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生顯然就是這種人。


    他認為無論在什麽情況下失去自己的劍,都是無法原諒的過錯,無法洗去的恥辱,所以他失劍之後,就再也沒有臉留在這裏。


    梅長蘇也是這種人。


    有了花生的前車之鑒,他對自己的劍,當然防範得特別小心。


    現在白夜卻當著他的麵,說要借他的劍。


    梅長蘇笑了,大笑。


    他的手緊握劍柄,手背上的青筋已經因太過於用力而一根根凸起。


    沒有人能從他手上奪下這柄劍,除非連他的手一起砍下來!


    他對自己絕對有信心,但是他低估了青蓮劍仙。


    就在他開始笑的時候,白夜已經出手。


    沒有人能形容他這出手一擊的速度,也沒有人能形容這一招的巧妙和變化。


    他的目標卻不是梅長蘇的劍,而是梅長蘇的眼睛。


    梅長蘇閃身後退,反手拔劍。


    拔劍也是劍術中極重要的一環,逍遙閣弟子對這一點從未忽視。


    梅長蘇的拔劍快,出手更快,劍光一閃,已經在白夜左肋下。


    誰知就在這一刹那間,他的肘忽然被人輕輕一托,整個人都失去重心,仿佛將騰雲駕霧般飛起。等他再拿穩重心時,他的劍已在白夜手裏。


    這不是奇跡,也不是妖法。


    這正是青蓮劍仙的無雙絕技“將進酒—空對月”。


    看起來他用的手法並不複雜,可是隻要他使出來,就從未失手過一次。


    梅長蘇的笑容僵藏書網硬,在他的臉上凝結成一種奇特而詭秘的表情。


    忽然間,一聲雷鳴響起,來自天外。


    一道劍光飛起,盤旋在半空中,忽然閃電般淩空下擊。


    這正是武當名震天下的天劫劍,劍如雷電,人如臥雲,這一劍下擊之力,絕沒有任何一門一派的任何一劍可以比得上。


    可惜他的對象是白夜,江湖中唯一的仙,劍仙!


    白夜的的劍就像是一陣風,無論多強大的力量,在風中都必將消失無蹤。


    等到這一劍的力量消失時,就覺得有一陣風輕輕吹到他身上。


    風雖然輕,卻冷得徹骨。


    白夜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已被凍結,他的人就從半空中重重的跌在地上。


    風停了。


    人的呼吸也似乎已停止。


    也不知過了多久,呂洞秉才長長歎息了一聲,道:“果然是天下無雙的劍法。”


    天上之劍,落入凡塵。


    朱雀冷冷的接著道:“隻可惜出手並不正,以白夜青蓮劍仙的身份,本不該如此取巧的。”


    況負天忽然道:“他受了傷,在你們五位高手的環伺之下,當然要速戰速決,出奇製勝!”


    朱雀一雙好看的鳳眼眯起,冷冷的看著況負天:“你也懂得劍?”


    “我不懂劍,這道理我卻懂。”況負天搖了搖頭,忽然也歎了口氣,慢慢的接著道:“其實他本來並不一定要勝的,隻可惜他是白夜,是劍仙,隻要他活著一天,就隻許勝,不許敗!因為他絕不能讓自己有遺憾!”


    什麽遺憾?一劍自天外來,一人從凡塵接。


    朱雀忽然笑了,道:“有理,說得有理,天下第一的劍仙,本來就絕對不能敗的。”


    “他若不敗,你就要敗了,你高興什麽?”況負天同樣看著朱雀。


    “你不懂?”朱雀冷冷說道。


    況負天點了點:“我不懂。”


    朱雀嫣然道:“想不到世上居然還有你不懂的事。”


    她臉上的表情就像是黃梅月的天氣般陰晴莫測,笑容剛露,又板起了臉:“你既然不懂,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梅長蘇忽然大聲道:“我告訴你!”


    朱雀的臉色又變了,搶著道:“你們說過的話,算數不算數?”


    “我們說過什麽話?我早就忘了。”梅長蘇冷冷笑道。


    然而這時呂洞秉卻是淡淡說道:“我沒有忘。”


    他的態度嚴肅而沉重:“我們答應過她的,勝負未分前,絕不說出這其中的秘密。”


    朱雀鬆了口氣,道:“幸好你是個守約守信的君子。”


    梅長蘇冷冷說道:“他是君子,他要守約守信,是他的事,我隻不過是個小人,小人說出來的話都可以當做放屁。”


    他的手已握緊了劍柄:“我有屁要放的時候,誰想攔住我都不行。”


    白夜目光閃動,微笑道:“放屁也是人生大事之一,我保證絕沒有人會攔住你。”


    梅長蘇冷冷說道:“那就好極了。”


    他的眼睛閃閃發光,接著道:“這次我們來跟你賭劍,都是她找來的。”


    “我想得到。”白夜點了點頭。


    “但你絕對想不到,她跟我們每個人也都打了個賭。”梅長蘇,帶著深意的笑。


    “賭什麽?”白夜有些好奇。


    梅長蘇淡淡說道:“她賭我們六個人全都接不住你的三招。”


    白夜立即明了,“所以她若輸給了我,就反而贏了你們。”


    “她隻輸給你一個人,卻贏了我們六個人,她贏的遠比輸的多得多。”


    梅長蘇淡淡說道。


    朱雀又笑了,嫣然道:“其實你們早就知道,吃虧的事,我是絕不會做的。”


    “她跟你們賭的是什麽?”白夜緩緩回答。


    梅長蘇滿臉狐疑的看著白夜道:“你知不知道帝釋天?”


