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飛聲音落下,雖小,卻也震耳欲聾。


    白夜,淡淡的看著他:“我知道,你…是龍城的兒子,可是你不該背後傷人的。”


    龍飛身子一轉,已經到了白夜麵前,劍鋒圍著他脖了滑過,留下了一條血痕,就像是小女孩脖子上係著的紅線。


    剛才被林平之刺傷的地方,血已凝結,就像是紅線上係著一粒珊瑚。


    白夜卻是連眉頭都沒有皺一皺,淡淡道:“想不到龍家還有這麽利的劍。”


    龍飛冷笑道:“這世上令人想不到的事本就有很多。”


    白夜點了點頭,歎道:“的確有很多。”


    人的一生,何其短暫,能看過多少風景,見過多少人?


    龍飛忽然壓低聲音,道:“你為何?”


    龍飛沒有說明白,他相信白夜一定知道他想要說什麽。


    白夜卻是搖了搖頭道:“什麽?”


    “你應該知道我問的是什麽。”龍飛的語氣變得更加冰冷。


    “為什麽我一定應該知道?”白夜還是搖頭,不過他的眼睛一直盯著龍飛。


    龍飛咬緊了牙,恨恨道:“你知不知道,她曾經是我的未婚妻!我以前一直希望,她嫁給我之後,我一定全心全意的待她,隻希望能跟她終生相守,寸步不離,可是她……她……”


    說到這裏,他的聲音突然顫抖,過了半晌,才能接下去道:“就因為見了你,訂婚那天她就跟你跑了!從此心裏隻有你!連正眼都不再願意看我!”


    白夜驚訝,他聽陳寧說過她訂過婚,但是白夜怎麽也想不到居然會是龍城的兒子,龍飛!


    白夜看著他,已有同情之意,淡淡道:“抱歉。”


    龍飛嘶聲道:“抱歉有用的話,那我練劍豈不是,為了好玩?你錯了!”


    “抱歉…”白夜還是淡淡說道。


    然而龍飛卻是長長歎息道:“直到現在我才明白她為什麽會做這種事。”


    “為什麽?”


    “因為……因為……”龍飛咬了咬牙,身子忽又圍著白夜一轉,劍鋒又在白夜脖子上留下道血痕,看來更美,卻又顯得那麽淒豔,那麽可怖。


    “這是柄利劍。”龍飛冷冷看著白夜。


    “我知道。”


    “隻要我再圍著你脖子轉三次,你的頭顱就要落下來。”龍飛看不慣白夜這副不可一世的樣子。


    “我知道。”白夜不否認,


    “那麽你就該知道她為的是什麽。”龍飛提劍指向白夜,劍尖再進寸餘,必刺破白夜咽喉!


    “我不知道。”白夜卻是向前移動,咽喉抵住劍尖,有血珠滲出。


    龍飛大吼,道:“她為的是你!”


    他的聲音抖得更厲害,連手都在抖:“她雖然最後還是嫁給了我,可是她心裏隻有你,你知不知道你這一生中,毀了多少個女人?拆散了多少對夫妻?”


    白夜的臉忽然也開始扭曲,因痛苦而扭曲。


    一個男人,若是被女人愛上了,這是不是他的錯?


    一個女人,若是愛上了一個值得她愛的男人,是不是錯?


    他們若都沒有錯,那錯的是誰?


    愛一個人需要理由嗎?有錯嗎?


    白夜無法回答,也無法解釋。


    李氏兄弟雙劍聯手,逼住了林平之。


    紫衣李氏傳家數餘代,百年前江湖盟主,至今衰落卻聲名始終不墜,他們家傳的劍法,當然已經過千錘百煉,無論誰要想破他們的連璧雙劍,都很不容易。


    卻有幾次都幾乎已經得手了。


    他的碧落劍法,仿佛正是這種劍法的克星,隻要再使出“第十劍”來,李氏兄弟的雙劍,就必破無疑。可是他始終沒有用出這一劍。


    他太驕傲。


    這一招畢竟是白夜創出來的,他和白夜之間還有筆賬沒有算清。


    他雖然不能眼看著白夜因為被這一招所逼而遭人暗算,卻也不能用這一招去傷人。


    他一向是個有原則的人。


    隻可惜黃泉的碧落劍法,缺少了這一劍,就像是畫龍尚未點睛,縱然生動逼真,卻還是不能破壁飛去。


    他和白夜決戰時,已經使出全力,現在氣力正值舊氣已去,新氣未生之時。


    果然,他出手即倒,劍被李氏兄弟封死。


    李天罡冷笑著,看著他們,已經不屑再出手,奇怪的是振威鏢局的鏢師,也都在袖手旁觀,沒有一個人來助他們的總鏢頭一臂之力。


    劍光閃動,白夜頭上又多了條血痕,這次劍鋒割得更深,鮮血一絲絲沁出,染紅了他的衣領。


    龍城盯著他,道:“你說不說?”


