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 ss=maintext>第十六類 婚娶騙</b>


    婦嫁淘街而害命


    京城有房八者,為人癡蠢,以淘街為生,家隻一老母。一日房八淘街,往小河邊洗,靠晚來有一婦人,身穿麻衣,旁立看淘洗訖。謂房八曰:“我將往娘家,今晚不能到,暫借你家一歇。”房八曰:“我家歇不得,何不往客店歇?”婦人曰:“客店人叢雜宿不便,你家有何人?”房八曰:“家有老母。”


    婦人曰:“有母便可同歇。”房八引至家,婦人把銀與糴米,買酒菜,夜間三人同食。婦人問曾娶媳否?房母答家下僅能度日,那得銀娶媳。婦人曰:“我前夫死,已葬訖,家無親人,今收拾家財,將回娘家,奈娘家又遠。看你兒子孝善,偶然相遇亦似天緣,意欲為你媳婦,以供奉朝夕何如?”房母曰:“你雖好意,隻恐兒不能供三口人。”婦曰:“我亦帶有些少銀本,諒勤治女工,亦足自給。”房八喜曰:“我算命,今年當招好妻。一人自有一人祿,何患不能供。”是晚遂成親同宿。


    一夜之間,敘盡風流。男稱前未娶,今如渴而得漿;女稱久失偶,今如熱而遇涼。二人交愛,真如魚水。房母亦大喜,天賜賢媳。次日,婦以銀六錢與夫糴米,買菜蔬。第三日問婆曰:“何不做身衣服穿?”婆稱無銀。婦又出銀六錢,叫夫在汪客大布店買之。房八既得妻,又前後得銀作家,心中揚揚喜色。


    往汪店買青布二端歸,婦各將剪去三尺。故持尺量曰:“此是剪剩之布,未成全疋,何被人瞞也?可持去與換,有好銀買布,他何得如此虧人?”房八聽妻言去換。汪店言我家那有零布,是你自剪起胡賴我。二人各爭一常汪客令家人再以二端與之,及持歸。婦背地以剪刀剌破幾葉後將展開。又曰:“如何又換兩疋碾爛布。這布店好可惡,他欺你純善,故敢誑你。今次不換,可放言罵他,怕他甚麽。”房八被妻激,忿忿往說:“你以破布誑我。”汪客說:“你買一疋布,來換許多次,店中那有此工夫,不換與他。”房八便縱言穢罵,汪客怒,喝令家人扯打一頓。後以兩疋布,打開看明,擲與之。房八執布歸,言被打之恨。妻怒頓足曰:“有銀買布,及招他打。他靠財勢,可拚命與他作對,吾與婆能替你伸冤。”又激夫到店凶潑。汪店家人又群起痛打,帶重傷而歸。婦哭曰:“必往告保辜狀。”


    遂往禦史處告準。歸買好酒好菜,勸夫多飲方可散血。夫被其勸,酩酊大醉,夜乘醉,緊綁其手足,以沙塞口鼻,至三更,死已久。解其綁繩,婦故喊曰:“你兒身冷了硬了,莫非是死。”


    嚇得婆起,看兒已死,二人相對哭盡哀。複往禦史處補狀,差官檢驗收貯,遍體都有重傷。汪客驚惶無措,過三日將審。


    婦與婆到汪客店曰:“我夫被你打死已的,隻我婆年老,我一婦人,難獨供膳,把你償命亦無益,你能出銀三百兩與我供奉婆婆,叫婆具息,免檢罷。”汪客聞言心喜,令人擔議,許出銀二百兩,與房母供贍。房母依婦言,自具息,言身貧老,兒死婦寡,莫能存命,憑親鄰勸諭,著汪出銀一百兩,與氏養贍,免行檢驗。官準息,將汪客打二十又罰一大罪。令房八妻,領銀而歸。過兩日,婦竊銀二百兩夜間逃去,不知所往。房母再欲告,汪客又重出二十兩與之,以息其事。


    按:此婦是大棍之妻,查得房八隻此老母,故遣婦假與為妻。激其與富店毆爭,然後加功打死。則房母必告,必可得銀,然後拐銀而逃,是斷送人一命,而彼得厚利也。棍之奸險至此,人可癡心,而犯其機阱乎?


