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 ss=maintext>第二十一回 小拍清歌花能解語 燈紅酒綠玉自生香</b>


    話說寶林來請銀屏出房去坐,他那裏肯走?倒把寶林扯了坐下來閑談。驀見桌上有一副玉棋子,就硬拉寶珠同他下棋,寶珠不肯,他就再三央告道 :“好嫂子,你雖是我家人,但我到你家是個客,你不要嫌我才好,不然,你也要看我哥哥的麵子 。”哈哈的又笑起來。寶珠此刻才覺熟識些,正要起身,聽他這一番話,臉一紅,又坐下來。寶林笑道 :“你盡管同他鬧笑話,他怎麽好意思呢?你倒真是個趣人 。”銀屏道 :“再敢戲耶?好嫂子,來罷 !”就將寶珠扯過來,坐下道 :“我今天替哥哥代印,來點你這隻眼 !”紫雲等止不住個個大笑,寶林笑道 :“我不怕唐突你,他也沒有改妝,你同個男人拉拉扯扯的,不成模樣。我妹子口嫩,他要拿你開句心,你就下不去了。”銀屏道 :“ 吾有什麽下不去?這種有名無實的男人,怕他幹什麽 !”寶林笑道 :“原來妹妹總講究得實的 。”紫雲等又大笑起來。銀屏自知失言,臉就紅了,道 :“到底是個姐姐好。我也是你妹子,幫幫我,也佩服你 。”寶林笑道 :“我是濟弱鋤強,你還要人幫嗎 !”寶珠同銀屏下了兩盤棋,互相勝負。天已晚了,房中上燈,但見銀缸斐幾,燦爛生輝,靈蓋朱纓,燈彩無數。外邊金子進來說 :“太太備了幾樣小菜,請小姐坐坐 。”銀屏道 :“嫂子也出去陪我 。”寶林道 :“他同你一桌吃酒,你雖然不得實濟,外觀就不雅了 。”銀屏道 :“很好,你隻管拿我取笑,我會同嫂子算賬。何不將酒席取進來吃,大家有些興?”寶珠道 :“我這房裏,不容外人進來 。”銀屏道 :“就擺在前邊不好嗎?”寶林隻得吩咐在前邊擺席,著寶珠的乳母在屏後接酒遞茶。


    席已擺齊,三人入席,說說談談,頗為高興,寶珠已不是從前羞澀澀。吃了幾巡酒,猜了一回拳,銀屏道 :“我們行個令罷 。”寶林道,“悉聽尊意 。” 銀屏道 :“我見《紅樓夢》上寶玉行的那個《女兒悲》的令,倒還有趣,我們何不照樣也說幾個頑頑?”寶林道 :“很好 。”銀屏道 :“他是悲愁喜樂四字,我想仄聲念在口裏不好,不如將喜樂換做嬌癡,再添上女兒顰、女兒羞,都是平韻,念起來鏗鏗鏘鏘,才入調呢!姐姐以為如何?”寶林道 :“妹妹見解不差,請先說罷 !”銀屏道 :“是要序齒的 。”寶林道 :“妹妹是客,我們何敢有僭?”銀屏道 :“ 家裏姊妹,什麽誰賓誰主?” 就將門杯送到寶林口邊,寶林隻得一飲而盡,笑道:“ 一定先要我獻醜,你們可別笑話 !”銀屏道 :“姐姐爽快些,別謙虛罷 !”寶林笑了笑,說道:


    女兒悲,良辰美景奈何天!


    女兒愁,抱得輕衾上玉摟。


    銀屏道 :“好極了!傳神之筆 。”寶林道:


    女兒嬌,殘妝和淚濕紅綃。


    女兒癡,才子佳人信有之。


    女兒顰,從此蕭郎是路人!


    寶珠對他微微而笑,銀屏轉身,昌昌失失問寶珠道:”你知道李墨卿悔親了嗎?”寶珠嘻嘻一笑。寶林故作不聽見,又說道:


