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 ss=maintext>第六回 談新政袁氏擢侍郎 發私謀榮相興黨禍</b>


    話說袁世凱既得榮相保舉為練兵大臣,便聘用日人兩名為顧問。又將舊日北洋勇營汰弱留強,再募些新額,湊足六千人,名為新建陸軍,日日訓練,不必細表。


    且說當時自戰事敗後,京中各大員頗知得外人的厲害,盡有些人知道日本維新後即能自強,就要說到“變法”兩字。那時就有一人,姓康名無謂的,本籍廣東人氏,當初在本省講學授徒,召集生徒數十,替他鼓吹聲名,捱了千辛萬苦,才中得一名進士,點了工部主事,總不得誌。他從前因翁同龢在北京提倡公羊學說,他便看了年把《公羊春秋》。豈知那翁同龠禾凡遇著說公羊的,就當他是有才幹的人物,所以翁同龢也看上他。他就投拜在翁相門下。


    康無謂這時,要圖翁相保薦,盡要弄些才學動他,才能得翁相信服。故此接二連三上了幾次書,統不過是說築鐵路,開礦產,設郵政,廢科舉,興學堂,裁冗員這等話頭。本是尋常之極,隻就當日北京臣僚看起來,也當是有十分學問,故此,人人也識得他的名字。他又想聯絡黨羽,一來好張聲勢,一來又可互相利用,因此也立了一個保國會。先是入會的有十數人,各出來傳頌,都道這康先謂先生很有才學,又得各大臣吹噓,不久也執大權的了。


    這風聲一播,你道京中各候補人員,那一個不是熱中的,隻道所傳說的是真,倒願憑點勢力,好得升官,因此進保國會的人數漸漸多了,整整有數十人,鬧成一片。一麵又運動翁同龢,奏請降諭詔舉人才。那時翁相方充軍機大臣,說話是易的。


    果然不數日即降出一道諭旨,令大臣保薦人才。那翁相自然把康無謂保薦。同時又有一位梁希譽,是康無謂的門生,他有一個姻親,喚做李端芬,方任禮部侍郎的,也一同保薦康無謂師徒二人。至於他們同鄉的張蔭桓,及一般說公羊的,如張之洞,如徐致靖、張百熙,也同時奏保。康無謂又防自己獨力難以行事,自然要先布黨羽,所以當時保國會中人,如林旭、楊銳、劉光第,統得被舉充軍機章京。康無謂又得了個總理衙門章京。


    一連十數人,或是禦史,或是部曹,倒把“新政”二字,掛在口頭上,好不得意。


    那時朝家亦慮這班人,防生出什麽事,所以又派尚書孫家鼐做新政大臣,好把這班人管轄。不料不出朝家所料,竟生出一件事出來,反令袁世凱升官,黨人亡命。正是:釀成黨錮彌天禍,催得軍門特地升。


    你道康無謂等弄出什麽事?因為當時天子年紀還輕,因憤恨前此割地賠款,不免輕躁。偏是當時老太後在宮,見著這般混鬧,空言變法,總不是路,所以暗令有權有勢的大臣,要覷察康無謂一班人的舉動。那班人得知這點消息,最防老太後拿著自己痛腳,就暗中商議,要除去太後才得心安。在那一般人,早知那老太後是不能容自己的。卻是什麽原故呢?因為向例,京官凡是部員要條陳事件,若不是封章的,凡尚書侍郎,皆得拆閱,看他合格與否。


    那日有個姓王名照的,都是康無謂一路的人,正充禮部主事,竟上一道條陳,也說是指陳新政的,並請皇上遊曆日本。


    該部尚書許應馬癸、懷塔布把來看過,指出他有些不合,叫王照總要改轉。那王照恃著當日說新政的是得勢的人,就咆哮起來,說道:“前者皇上早有諭旨,凡有屬員條陳不得阻擋的了。


    你們恃著是個上司,就要阻撓新政麽?”說罷,不由那許、懷兩尚書分說,就跑了出來,與康無謂商酌。那時保國會中人,正因那少年皇帝聽信自己的時候,即紛紛把禮部各堂官彈參,說他守舊拘迂,阻撓新政。隻說王照欲遞條陳,被禮部堂官擲在地上,這等說。


