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弟三人來到奉天殿卻連蕭康的影子都沒見著,若不是殿內的侍衛跟宮女都在,依方凡的性格肯定會設法去尋虞皇後,以防這是王一銘針對他們設下的奸計。


    拉著兄弟兩人在殿角尋得位置坐下,茶奉了三遍,淩塵眼瞅還是見不到皇帝,隻好暗自壓下心中的疑惑和無奈,,安靜等候。


    此刻在昭鸞殿內,蕭彧剛練完劍,就聽聞蕭康和蕭軻突然到來,本欲更衣接駕的他,卻意外接到蕭康身邊小太監的傳來的旨意。


    “睿王殿下且慢,陛下說了,讓殿下先行沐浴焚香,再來接駕。”


    小太監搖了搖手裏的拂塵,好奇地打量著這位名聲頗大卻極很少到的睿王殿下。


    蕭彧沉吟一聲,當即作揖,不卑不亢的答道“喏,兒臣謹遵父皇聖旨。”


    昭鸞殿書房內。


    讓蕭彧先行焚香沐浴的蕭康則是拉著蕭軻在床榻上施然坐下,麵前擺著他早年賜給蕭彧的白玉棋盤。


    “你我兄弟二人倒是很久沒有下棋了!”蕭康捏起壺中的圍棋子,聲音裏帶著一絲懷念,進而又帶了一些悵惘,繼續道“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我時常夢到當年咱們幾人策馬錢塘的樣子,狂傲不羈卻又沉穩幹練。”


    蕭軻聞言,嘴角微挑,把裝有黑子的棋壺推到蕭康手邊,輕笑道“世人常言天意弄人,就算當年咱們沒發現這亂世背後的黑手,很多事也未必不會發生!皇兄執黑先行,請!”


    棋局一開,各具特色。


    蕭康執黑穩穩的落在邊角,慢慢勾勒自己的地盤,反觀蕭軻手中的白棋卻獨樹一幟,切斷中元的連接後,自顧自的去經營中路,宛如兩方積蓄實力的諸侯,準備在後盤一決勝負。


    “你下棋還是這種風格格。”蕭康笑眯眯捋了一把胡須“開局如此倒是不怕丟子。”


    棋路如人,蕭軻落子多在成勢,即使丟掉二三子,仍然謹守中路的棋勢,而蕭康落子講究氣盡棋亡,惜子構形,行棋舒展,二人往日下棋,雖棋路迥異,卻玲瓏棋局頻出,就像是一起在更新棋譜一般。


    “棋路也好棋子也罷,布局各式,黑白分明,本就是相互成全,相互引導,沒有什麽怕丟不怕丟之理。”蕭軻橫出一子補住斷點,恰好堵死蕭康的攻勢。


    蕭康進而抬頭,執起棋子敲了敲棋盤,落子在右下角星元位,對蕭軻意有所指的說道“這般的確能相互進益,相互成勢,但你也應該明白,棋路如人心,懂得變通才能未來可期。”


    蕭軻舉棋沉默半晌,默默在旁邊補上一子,微笑道“話雖如此,可性格這種天生的東西,又當怎麽變?”


    “所以聖人才會說性格決定成敗!”蕭康眼見攻勢又被蕭軻堵死,他也不惱,依舊對著蕭軻語氣平緩的說道。


    這一局棋裏,蕭康不厭其煩的說了多次性格,蕭軻哪還不明白蕭康的意思?不外乎是怕蕭彧登基後會受到他的掣肘,於是他越發固守起邊角的陣營,逐漸避開在天元落子,棋步間暗暗表明了自己不會過多幹預蕭彧抉擇的意思。


    等蕭康拿下中路後,蕭軻為了避免尷尬,直接將話題引到即將到來的金陵刺殺上,平靜道“皇兄先前說自己常常夢到當年,不知這十九年間,他會不會也夢到當年。”


    蕭康舉起手中的棋子,釋然笑道“他當然會夢到,否則他又怎麽會選在四國伐楚,朕苟延殘喘的時候來尋朕?”


    頓了頓,蕭康落下這最後一子,感懷道“天命如此,何須強求,若朕這殘軀能化解咱們間的恩恩怨怨,其實倒也不錯,說不得老三會回來,他也會....


