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鳥動前林,晨光上東屋。


    一抹強光掃在臉上,淩塵單手蓋眼,罵罵咧咧的翻了一下身。


    也許老天爺是故意不讓他睡,不一會梧桐樹上便落滿了嘰嘰喳喳的雀鳥,煩悶至極的淩塵,這才不情不願睜開眼,直勾勾的盯著床帳,眼神飄忽不定,猶如一把開了刃的利劍,在尋找泄憤目標。


    “你們這群弱雞記得,再來打擾本公子睡覺時記得帶上一本道德經...”


    隨著話音,屋外梧桐樹上,十幾隻香噴噴的烤鳥驀然跌落。


    “因為我人醒了,我的道德沒醒...”


    揉了揉因醉酒發脹的腦袋,淩塵環視四周,發現這是自己的屋子,進而按了按太陽穴,閉眼衝外扯嗓子喊道“來人...有活人麽?”


    三年未住的房間裏不僅沒有什麽煙塵味,反而有股淡淡的梵香,東西整潔,雖少了幾分煙火氣,但又利落的仿佛他隻離開了一夜。


    等了半天發現還沒有人答話,淩塵嘟囔了一句‘有那麽嚇人麽?’隨後起身坐在床上,撫摸著身下的絨毯,輕輕勾了勾嘴角,雖然記不起是誰把他送回房中的,但府中敢碰他身體的人也就那麽幾個,白甌身為女子自然不方便送他回房就寢,方凡跟高晉離那倆貨巴不得他在湖邊睡一夜,剩下也就蕭軻這個當爹又當娘的老頭子才會這般細心照顧他。


    淩塵起床洗漱完,無塵院唯一的侍從才鬼鬼祟祟的探出腦袋,嘿嘿道“公子醒了?”


    白了一眼這畏畏縮縮的家夥,淩塵皮笑肉不笑道“行啊顧鬆,本公子還以為你小子昨日吃魚撐死了呢,以至於我喊半天都沒人!”


    顧鬆打個稽首,尷尬回道“嘿嘿,公子,您瞧您這話說的,小的若是聽到您喊我,我哪敢不應啊!”


    淩塵嗬嗬冷笑兩聲,繼續問道“東西跟人都準備好了?”


    “昨夜便準備好了,就等公子動身呢!”


    “老頭子跟那倆愣貨呢!”


    “王爺照例去參加早朝了,凡公子跟離公子出城辦事去了!”


    若有所思的哦了一聲,隨即往臉上潑了兩把冷水。


    由於此次祭拜過於正式,淩塵必須親自請來道士跟和尚,所以整理完自己的形象,他便帶顧鬆離開翊王府向城外青雲山趕去,準備為期十四日的齋戒。


    另一邊,結束早朝,已趕至奉天殿本該處理政務的蕭康正捂著額頭唉聲歎氣呢。


    趕走除王一銘外的所有太監宮女,蕭康愁悶道“雪芯,她是不想嫁,還是不願意嫁?”


    虞皇後苦笑道“有區別麽?相比臣妾,陛下不應該更了解這丫頭的性格麽?”


    蕭康睜開雙眼,態度略冷,低沉道“那她知不知道如果她不嫁給淩塵,淩塵的後果是什麽?如今可不僅僅隻有朝中勢力在盯著翊王府,各地世家,江湖門派都想除淩塵而後快!她以為朕隻是想借她將淩塵引入局麽?難道在她眼裏,朕就一定隻是君王麽?”


    感受到蕭康心中那帶有失落的憤怒,虞皇後貝齒抿唇,玉手放到對方肩上,輕歎道“慢慢來吧,反正那孩子一時半會也不會離開金陵,臣妾多勸勸她,畢竟當年那件事對她...”


    話音未落,蕭康像被踩到尾巴的貓,起身一把掀翻麵前的桌案,衝虞皇後厲聲吼道“她是我的女兒,不是他林晨的女兒...”


    王一銘趕忙頷首勸道“陛下息怒!!!”


    “滾!給朕滾出去!”吼完王一銘,蕭康轉頭惡狠狠地盯著虞皇後繼續喊道“林氏已經沒了,林晨也死了,你們一個個的,為什麽都要跟朕過不去?老三如此,老二如此,你們母女也是如此,就連他...咳咳...鄧...他...咳咳...”


    眼見蕭康激動的順不過氣,虞皇後緊忙扶住前者為其順氣。


    “陛下...”


    發泄完的蕭康滄然一笑,推開虞皇後的手,癱坐在龍椅上,癡癡地望著屋頂,漠然道“清兒你先回宮去吧,朕想靜靜!”


    “陛下,臣妾...”


    蕭康擺手疲憊道“回去吧,朕無礙!”


    了解蕭康性格的虞皇後,無奈之下隻好認命,盈盈一禮退出了奉天殿。


    聽到殿門關上的聲音,蕭康喃喃道“雖說你的死是因為蕭氏,但假若你不去觸碰那個禁忌,我蕭氏又何苦背上這個罵名,落至兄弟鬩牆這等境地?淩塵...林晨,老二當我不知他給這孩子起名為‘塵’的意圖麽?無塵院?嗬嗬...心中若是沒有介懷,又何必起這個名字?”