    白夜點了點苦笑道:“我知道。”


    “近來帝釋天的勢力日益龐大,五大劍派已不能坐視,老一輩的人多已閉關不出,我們這一代的弟子,就決定要在昆侖山聚會,組成五派聯盟。”


    “這是個好主意。”白夜摸著下巴,過了一會才緩緩說道。


    “在那一天,我們當然還得推出一位主盟的人。”


    白夜淡淡說道“你們若是輸給了她,就得要推她為盟主?”


    “一點也不錯。”


    朱雀柔聲道:“就算你們推我做了盟主,又有什麽不好!”


    “隻有一點不好。”梅長蘇搖了搖頭,伸出一根手指。


    “哪一點?”朱雀緩緩說道。


    “你太聰明了,我們若是推你做了盟主,這昆侖之盟,隻怕就要變成第二個帝釋天。”


    朱雀卻是不以為然。


    “現在武當,天師府,逍遙閣、青雲門都已在片刻之間,慘敗在白夜的劍下,你難道有把握能接得住他三招?”


    “我沒有。”呂洞秉冷笑,接著道:“就因為我沒有把握,所以早已準備對這次賭約當放屁。


    朱雀歎了口氣,道:“其實我也早就知道你是個言而無信的小人,幸好別人都不是的。”


    就在這時,張楚嵐忽然道:“我也是的。”


    朱雀這才真的吃了一驚,失聲道:“你?你也像他一樣?”


    呂洞秉臉色更沉重,道:“我不能不這麽做,江湖中已不能再出現第二個帝釋天。”


    他慢慢的走過去走到梅長蘇身旁。


    梅長蘇大笑,拍他的肩,道:“現在你雖然已不能算是真正的君子,卻是個真正的男子漢了。”


    梅長蘇歎了口氣,喃喃道:“也許我本來就不是君子。”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他已出手,一個肘拳打在梅長蘇右肋上。


    肋骨碎裂的聲音剛響起,利劍已出鞘。


    劍光一閃,鮮血四濺。


    梅長蘇眼珠子都似已凸了出來,瞪著呂洞秉。


    到現在他才知道雖洞秉是站在一邊的。到現在他才知道誰是真正的小人。


    可是現在已太遲了。劍尖還在滴著血。


    梅長蘇、花生,張楚嵐,臉上卻已完全沒有血色。


    呂洞秉冷冷的看著他們,緩緩道:“我平生最恨的,就是這種言而無信的小人,隻恨不得要他們一個個全都死在我的劍下,各位若認為我殺錯了,我也不妨以死謝罪。”


    朱雀柔聲道:“他們都知道你的為人,絕不會這麽想的。”


    然而呂洞秉卻搖了搖頭:“勝就是勝,敗就是敗,各位都是君子,當然絕不會食言背信。”


    梅長蘇忽然大聲道:“我不是君子,現在我隻要一聽到這個字,就覺得說不出的惡心。”


    張楚嵐沉下臉,道:“那麽呂師兄的意思是——”


    呂洞秉直接說道:“我沒有什麽意思,隻不過昆侖山我已經不想去了,你們隨便要推什麽人做盟主,都已經跟我沒關係。”


    花生道:“你不去,我也不去。”


    梅長華道:“我更不會去。”


    張楚嵐精神一振道:“好,我們一起走,有誰能攔得住我們!”


    三個人並肩大步,走了出去。


    張楚嵐走在中間,梅長蘇、呂洞秉,一左一右,忽然往中間一夾。


    等到他們再分開時,張楚嵐的左右兩脅,都已有一股鮮血流了出來。


    他掙紮著,想拔劍。


    劍未出鞘,他的人已倒下。


    “你們好狠!”這就是他說的最後四個字,最後一句話。


    沒有聲音,很久都沒有聲音。


    每個人都在看著白夜,每個人都等著看他的反應。


    白夜卻在看著自己手裏的劍,那本是梅長華的劍。


    梅長蘇忽然道:“這是柄好劍?”


    “是好劍。”白夜點了點。


    梅長蘇冷冷說道:“這柄劍在逍遙閣


    世代相傳,已有三百年,從來沒有落在外人手裏。”


    “我相信。”白夜淡淡的回應,


    這時梅長蘇攔住了白夜,緩緩說道:“你若認為我剛才不該殺了張楚嵐,不妨用這柄劍來殺了我,我死而無怨。”


    白夜卻搖了搖頭:“他本就該死,我更該死,因為我們都看錯了人。”


    他的手輕撫劍鋒,慢慢的抬起頭:“現在青雲門的花生已經負氣而走,他一死,門下都在你們掌握之中,之會當然已是你們的天下。”


    呂洞秉沉聲道:“這麽樣的結果,本來就在我們計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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