    媒賺春元娶命婦


    福建春元洪子巽,在京將納妾,媒數引看,多未稱意。適有崔命婦者,年近三十,猶綽約如處子,以為夫除服,入寺建醮。二棍套定,一為媒,先引洪春元到寺親看,洪見其容貌秀雅,言動莊重,大是快意。媒曰:“既稱意,須與其大伯言之,此婦是伯主婚。”徑引春元到其家,先袖錢五十文入,付其幸僮曰:“有一春元來尊府看大廈,托討三杯茶與吃。”再出邀春元曰:“他大伯在外即回,可入廳坐。”少頃,一棍稱為伯,從外入,三人敘禮複坐,小仆捧茶出,媒曰:“令弟婦欲改適,此福建春元欲求娶,敬問禮銀若幹。”伯曰:“路太遠些,恐弟婦外家不允。”媒曰:“他目今受官,即叫令弟舅同到任,亦何憚遠。況他世家宦族,姻眷滿朝,即在京,亦多人看顧,此不可蹉過。但老爹尚未得見令弟婦。”伯笑曰:“舍弟婦人品德性,女流第一,往日亦不肯令人見,今日除服,在某寺建醮,往彼處看之易矣。”媒曰:“尊府所出,亦不須看。但問何時肯去,及禮銀若何?”伯曰:“他除服了,亦不拘時去。


    禮銀須一百以上,他首飾妝奩,亦有五六十兩。”旋引媒起,密曰:“我上賀須四十兩,莫與弟婦知,其身資可減些。”再複入坐。複曰:“明日若交銀,可在花園館中。家中有俗忌,不交銀也。”媒曰:“須請令弟舅同見為好。”伯曰:“彼來自多稱說,待娶後,即通未遲。”便送媒與春元出。媒曰:“知間伯與我言,須上賀銀四十兩,其身資可減些,彼不欲弟婦知,故欲在園交銀。”次日,媒引春元及二管家,同往園館,又去邀崔家大伯,同一小仆,挾天平至。媒曰:“要叫一人寫禮書。”伯曰:“亡弟未在,何用婚書?”媒曰:“京城交易,不比共府作事,隻記一帳亦有憑據。”伯曰:“吾自寫何如?”


    媒曰:“最好。”即取紙與寫,到財禮處。伯曰:“六十兩。”


    媒曰:“減些,隻四十。但要安頓令弟婦有好處,不必多索銀。


    ”伯曰:“兩項可都一樣。”媒曰:“易說的。”寫完了。媒曰:“婚書放在我手,看對銀。”先對四十兩,作一總封。又對二十兩,付與伯收。伯起曰:“吾取四十兩,財禮任你家中而交。不然,亦不消說。”媒曰:“再加十兩。”伯亦不肯。


    媒顧春元曰:“何如?”春元曰:“湊起四十兩,在你手,到他家交與婦人。”媒曰:“婚書並銀都要在我手,一同家中,兩相交付。”伯曰:“我的非今日言明要背交,昨已議定了。


    若事不成,豈能賴得。”媒惟取四十兩,並婚書在手,同春元回店,雇人去接親。媒以婚書付春元,曰:“事已定矣,不消帶去。”隻同兩管家,領十餘人至崔家,先入廳旁坐。媒曰:“吾叫大伯來。”脫身去矣。崔家見許多人來,出問曰:“你輩何幹?”管家對曰:“來接親。”崔家人曰:“你走錯門了,接甚親?”管家曰:“媒人引我來,怎會錯?”崔家人曰:“那位是媒?”管家曰:“媒去叫你大伯。”崔家人曰:“有甚大伯?”管家曰:“是你家交銀主婚的。”崔唾其麵曰:“你一夥小輩,該死的。此是崔爹府中,你信何人哄,在此胡說。”


    管家曰:“昨同洪相公在你家吃茶,許議親事,已在花園交銀了。今返退悔,我豈怕你的,難道脫得我銀去。”崔家人曰:“誰把茶你吃?誰受你銀?我家那有出嫁的人?”管家曰:“你前曰在寺中建醮的娘子要嫁。”崔家人曰:“啐!那是我主母,曾受朝廷誥命,誰人娶得?我去稟巡爺,把這夥棍徒鎖去。


    ”兩管家見媒人請大伯不來,心中不安,各逃回店。崔家人尾其後,查是春元洪子巽強婚,即往府尹告強娶命婦事。洪春元聞告,始知被棍脫,即逃出京去,及府尹差人來提,回報已先期走矣。府尹曰:“他自然要走,怎敢對得,遂為立案存照,以候後提。


    按:此棍巧處,在見崔家主仆,皆在寺,乃哄其家小仆進茶。又雲:“大伯欲背索上賀,在園交銀。”


