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 ss=maintext>第二十回 奪學堂同室操戈 翻花樣洞房合巹</b>


    卻說項慶如耽於豔福,絕意進取,人人代為歎息,他卻絕不為意。終日深居簡出,做那京兆畫眉故事,閑時亦教林林學習洋琴,自己做些新鮮曲調,拍入琴裏唱起來。這種樂處,人也趕不上他的。一日正是清明佳節,心想到龍華踏青一回,又想起季留的學堂,離龍華不遠,要順著一訪。正同林林說,不想簾衣一掀,闖進一人,正是季留,卻滿麵怒容,一言不發。慶如詫異,連忙讓坐道:“我正要同林林來奉看,不想你卻來了,好久沒有來滬,學堂如何發達?”季留擊案道:“你還說學堂哩!已經散了。”慶如愕然道:“聽說辦得很好,怎麽就會散了呢?”季留太息道:“都是魯耀青這下流種子弄壞的。”慶如更加奇異道:“耀青的學問極好,如何會弄壞呢?”季留氣已稍平,便慢慢的告訴出來。原來他這學堂,名字叫做觀海學院,學生也有百餘人,十分發達。所以請的教習,也是留學生為多,內中最出尖的就算魯耀青了,他的教法又好學問又好,學生已是心服,加之籠絡學生的手段,說來倒是一般教習的秘訣。他一到學堂諸事還在其次,先查學生中,問那個是學問好的,程度高的,有思想有誌氣的,揀了幾個,就用全付的本領去籠絡他。先在講堂吹一陣牛皮,誇獎自己怎好怎好,把幾種普通學問演述一遍,說是不傳之秘,再把他們學生,也稱讚幾句,奉承幾聲,推之為大豪傑,許之為真國民。一頓拍馬庇,已經把學生迷得昏了,一麵又私下把幾個學生約到自己房間裏來,密切的談心,或是互換照片,或是唱和詩句,甚者還要置酒飲宴。那時這個教習,已算得全堂物望所歸了。過了些時,就同學堂總理及辦事人,意見不合了。據他的意思,以為像我這樣深得人心,這總理就該我做,你有什麽本領倒要掌握全權?這樣一想,便事事反對起來,麵子上還是照舊,卻暗地攛掇學生道:‘本堂的功課雖是還好,但管理及庶務,卻腐敗到極點。我不過稍為說說,總理就同我不對。我們事權不屬,隻好空歎氣罷了。’有時又誇說:‘如果我做總理時,便如何整頓,如何改良,必不像現在這個樣子的。’幾句因風縱火的話,把學生挑撥得心裏熱刺刺,就要大起風潮了。此番魯耀青,就用這種法子,把一個觀海學院,頓時吵得家翻宅亂起來。如果總理實在腐敗,或是不識學務,隻好含著眼淚忍氣吞聲的告退了。無如季留這個總理,本是個留學生,加之問心無愧,理直氣壯,也不肯讓他。彼時有幾個沒有煽惑的學生,卻代總理打抱不平,頓時學生也分為兩黨,互相攻擊。看官,這是季留做了總理,所以如此若換一個次一些的,早已一窩蜂跟著走子。卻說季留起初還不曉得誰的主動力,後來曉得是耀青了,他的性子那裏耐得,立刻找到耀青,當麵著實責備一番。耀青紅著臉正要強辯,隻聽拍的一聲,左臉上早吃季留一掌,還未閃開右邊又是一掌,打得臉上越發紅起來。要想回手,早有許多教習勸住。季留轉身就走,頓時辭職。耀青立身不牢,便把學堂搬到上海新馬路,改名新民學校。果然做了總理,遂了他的心願。那季留一麵的學生,自然是四散了,當下慶如聽季留說罷,不覺鼓掌道:“快哉!此擊真千古第一擊也。”林林笑道:“怪道那魯大少到了台麵上,板板六十四的不肯叫局,原來這樣陰險。可見肯在堂子裏玩的,那心地倒是光明正大的呢。”季留也笑了,慶如正色道:“季留,此刻的學務,真是愈趨愈下了。據表麵看來,從前人辦的學堂,專用壓製手段,覺得野蠻,自然是此刻辦得文明了。殊不知一味放任的,卻也算不得文明。如你所說教習奉承學生,這弊病已經如此。還有辦事人奉承學生的哩!他隻圖學生說他一聲好,他就可久握大權,恣其侵蝕,所以一切不問,任他們出入自由,無惡不作。講堂好像茶樓,操場變作賭場。學生覺得比家裏舒服,自然願意來就學了。就有幾個矯矯不群的,住了幾日,不怕你不同流合汙。所謂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了。那辦事人看見學生日多,自以為辦有成效,越發要奉承學生,把功課當作一種附屬品了。你想這種學堂,要算做文明,那賭場茶館,更要算做文明的祖國了。做父兄的,與其送子弟到學堂,不如送到賭場茶館,學些秘訣,倒還直接爽快呢!”季留道:“罷了,罷了!我從此跳出學界,不做這種事了。我們且說閑話罷。你可曉得君實要結婚?快了,聽說就在上海舉行,我們去吃幾天喜酒才是。”慶如道:“他昨日已有請帖來的,到了那時,想我們幾個同誌又可以一聚了。”一麵說,一麵叫林林取出些酒食來。三人對花小飲,夜深而罷。


    到了結婚那日,慶如、公一、季留、子青、小牧陸續的來到。隻見堂開錦繡,地疊氍毹,收拾的十分富麗,君實一替一替的,正叫人催請伶隱汪筱儂來。不多時隻見一個短男子背了一個大包、一個大籠,踅著進來,君實大喜接住。慶如等問是什麽東西,君實笑道:“少停自知。”須臾間筱儂到來,與眾人見了。這筱儂直求人氏,自幼讀書,深通時勢,隻因名場蹭蹬,棄儒而優,卻最喜與諸誌士交往,時常做些憤世嫉俗的詩篇,以日本的宮崎寅藏自比。論他的思想,即士大夫中也不可多得。卻有一椿事不好,是愛吃鴉片煙。當下筱儂叫君實將外衣脫下,便在包中取出大紅圓領角帶皂靴,籠中取出紗帽一頂。先用網巾把君實的頭紮了,眼角塗些脂,把眉毛畫長了,帶上烏紗,穿了紅袍,係了角帶,登上了方頭靴,又插了兩朵金花。頓時把君實打扮成一個前朝狀元的樣。大家看了,拍手道:“妙,妙!虧君實如何想出這個花樣,果是新鮮別致。”君實道:“我見新娘穿了鳳冠霞佩,覺得新郎的箭衣外套有些不稱,所以同筱儂借了這幾件衣服,取其互相配對的意思,有甚深意呢?”眾人也覺得這個喜酒來得出奇,格外起勁。少頃,花轎到了,請出新娘,一般的參天合巹。就這新郎的古衣古冠,越顯得堂皇富麗,美滿姻緣。眾人吃了一夜酒,也就散了。讓他們掇拾古歡,圓全新好,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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