    突然,蕭康握緊拳頭,眼神堅定,語氣猙獰的自語道“所以這些年來朕勤勤懇懇,絲毫不敢懈怠,為的就是要證明,朕不比你差,朕當初沒有選擇錯,你死的不冤,你該死...”


    是夜,當此事經由宮女太監傳到昭鸞殿時,本欲去奉天殿尋找父皇的蕭彧,轉過頭望著落於主座的蕭雪芯,嗤笑道“有意思真有意思!”


    放下手中的茶杯,蕭雪芯睫毛微動,語氣清冷道“想做說客?”


    麵對別人蕭彧可以嘚瑟嘚瑟,但麵對蕭雪芯他可不敢,遂搖頭尬笑道“不想不想,長姐為母,老姐您的決定,小弟我豈敢持反對意見?”


    “他在等你!”


    雖說昭鸞殿是自己的寢宮,但聽到蕭雪芯的逐客令,蕭彧哪敢不從?應了一聲,趕忙領著近侍太監,逃命似的奔向奉天殿。


    路上,眉頭緊鎖的蕭彧,好奇道“一會到奉天殿的時候,記得動用你在宮中的關係查查,我想知道究竟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敢嚼奉天殿的舌根。”


    “喏!”


    隨即,蕭彧繼續道“另外你替本王去一趟翊王府,轉告我皇叔,讓他小心宮中的流言蜚語,我懷疑宮中有些人已經坐不住了!”


    近侍太監低聲道“殿下是懷疑有人想借著這股風將翊王爺拉下水?”


    不屑的哼了一聲,蕭彧冷笑道“如果隻是想拉我皇叔下水,這則消息根本不用放出來,畢竟皇叔這些年的權勢早已超出了一般親王,這個時候根本不用誰來畫蛇添足特意針對,水到渠成才是最好的選擇。”


    “那殿下是在擔心淩...”


    “我擔心他?那王八蛋我巴不得他早點玩完,省得來給我姐添堵!”頓了頓,蕭彧反感道“去去去,前麵就是奉天殿了,趕緊滾一邊去!”


    大楚未來的儲君來了,蕭康自然不會繼續處理政務,給王一銘使了一個眼色後,他笑吟吟的走下龍椅,拉著兒子的手,向內堂棋桌走去,舐犢之情,是每個父親心中最真實的寫照,不過因今天發生的糟心事太多,父子兩人都沒有太多的精力顧著棋局,以至三局棋不到一個時辰便下完結束。


    扔掉手中的白玉棋子,蕭康捏了捏鼻梁,略顯疲憊道“今日就先這般吧,待明日朕去昭鸞殿尋你,在好好廝殺!”


    蕭彧平靜承應,隨即緩緩退出內堂,待走到殿門口,蕭彧陡然轉身,笑嗬嗬問道“對了父皇,兒臣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蕭康略有所思道“該說的就說,不該說的別說!規矩不是帝王一個人定下的!”


    得到不是答案的答案,蕭彧並沒有感到意外,衝蕭康躬身行禮後,轉身瀟灑的離開了奉天殿。


    第二日清晨,在鳳仁宮醒來的蕭康,情緒穩定了許多,想起昨夜對蕭彧的承諾,他喊來王一銘,擺駕昭鸞殿。


    誰知隨著太監的尖聲通傳,本該在此等候他的蕭彧卻早已出宮。


    收到這個答複,蕭康表情一愣,然當他想通其中的原由後,便一臉笑容的踏進了昭鸞殿。


    來到書房,蕭康漫不經心的掃了一眼牆麵,而後眼睛瞪大,那張以往都被黑布蓋著的地圖,此刻竟堂而皇之的露在那裏,上邊不止標注著燕軍的行軍路線與兵力部署,他甚至還將楚軍的應對辦法也標注在上,整份地圖儼然是一副軍事調動講解圖。


    對此,蕭康隻能搖頭輕歎。


    這時蕭康的虎目又轉到地圖下方的棋盤上,目光灼灼,跟前一日相比,棋盤確實沒什麽特別之處,吸引他目光的不是棋盤和棋子本身,而是棋子擺在棋盤之中的位置。


    王者易姓受命,必慎始初,改正朔,易服色,推本天元,順城厥意。


    望著棋盤正中天元位上那僅有的一顆黑子,蕭康了然的一笑,原本還擔心他有什麽心理負擔,此刻卻是徹底的放心了。蕭軻位置特殊,翊王於他來講是弟弟,但對蕭彧來說是亦師亦父,他怕蕭彧到時對翊王府沒有帝王的那種心腸,多多少少有些擔憂,可當他誤打誤撞的看到了這盤棋,就知道蕭彧遠比他想象的成熟。


    跟在其身後的王一銘,見蕭康露出滿意的笑容,他也微微一笑,心裏有了些許不為人知的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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