    故可行其騙,洪春元既失銀。又著走,又府尹信其強娶,為之立案。在外娶妾,信然難哉,作事何可不審實也。


    異省娶妾惹訟禍


    廣東蔡天壽者,為人慷慨仗義。年四十無子,其妻潑甚,弗容娶妾。一日販廣錫三十餘擔,往蘇州府賣。與牙人蕭漢卿曰:“我未得了,意欲在此娶一妾,亦有相因的否?”漢卿曰:“有銀何怕無當意女子。”即領去看幾個室女。漢卿曰:“我年過四十,此女皆年紀不相宜,吾不娶也。”忽有蕩子國延紀,家有寡母鄧氏,年三十三歲,容貌端好,夫死遺家貲千金。被延紀賭蕩罄空,更欠賭銀二十餘兩,逼取無辦,乃與棍商議,詐稱母為妻,欲嫁以償債。媒傳於漢卿,領天壽看之,年貌合意,議身資銀四十餘兩。紀曰:“氏係過江出身,恐外家阻當,不與嫁遠。其銀可封牙人手,待臨行上船,我叫人送到船來,人與銀兩相交付。”牙人以為可。臨行,延紀自雇轎,詐稱母舅家接母。上船後,始知子將己脫嫁於客,心中甚怒。隻忍氣問曰:“夫既以我嫁人,何必相瞞,且娶我者是誰?”壽應曰:“是不才。”婦曰:“看君諒是個富翁,我亦無恨。但我因夫賭蕩,衣資首飾,悉藏母家,我同你去取,亦且令母家得知。”


    天壽信之,與鄧氏偕往,氏入訴其子背將已嫁之事。其兄鄧天明發怒曰:“那有子敢嫁母者,是何客人敢鬥膽而娶?”出將天壽亂打。鄧氏救止曰:“諒客人亦不知情,隻不孝延紀,膽大該死。”天明即具狀告縣,鄒爺準狀,差拘延紀,逃走不出。


    先拘漢卿、天壽到,鄒爺審出大怒,將婚主、媒人各責二十。


    以天壽收監,著漢卿討延紀,數月終不能拿,累被拿限拷打。


    天壽投分上釋監,鄒爺竟不許。人教,天壽曰:“賊要賊拿,賭錢要賭錢人拿,何不許銀與賭棍人拿。”不數日,棍指延紀所在,差人一拿到,鄒爺審出延紀以子嫁母,與遠客作妾,責四十板,擬重典。身資銀追入官,漢卿、天壽各擬杖懲。其母鄧氏,著兄鄧天明領歸供養,任自擇嫁,批照付之。


    按:為嗣娶妾,禮律不禁,特當娶於附近小戶。


    若出外省,慕色而娶,多釀後患。若此類者,可為炯戒矣。


    因蛙露出謀娶情


    徐州人陳彩,家資巨富,機智深密,有莽操之奸。年三十歲,妻妾俱無子。鄰舍潘璘,常借彩銀,出外為商。彩往璘家,見其妻遊氏,美貌絕倫,遂起不良心。邀璘同本,往瓜州買綿花,發廣州等處賣貨收完,二人同歸。路經西關渡,此幽僻之處,往來者稀,璘上渡以篙撐船。彩暗忖此機可乘,從後將璘一推落江,璘奔起水麵,彩再以篙指落深淵。浸死之後,彩故叫魚翁撈其屍,以火焚之,裹骨歸家。彩穿白衣,見璘父母,先大哭而後報凶情。璘家大小都慟,乃細問身死因由。彩曰:“因過西關渡,上渡撐船,與篙並入水中,水深急,力不能起,遂致浸死。我顧人撈屍,焚骨而歸。”言畢,潘家又哭。彩乃將所賣帳簿並財本,一一算明,交還璘之父母。滿家反懷其德,那知彩之設計謀死也。至半死後,璘父潘玉年老,有二幼孫,不能撫養,欲以媳招人入贅,代理家事。與彩商議。彩曰:“入贅事久遠,必得的當人方可。不然,家被他破害,後悔何及。


    依彩愚見,小心支持,守節勿嫁人為尚。”彩言雖如此,而中藏機械甚深。後者議入贅者,玉亦與彩議,彩皆設機破之。因先賄遊氏之外家,布謀已定,自言於玉曰:“吾與令郎至知,本無自贅之理,但事有經權,試與尊叔自籌之。”玉曰:“尊見何如?”彩曰:“吾欲以叔產業,悉付我理,請叔族親議立文書,遞年幾多供應尊叔夫婦食用。幾多供應祭墳納役,餘者付叔存之,以備二孫婚娶。令媳與我為次室,況我拙荊頗賢,必無妒恚之患,後倘得產男女,必不虧他,是令媳得所歸,而公家亦有所付托矣。”媳曰:“古雲寧作貧人妻,莫作富人妾。