    女兒羞,煙花三月下揚州。


    銀屏道 :“那急得還了得!真正使不得的 。”寶林道 :“你是沒有好話講的,留點神了,這是有報複的 !”銀屏道:“還要一句,席上生風,再唱一個小曲,就完令了 。”寶林道:“那來這些累贅東西?”銀屏道 :“你不信?翻出《紅樓夢》來瞧瞧 。”說看起身,向書架上亂翻,見有一支笛子在上,隨手取下來,笑道 :“原來你們還有這種好長技,今天一定請教。大姐姐快說句詩,好唱曲子 。”寶林道 :“詩還可以,曲子不會 。”銀屏那裏肯依,鬧得什麽似的。寶林被他纏得沒法,道:“姑太太,你請坐下罷,我就唱是了 。” 隨手夾了一箸燕窩道 :“海燕雙棲玳瑁梁 。”對寶珠道 :“你彈套琵琶,我唱個小曲罷 。”銀屏道 :“不行!大姐姐唱大曲,嫂子唱小曲 。”寶林被逼不過,隻得教寶珠吹起笛來,唱了一支《樓會》上的《楚江情》,銀屏讚不絕口。寶林道 :“ 別挖苦人,你也要照樣的 。”銀屏道 :“那自然。嫂子先來,我是附驥 。”寶林道:“你這稱呼,真不妥當,可以請你更改更改 。”銀屏道 :“名分所關 。” 寶林笑道 :“ 你不改口,他是不說 。”銀屏隻得叫聲二姐姐,寶珠道 :“我不得僭你 。”寶林道 :“你別引他多講罷 !”寶珠道:


    女兒悲,玉堂春在洞房先。


    寶林瞅了他一眼。銀屏道 :“切貼不移,現身說法,換不到第二個女兒身上去 。”寶珠道:


    女兒愁,春日凝妝上翠樓。


    女兒嬌,辜負香衾是早朝。


    寶林、銀屏同聲讚好道 :“隻有你合用這句子,別人也不配 !”寶珠道:


    女兒癡,半夜無人私語時。


    銀屏微笑,咳了一聲。寶珠想到女兒顰,思索一會,也是情不自禁,說道:


    女兒顰,聖主朝朝暮暮情!


    寶林冷笑道 :“你沒有說了 !”寶珠臉一紅,不言不語。銀屏那裏還放得過?笑道 :“原來你的官這麽做的,我今天才知道。 怪不得我哥哥常說你聖眷好呢,誰知有個隱情在內!你雖不願意,有些顰蹙不安,無如回不過去的事,隻好委屈些兒。”珠紅泛桃腮,手拈衣角。寶林說 :“索性說完他了事 !”寶珠寶林笑道 :“ 你隻顧說得爽快,也替你令兄留點地步 。” 寶隨口道:


    女兒羞,蜻蜒飛上玉搔頭。


    寶林道 :“快吃酒,說一句詩罷 。”寶珠將門杯飲幹,拿了一顆蓮子道 :“露冷蓮房墜粉紅 。”銀屏一笑,才要開口,寶林趕忙道 :“我來彈琵琶,將你自己做的那個《紅樓夢》的《滿江紅》唱來 。”寶珠不敢違他,唱道:


    可歎奴,生辰不偶,家運多難。到如今,寄人籬下,更覺淒涼。瀟湘館鳥啼花落春無恙,綠陰低罩茜紗窗。金玉良緣知早定,木石前盟未必真。詳菱花鏡,可憐辜負在妝台上,斜抱羅衾,悶對著銀缸憔悴。玉容嬌不起,鸚鵡無言,暗泣斜陽。最憐那,殘紅滿地誰人葬?春光容易玉生香。曾記得春困把那幽情發,綠竹生涼離恨天。折盡風流賬,空教我金釵十二,撩落人間!海棠菊花標詩句,半窗風雨助秋光。相思病三更夢紅紅綃帳,旅夢兒繞家鄉。


    焚詩槁,空留一片癡情況。寶玉呀,才知你是鐵石心腸!真個唱得響遏行雲,風回氣轉。這麵琵琶,就如風吟簷馬,沙擊晨鍾,叮噹嘹亮。和叫起來,一回兒象盡是唱,一會兒象盡是琵琶,把個銀屏愛得笑不攏口,讚不絕聲。寶林道 :“我們要請教令官了 。”銀屏笑道 :“饒了我罷,我是不會的 !”寶林道 :“沒有這種便宜事兒,快些罷!難道還要抱上轎嗎?”銀屏道 :“不過笑話罷了,我就放個屁兒你們聽聽 。”念道:女兒悲,樓上花枝笑獨眠。


    寶珠笑道 :“這是姻伯母的不是,耽誤你青春了 。”銀屏道 :“好麽,你取笑我,那可怪不得我了 !”又道:


    女兒愁,悔教夫婿覓封侯!


