實在是很愚蠢,將軍心想。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張薄薄的塑料卡,小心翼翼地把卡片慢慢塞進門右側的一個插槽。沒有通行卡,這扇門是打不開的,有時候就連卡插得太快都不行。哢嗒、哢嗒兩聲之後,羅琴科抽出通行卡,沒有把手的沉重大門向裏打開,一台電視監視器記錄下了他進入的情況。


    忙忙碌碌的景象撲麵而來:一座天花板低矮、光線昏暗的大屋被分為幾十個隔間,整個地方的麵積相當於沙皇碩大的豪華舞廳,不過這裏連一點裝潢都沒有。在白牆圍起的隔間裏,擺著上千台或黑或灰的儀器,還有幾百名工作人員,都穿著一塵不染的白色連身工作服。所幸這兒的空氣很涼快,事實上,甚至都讓人覺得有點冷。儀器必須在這種溫度下工作,因為這個地方是克格勃的通訊中心。一天二十四小時,世界各地的信息都會接連不斷地匯集到這裏。


    老將軍拖著疲憊的步子,熟門熟路地走向右手最靠裏的一條通道,然後往左一拐走到盡頭,來到大屋最頂頭的一個隔間。這段路很長,將軍的呼吸有點急促,兩條腿也累了。他走進小小的隔間,朝裏麵的一個中年話務員點了點頭。那人抬眼看到來客,就摘下了裝著襯墊的耳機。他麵前的白色台子上擺著一個碩大的電子控製


    台,按鈕和刻度盤多得數不清,還有一個鍵盤。羅琴科坐到那人身旁的一把鋼椅上,喘了幾口氣之後說道:


    “你有巴黎那邊克魯普金上校的消息?”


    “將軍,我有關於克魯普金上校的消息。按照您的命令,我們監聽了上校的電話,包括經他批準的國際線路;幾分鍾之前我收到了巴黎的一次電話錄音,我覺得您應該聽一下。”


    “和平常一樣,你辦事的效率很高,非常感謝。我肯定克魯普金上校是會向我們通報情況的,不過你知道,他實在太忙了。”


    “長官,您不需要作任何解釋。您將要聽到的談話是剛才的半小時之內錄的。請您戴上耳機?”


    羅琴科戴上耳機,點了點頭。話務員把一本拍紙簿和一盒削尖的鉛筆放在將軍麵前;他按下鍵盤的一個數字鍵之後就坐到後邊去了,克格勃的第三號人物則傾身向前聽著錄音。沒過多久將軍就開始做筆記;幾分鍾之後他已經是在奮筆疾書。磁帶放完了,羅琴科摘下耳機。他嚴厲地盯著話務員,一雙斯拉夫人的眯縫眼嵌在層層褶皺之中動也不動,臉上的皺紋似乎比任何時候都明顯。


    “抹掉錄音,銷毀磁帶,”他從椅子上站起身,命令道,“和平常一樣,你什麽也沒聽到。”


    “和平常一樣,將軍。”


    “和平常一樣,你也會得到獎勵的。”


    四點十七分,羅琴科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坐在桌前開始研究他做的筆記。難以置信!這讓人無法相信,但事實就擺在那裏——他親耳聽到了那些話,還有說話者的聲音!……不是和巴黎的大人有關的那些話;大人現在是第二位的,而且如果有必要,隻需幾分鍾就能聯係上。他那邊可以等一等,但另一頭卻不能等,一刻也不能再拖!將軍拿起電話,接通了自己的秘書。


    “我要立即和紐約的領事館進行衛星通話。啟動所有最高級別的反竊聽擾頻器。”


    怎麽能發生這種事?


    梅杜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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