    我夫與他為友,我嫁他為妾,似不好觀瞻。請公公再詳。”玉曰:“難得此人家富忠厚,況又代我理家,我不勞而坐享衣食。


    餘剩者,又存與孫婚娶。文字有我族人為證,何等安妥,不必再疑。”潘家大小,皆以為然,遊氏父母,亦同聲曰可。遊氏隻得聽命。不覺嫁後二十餘載,生有二子。又養一長孫。前二子皆已娶媳,亦生二孫。彩之正室,前十年已故。遊氏與夫極和順。一日大雨如注,天井水滿,忽有青蛙,浸於水中,躍起庭上,彩以小竹挑入水中去,如此者數次。彩平昔是謹密之人,是日天牖其衷,暗忖遊氏恩情已久,諒談前情,妻必不怨。不覺漏言曰:“你前夫亦似此青蛙,若不生計較,安得與你成夫婦。”遊氏曰:“計較若何?”彩曰:“昔你見你貌無雙,要得同床伴我眠。心生一計同貿易,過渡踢他落波心,你夫奔起浮水麵,再將篙指落深淵,連奔連指兩三次,亦如青蛙此狀情。


    ”遊氏驚號大罵曰:“你這狼子野心賊,當千刀萬剮,那有人如此狼心者。”彩被妻罵,無一語可應之。遊氏哭奔於路,高聲叫曰:“我前夫被這賊謀死,謀我作妾,我必經官告論,為前夫報仇。”左鄰右舍皆萃聽驚駭。彩叫二子,強抬遊氏入家,皆跪下苦勸曰:“看家中大小之麵,勿說此話。”遊氏指罵二子曰:“你爺奸謀子豈昌,無端造惡忒強梁,險邪暗害同曹賊,天牖其衷自說揚。呈官告論清奸孽,斬他首級振綱常。我夫雖然歸黃土,九泉之下也心涼。璘長子潘槐,次潘楊,聞遊母出路,揚陳彩謀殺其父之事,與潘族眾,來問其詳。遊氏見二子並小叔,慟哭甚而言曰:“當你父在日,出外為商,嚐問這賊借本,他見我先時有貌,即起歹意。邀你父出外貿易,歸西關渡踢你父於江中,奔起水麵,複以篙指落深淵,如此者數次,因此浸死。”眾等曰:“何以知之?”遊氏曰:“適間大雨天井水溢,有一青蛙被浸,躍起庭上,賊以竹打抽下數次,蛙因打困浸死。天不容奸,他見此蛙,因自道其故,所以知之,兒可去告,我來作證。”楊愧聞言,捶腦號天。大哭曰:“這仇不共戴天,扯來打死他。”直入內堂,將彩揪打。彩家理虧自然不敢對敵。彩怒曰:“我縱謀人,罪有明條,豈該你打?”


    遊氏曰:“他罪不容誅,若未經官,錯手打死,則仇未報,反成人命。”方鬧嚷間潘家族從聚集百餘人,中有無藉者,欲擄其家。遊氏曰:“物是我的,賊犯法當死。非他所有,我不出證其罪,汝眾何得擄我財物?”遊氏與二子抱牌急告,本縣魏爺準其狀。差拿陳彩到官,無半語推辭,一一招認。魏爺打彩三十板,立擬典刑,即申上司訖。遊氏並二子楊槐,各討保,候解兩院。是日,縣看者何止數百人,皆言此婦原在潘家處中戶。今處於陳萬金钜富,驅奴使婢先作妾,而今作正室,況年已久,生子及孫。徇情者,初談及此未免哽咽喉幹,吞聲忍氣而罷。今徑呈之公庭,必令償前夫命,真可謂女流中節俠行,出乎流俗者也。兩院倒案已畢,彩正典刑已定。彩托禁子,叫遊氏並二子,來獄中囑付,遊氏不肯去見,隻叫二子往見之。


    彩囑二子傳命曰:“我償潘王之命已定,他之怨已酬。而結發之恩已報矣。何惜見我一麵。我有後事,欲以付托。”遊氏曰:“我與他恩誼絕矣,有何顏再見他。”二子入獄中回話。彩大怒曰:“我在獄受盡苦楚,不日處決。他在家享受富貴,是他潘家物乎?陳家物乎?言畢,二子以父言傳於母。遊氏曰:“我在你父家二十餘載,恩非不深,但不知他機謀甚巧。今已泄出前情,則你父實我仇人,義當絕這。你二人是我毛裏天性,安忍割舍。你父不說富貴是他家的,我意已欲還潘家。今既如此說,我還意已決,當我母已死,勿複念也。”二子曰:“母親為前夫報仇,正合大義。我父不得生怨,須念我兄弟年幼,方賴母親教育,萬勿往他家也。”遊氏不聽,召集陳門親族,將家業並首飾等項,交割明白,空身而還潘家。甘處淡泊,人皆服其高義,羨潘璘之有妻,仇終得報;歎陳彩之奸謀,禍反及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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