    當時朝廷大怒,即把禮部兩個尚書、四個侍郎一並革了。


    這時禮部幾個堂官,真有冤無路訴。但革了別人猶自可,革了那個懷塔布,正與老太後有點子瓜葛的。他天天在老太後跟前訴冤,弄得老太後不得不怒,因此便要窺察康無謂的舉動。就是這個原故,康無謂一班人,覺此時若不除了老太後,實於自己不便。便與同道中人商議,要謀個除去太後的法子。各人都道:“昔要除去老太後,一定要靠些兵力,方能保得自己地位。


    但我們天天談新政,隻是空口白話,究從那裏尋得兵力出來呢?


    ”康無謂道:“有人。俺看袁世凱那人,正是喜歡新政的,一定與我們共表同情。他現在有新建陸軍六千人在他手裏,盡合用得著。”各人都道:“若是運動他,盡要小心一點。不要擅自泄漏我們宗旨,是緊要的去處。”康無謂口中雖說是極,惟心中早拿定袁世凱是可用的,故各人致囑之言,也不大為意。


    那日便求見袁世凱。那袁世凱接見之際,兩人即把新政談了一番。康無謂即道:“皇上是足以有為的,單是老太後百般阻撓,真是沒法。現在更聞得老太後還要謀害皇上。這樣,若是我們做臣子的不能設法解救,還算得是人麽?”袁世凱聽了,心上反吃一驚,因問道:“足下究從那裏聽得老太後要謀害皇上呢?”康無謂想了一想,才道:“是皇上說來的,並諭令我們要保護他。今弟想我們食君之謀(祿),忠君之事。且見足下是個忠義之人,又是兵權在手,故特來商酌。”袁世凱道:“據足下之意,欲使小弟何為?”康無謂道:“自古道:先發製人。待至太後下手時,我們便救駕不及了。不如足下先提本部人馬,先至頤和園執了太後,再請皇上發落便是。”袁世凱聽到這裏,目定口呆,也說不得出聲,暗忖此人乃有如此舉動。


    半晌方答道:“足下之言甚是。但此事非同小可。細思兄弟身分,非得皇上明諭,斷不敢行。”康無謂道:“此亦易事,弟當麵見皇上,請他發諭足下便是。”說罷便去。袁世凱這時自然心上持上捋下。


    不料康無謂回去,與林旭一班人計議,譚嗣同倉皇道:“虧你把這些話來對袁世凱說。此是何等事?豈輕易能對人說來的麽!”康無謂此時不免悔恨,惟硬著撒謊道:“此是袁世凱先說的,不過運動我們,求皇上發個明諭給他而已。”譚嗣同道:“弟不信有此事。榮祿是太後的內侄子,袁世凱正靠榮祿做官,如何肯幹這事?他幹得來,便是榮祿殺他;他幹不得來,又是太後要殺他。他做官正安穩,何苦擔此煩難。今事情重大,總要說真話才好。”康無謂道:“終是譚兄多疑,我那有說謊的道理?”林旭道:“既是康兄親聽袁世凱說的,我們如何不信。”便大家計議,先由林旭、楊銳等一班軍機章京,在皇上麵前說太後要謀害皇上的事。


    當時皇上聽了,不知真假,心上好不著驚。且又一個少年無知,任人擺弄的,急向林旭等問計。林旭道:“請皇上獨問康無謂,他定然有點法子。”皇上便令召見康無謂。到那日康無謂召見時,更一力說太後的確要謀害皇上。皇上當時聽了,更為心慌,問有何解救的法子。康無謂便道,“袁世凱是個忠義之人,盡合用著。請皇上獨召袁世凱,著他保護皇上,自沒有不妥的了。”皇上聽罷點首。


    次日,即傳旨召見袁世凱。時袁世凱隻在直隸練兵,今一旦獨被召見,京中皆以為異事,無不注意。那袁世凱亦不料為康無謂一班人運動,隻得人京引見。那皇上一見袁世凱,即令平身,立令傳賜點心。袁世凱方訝得此異數,不知何故,心上好不思疑。見皇上說道:“朕素知你是忠義的,隻因自下變政,或有些人反對,謀不利於朕躬。到這時,你有兵權在手,休要袖手旁觀。”袁世凱聽了,就知康無謂日前的話,有些來曆。