    話音未落,就聽見殿外的小太監向內尖聲通傳道“啟奏陛下,睿王殿下正在門外恭候!”


    “傳!”


    隨聲而至的蕭彧身著白衣蟒袍,雖說看上去素了些,但通身氣韻卻比從前尊貴了不少,惹得蕭康兄弟二人頻頻點頭,低聲稱讚了幾句。


    蕭彧的氣勢與蕭康相比已然不遑多讓,蕭康雖多了幾分持重和城府卻也少了蕭彧那般含蘊的鋒芒和朝氣。


    與此同時,棋局已定。


    “兒臣拜見父皇!”


    蕭彧掃了一眼棋盤,發現蕭康手邊的黑子,輕輕笑道“看來父皇又替兒臣報仇了,想當年兒臣跟二叔對弈,可都被二叔殺得大敗而歸。”


    “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棋盤如戰場,當然是父子先行了,哈哈哈!”蕭康和藹的笑了笑,小太監見狀很有眼色的找來幾個宮女把棋盤拾掇好。


    “這三年來,朕時常從宮中棋師那裏聽說彧兒棋藝大漲,不知今日彧兒能否滿足朕的期待?”


    蕭康讓蕭彧來跟跟自己下一局,卻不想蕭彧搖了搖頭笑著拒絕道“兒臣每日下棋不過三局,多則容易技癢,少則不宜棋技!兒臣今日已下過三局,可不能再多了。”


    能在宮裏生存的太監宮女有幾個是愚笨之徒?蕭康大病初愈後,除了翊王蕭軻,其他朝臣皇子一個未見,此時卻跑到昭鸞殿要跟睿王下棋,這隱藏的原因還用多說麽?


    聯想到未來的前途,小太監趙誌路不斷給蕭彧遞去眼神,希望對方不要犯傻。


    不過蕭康對此卻是一副見怪不怪的表情,歪頭對蕭軻抱怨了一句‘還這德行’後,笑著擺手道“既然如此,那便作罷!”


    一個太監都能看出來的問題,蕭彧又怎麽會看不出來?焚香沐浴是因為蕭康是君是父,而自己身為臣子自然不能拒絕,然拒絕下棋則表明了自己也有自己的原則,有自己的堅持,這一點並不會隨著地位改變。


    但想到蕭康的身體,蕭彧心底終究還是有些不忍,連忙補充道“這段時間兒臣的棋藝好像遇到了瓶頸,正好想向宮中師傅請教呢,假如父皇不嫌兒臣愚笨的話,那明日兒臣便去奉天殿叨擾父皇了!”


    “呦,你小子說的是真的?”蕭康麵露戲謔之色,打趣道。


    蕭彧話裏話外帶著執著和真誠,又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回答道“有些遺憾兒臣不想在犯,若父皇不嫌棄,兒臣願從明日開始將三局棋都留與父皇請教!”


    聞言,蕭康滿意的撫掌,隨即推開棋盤,赤腳下地扶起蕭彧,微笑道,“彧兒有心,父皇又豈能辜負?不過我也知道你不喜奉天殿的氛圍,這樣以後你宮中多備一些吃食,我與你母後會常來溜達的。”


    說完,遂穿上龍靴,在蕭彧平靜的目光中,帶著蕭軻離開了昭鸞殿。


    殿外,蕭軻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一路與自己相互扶持,卻也白發早生的皇兄,輕輕的問道“睿王殿下的心意已然明了,可皇兄……這是已經決定了?”


    蕭康停下來,抬頭看了看被宮牆圈緊的天空,嗓音不複殿內明朗,微咳了兩聲道“老二老三這些年在做什麽你也清楚,皇弟應該明白那孩子是最好的選擇,為君為父,君始終大於父啊!”


    蕭康頓了頓,無聲地笑道“有自己的堅持和決定,說明他已經準備好了。”


    “那孩子雖性子倔強,到底還是心裏有皇兄的。”蕭軻這句似安慰又似勸告的話沒有說出,隻是抬頭順著蕭康的目光看去,天蔚藍一片,卻連一隻路過的飛鳥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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