    “說什麽!”白夜沉聲說道。


    “隻要你說你從未愛過她,再告訴我她去了哪裏?我就饒你一命。”龍飛大吼,自從他的父親去世以後,他就再也沒見過陳寧。


    他擔心!


    白夜卻目光注視著遠方,仿佛根本沒有看見眼前的這個人、這柄劍,過了很久,才緩緩道:“她心裏既然沒有你,你又何必再找她?找到了又有什麽用?”


    龍飛額上青筋一根根凸起,冷汗一粒粒落下。


    白夜卻是慢慢說道:“何況,我也不想要你饒我,要殺我,你還不配。”


    龍飛怒吼,忽然一劍刺向他的咽喉。


    可是這柄劍剛一動,就聽見“啪”的一響,劍鋒已被白夜雙掌夾住。


    龍飛想拔劍,拔不出。


    他也知道自己內力和劍法都有進步,自從父親死後,他就更加的刻苦用功,隻可惜他還是比不上白夜,連受傷的白夜都比不上。


    他已經發現自己永遠都比不上白夜,無論哪一點那比不上。


    要一個人承認自己的失敗,並不是件容易事,到了不能承認的時候,那種感覺已不僅是羞辱,而且悲傷,一種充滿了痛苦和絕望的悲傷。


    他臉上已不僅有汗,也有淚。他身旁還有個人在歎息。


    李天罡已經緩緩走過,歎息聲中充滿了同情和惋惜:“若沒有這個薄情的浪子,嫂夫人想必能安守婦道,龍兄也就不會因為氣惱而荒廢了武功,以龍兄的聰明和家傳劍法,未來也未必就比不上所謂的劍仙!”


    他說的實話。


    一個男人娶的妻子是否賢慧,通常就是決定他一生命運的大關鍵。


    龍飛咬緊牙,這些話正說中了他心中的隱痛,可是李天罡不知道的是,他和她雖然成婚,卻從未真正的在一起過。


    因為她對他,太鬆了…


    未曾進去過…


    李天罡不知道龍飛所想,又笑了笑,緩緩說道:“幸好這位無情的浪子也跟別人一樣,也隻有兩隻手。”


    他掌中也有劍。


    他微笑著,用劍尖逼住了白夜的咽喉,道:“青蓮大劍仙,你還有什麽話說?”


    白夜還能說什麽?


    李天罡道:“那麽你為什麽還不鬆開你的手?”


    白夜知道自己的手隻要一放鬆,龍飛的劍就必將刺咽喉。


    可是他不放手又如何?


    一個人到了應該放手的時候還不肯放手,就是自討無趣了。


    隻有最愚蠢的人才會做這種事。


    白夜絕不是個愚蠢的人,現在已經到了他應該放手的時候。


    到了這時候,他還不能忘懷的是什麽人?


    是他的母親?他的哥哥?是婷婷?還是陳安?


    亦或是那個小格?


    忽然間,林平之掌中的劍光暴芒,李氏兄弟立刻被逼退。


    他終於使出了那一劍!碧落劍法的第十劍,誅仙!


    劍光如飛虹,森寒的劍氣,冷得深入骨髓。


    忽然已經到了李天罡和龍飛的眉睫間。


    沒有人能招架這一劍。


    他們也隻有向後退,退得很快,退得很遠,龍飛掌中的劍也已經撒手。


    林平之眼睛盯著他們,嘴裏卻在問白夜:“你還能出手?”


    “我還沒有死。”後者點了點頭。


    “剛才那一劍,是你創的劍法,我使出那一劍,隻因為要救你。”林平之淡淡說道。


    白夜明白他的意思。若不是為了要救白夜,他寧死也不會使出這一劍的


    林平之轉過頭去“所以你也不必謝我,救你的是你的劍法,不是我。”


    李天罡忽然冷笑,道:“現在你救了他,等一等誰來救你?”