    即道:“到這個時候,臣自然要效力。但皇上不要聽一麵之言,自起驚擾,反生出意外的事來。”當時皇上道:“卿言甚是。


    你盡要效忠才好。”袁世凱此時,即伏地磕頭奏道:“臣安敢不盡忠。”說罷,當時皇上即令他退出。隨有一道諭旨降下來,加袁世凱一個候補侍郎。


    康無謂此時已知道袁世凱召見後,朝廷大為喜歡,看來自己之計是行得的。即再與林旭等商酌,求皇上再降一張密諭,好到時號令各官,且調動袁世凱更易。林旭亦覺得有理,因把康無謂之意,麵奏皇上。那時皇上自聽過袁世凱之言,勸他不可聽一麵之詞,自起驚擾,這時不免疑惑。但林旭所請,又似乎有理,便把個雙關語氣,發了一張密詔,道是“善保朕躬,無傷慈意”。這八個字,看來是不能動彈得老太後的,這詔實不能把來示人。那一日,隻管攜了那密詔,往見袁世凱。先問皇上有何說話,袁世凱卻隱過自己對答的話不提,隻把皇上的話,細說了一番。康無謂歡喜道:“不差,皇上已有密詔發付弟等。足下兵權在手,盡可行事。”袁世凱道:“既有密詔,可能賜弟一觀否?”康無謂聽了,覺密詔是不能給人看的,自己也不合說出,今見袁世凱索來觀看,正是左右為難。沒奈何,即說道:“這是發給兄弟的,本不能給人看。今足下既是向誌,便看看也不拘。”便拿出張密詔,隻露出“善保朕躬”四宇,給袁世凱略略一看,隨即收回。


    袁世凱此時更滿肚思疑,就知康無謂不是路,但究竟不忍遽發。不圖康無謂去後,不時催促袁世凱發兵去圍頤和園。袁世凱一天推遲一天,總不見動靜。譚嗣同好生憂悶。惟康無謂對著各人,總不把自己與袁世凱往來的事細說。那日竟然飛函袁世凱,促他發兵。那袁世凱接了那封函,覺發兵之事,斷斷使不得。又被其頻頻催促,左思右想,迫得沒法,即拿了那康無謂的函,直往求見榮祿。時已深夜。榮祿見袁世凱稱有機密要事求見,即不敢不接他,立即披衣而出。見袁世凱獨自一人到來,麵色倉皇不定,料知有些原故,即問道:“足下夤夜至此,有何見教?”袁世凱道:“沒事不敢深夜驚動中堂。正惟事情重要,禍起宮廷,不得不來發告。”


    榮祿急問何事,袁世凱便把康尤謂來說的話,一一說知。


    榮祿道:“他拿出的密詔,究是有什麽字樣呢?”袁世凱道:“卑職疑其中另有別情。因他拿密詔來看時,隻露出‘善保朕躬’四個字,也未有把密詔給卑職全看。因此更覺可疑了。”


    榮祿道:“皇上召見足下時有什麽話說呢?”袁世凱道:“皇上隻是籠統說法,教卑職盡忠報國。卑職曾勸皇上勿聽一麵之詞,皇上也以為是。看來那班人一定是造出謠言恐嚇皇上的,可無疑了。”榮祿又道:“愚意足下所料亦有八九。今他們請足下發兵,足下隻是一天推遲一天。他們若不見你發兵時,一定知得事情泄了,自然逃走,那時便拿他不著。今事不宜遲,愚當立刻走進京城,麵奏老太後,好防備此事。總要拿著他們治罪,方稱本心。”說罷,便拿出那顆直隸總督的關防,乘夜不動聲色,乘了單車人京而去。


    那時雖在夜分,京中各城門,本已緊閉,隻是榮祿到來,因有機密入京,如何敢不放行。那榮祿便一直到了頤和園,口稱有機密要叩太後麵奏。所有侍衛內監,倒知他是北洋大臣榮相,又是太後的內侄子,自然要告知太後。時太後已經睡了,聽得榮祿深夜至京,必有緊要告發,乃立即披衣起來,召他入見。這一會真教狡謀立破,大獄旋興。正是:方謀結黨圍官苑,反陷同群逮獄牢。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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