    寶林道 :“賈寶玉就是用的這句,不與同的 !”銀屏笑道:“就是’嫁得蕭郎愛遠遊’ 。”眾人大笑。銀屏怕人取笑,他忙道:


    女兒嬌,芙蓉帳暖度春宵。


    寶珠道 :“這句好,香豔已極 !”寶林對寶珠一笑,不做聲。


    銀屏道:


    女兒癡,勸君惜取少年時。


    女兒顰,楚腰一撚掌中輕。


    女兒羞,細草春香小洞幽。


    寶珠低著頭,隻是笑,紫雲等一個個含笑而立。寶林道:“我這個妹子,真個顛狂欲死,教我們倒不好取笑你了。請唱罷 !”銀屏飲過門杯,說道 :“明月小橋人釣魚。唱是不能的,沒有學過 。”寶林道 :“不唱,罰十大杯 !”銀屏道 :“那不要醉死了 !”寶林道 :“我們姐妹兩個,灌也灌你下去 !”銀屏道 :“如此說,我落在你們手裏了,還要把我纏死了呢 !”寶林道 :“不消開心,不唱是過不去的 !”銀屏道 :“既要小生唱曲,請二位美人代板 。”寶林道 :“別要理他,不怕他不唱 !”寶珠、紫雲兩個吹起笛來,銀屏唱了一支《小宴》,也是香溫玉軟,婉轉可聽。眾人讚了幾句,又吃了幾樣菜。銀屏道 :“我們剛才都是用的陳句,何不大家自出心裁,將這六個當做詩題,做幾首詩,卻好每人分兩個 。”寶林道 :“你怎麽這樣高興?你倒不怕費神麽?”銀屏道 :“橫豎閑著,再不借此消消遣,吃下飲食也不消化 。”寶珠道 :“依我還是集他幾句 。”銀屏道 :“也好,自己做兩首七絕,大家也見見心思。”寶珠道 :“明天交卷罷。我一時可想不出來,而且也不耐煩。”銀屏道 :“ 我們今日先分定了題目,不好嗎?” 隨喚紫雲將六個題目寫起來,圓成紙團兒,三個各拈兩個。寶珠道 :“此刻且不必看,做出詩來,再看未遲 。”三人各看一看,就在燈上燒了。寶林道 :“依我的愚見,不如將女兒兩個字改作美人,有生發些 。”銀屏道 :“你不過想個男人,要他在裏邊,你說得快活些。就任憑你扯兩個男人來說說,也不甚要緊 。”寶林急了,道 :“銀丫頭,看我來撕你的嘴 !”銀屏再三央告,寶珠也替他討饒。銀屏道 :“還是我家人好,真象個嫂子 。”寶珠道 :“你隻有欺我,不感激我罷了,還來取笑我,真是人心難問 !”銀屏道 :“我這麽說你好,還要怎樣?”寶林勸他兩杯酒,談談笑笑。銀屏逼著寶林合唱了一出《尋夢》,又紫雲等三人唱了幾支小曲,方才能得用飯散席。銀屏道 :“我今日同嫂子睡罷 。”寶珠不言語,寶林道 :“妹妹在我小套間裏住,寬展些 。”銀屏道 :“那不能,我今日原說替哥哥代印 。”寶珠道 :“你教人看,誰是個男人?”銀屏道 :“我說落點便宜,好不好?”就同寶林出來,在夫人房中談了一會。回房見寶珠正在改妝,紫雲、綠雲兩旁侍立,他就要來幫忙,寶珠笑道:“姑太太饒了我罷,我可當不起 !”銀屏笑道 :“我來做個畫眉人,停回還要索口脂香呢 !”寶珠道 :“別鬧罷,請那邊坐坐 。”銀屏笑道 :“我這個風流張敞,同你正是女貌郎才 。”寶珠也笑道 :“你也該知道年伯托張山人說媒,要將你送上門來把我,我就立意不要。誰知你倒會自薦,不消年伯費心 。”銀屏道 :“我原會自薦,坐在人家套房裏不起身,候成了才肯走呢,不然也不放心 。”寶珠滿麵嬌羞道 :“頑笑得無趣了!“銀屏道 :“誰教你惹我的 !”寶珠妝束已畢,換了一身豔服,銀屏細細賞鑒,果然是花貌雪膚,天姿國色,正如五雀六燕,輕重適勻;燕瘦環肥,纖濃合度。絕勝青娥之降世,恍疑綠珠之返魂。這一對金蓮,那幾個俏步,好似春雲冉冉,飛來離恨天邊;垂柳纖纖,到軟紅深處。銀屏愛得目不轉眼的細看,自知不及,暗暗羨慕。想我哥哥,真好風流香福!寶珠見他看得出神,笑道 :“你不認得我麽?”銀屏道 :“我看你側媚旁妍,變態百出,如花光寶氣,映日迎風,教人眼光捉不定,越看越不得清楚 。”寶珠啐了一口。二人煮茗清談,直到三更才睡。銀屏要同寶珠同衾,寶珠立意不肯。紫雲已拿了一床棉被鋪在裏邊,銀屏道 :“你明日還不同我哥哥睡呢?”寶珠也不理他,二人上床,一宿無話。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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