    林平之轉臉去看他的鏢師。


    那其中有很多都是曾經和他共過生死患難的夥伴,有很多都是身經百戰的好手。


    可是現在他的目光從他們臉上看過去時,每一張臉都全無表情,每個人都好像變成了個木頭人。


    林平之的心沉了下去,心裏忽然充滿了憤怒與恐懼。


    他終於明白了一件事,他旗下所有的鏢師都已被人收買了。


    他的振威鏢局早已名存實亡。


    看到他臉上的表情,李天罡大笑,揮劍,用劍尖指著他:“殺!”


    “誰殺了他們都重重有賞。”


    “林平之的頭顱值十萬兩,白夜的一百萬。”


    鏢師們立刻拔刀。


    紅燈映著刀光,刀光如血。


    白夜,林平之,並肩而立,冷冷的看著刀光向他們揮舞過來。


    如果在平時,他們根本就不會將這些人看在眼裏,可是現在他們一個身負重傷,一個力氣將盡,就算將這些叛徒全都刺盡殺絕,也絕對無法再對付龍飛和李氏兄弟的三柄劍了。


    一個人到了自知必死時,心裏會想些什麽?


    白夜忽然問:“你在想什麽?”


    林平之略微思索道:“我不服氣,你的頭顱,為什麽要比我貴十倍。”


    白夜大笑,又問:“如何?”


    林平之點了點頭,也大笑道:“屠盡天下,也無妨!”


    碧落劍法,起劍式!


    青蓮劍法,將進酒!


    然而就在兩人大笑聲中,牆外忽然有個人淩空飛墜,衝入了刀光間,兩根拇指豎起,一指朝天,一指向地,大聲道:“九天之上,天地之間,唯我帝釋天!”


    “九天之上,天地之間,唯我帝釋天!”這十三個字就像是某種神秘的符咒,在一瞬就令揮舞的刀光全都停頓。


    這個人是誰?幾十個人,幾十雙眼睛,都在吃驚的看著他。


    他的臉也像白夜一樣,蒼白、疲憊憔悴,卻又帶著種鋼鐵般的意誌和決心。


    “是你!”白夜、林平之、龍飛、李氏兄弟,五個人同時說出這兩個字,可是音卻不同。


    林平之的聲音裏充滿驚奇。


    龍飛和李氏兄弟不僅驚奇,而且憤怒。


    白夜呢?誰也無法形容他說出這兩個字時心裏是什麽滋味,什麽感覺。


    因為這個人竟是陳安,去而又返的陳安。


    不過又有誰知道陳安心裏是什麽滋味?什麽感覺?


    龍飛已經在大聲問:“你來幹什麽?”


    陳安淡淡說道:“來要你們放人。”


    龍飛的臉色陰沉的可怕:“放誰?是林平之?還是白夜?”


    陳安點了點頭,伸出兩個手指,淡淡說道:“是他們兩個人。”


    龍飛冷笑道:“你憑什麽要我們放人?你知道這是誰的命令?”


    陳安也在冷笑,忽然從懷中拿出根九色的絲絛,絲絛上結著塊翠綠的玉牌。


    龍飛的臉色立刻變了,沒想到她還是來了…


    “我想你一定你認得這是什麽,對吧,龍小跟班!”


    陳安別有深意的看著龍飛。


    龍飛當然認得,隻要看他臉上的表情,就知道他一定認得。


    別人臉上的表情也跟他一樣,驚奇中帶著畏懼。


    陳安再也不看他一眼,慢慢的後退,退到白夜身旁:“我們走。”


    白夜轉過臉,看著林平之:“你也走?”


    林平之沉默著,終於點了點頭。


    他隻有走。


    要在一瞬間斷然放棄自己多年奮鬥得來的結果,承認自己徹底失敗,那不但困難,而且痛苦。


    可是他知道自己也沒有選擇的餘地。


    要人眼看著一條已經被釣上鉤的大魚再從自己手裏脫走,也是件很痛苦的事。


    可是沒有人敢阻攔他們,沒有人敢動。


    那塊結著九色絲絛的玉牌,本身雖然沒有追魂奪命的力量,卻代表著一種至高無上,生殺予奪的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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