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講到“觀”方麵的修持,最後一句是:“觀能破暗,能照道,能除怨,能得寶,傾邪山,竭愛海,皆觀之力,是為隨對治以觀安心”。


    接下來又轉入另外一個主題。


    若觀法時不得能所,心慮虛豁,朦朧欲開,但當勤觀開示悟入,是為用第一義以觀安心。


    如果在修止觀的觀法時,不能分辨能、所。所謂止觀就是在定靜的境界中所發出的慧觀--智慧的觀察,以現代語言來說,就是研究或者正思維。這個智慧的觀察“不得能所”,不曉得是哪一種心所起作用?譬如我們現在在講話,大家在聽話,一邊聽話,一邊還在看,而且腦子在思想,這是心所,心所起的作用。換言之,以新詞來發達,就是心的動向,或者心的動態,也對以說是意識的動態。


    那麽,心理意識的作用,是誰使它動?怎麽會去想?我們靜坐或睡眠時,沒有任何外來的因素,突然起了一個特殊的想法,這個特殊想法的現象是心“所”;是誰叫它去想?它怎麽會想?它從哪裏來?到哪裏去?這是心的“能”。拿現代話來說,就是意識思想的根源從哪裏來?這是心的能所二者之分別。


    所以,修觀法時,對心的意識作用“能、所”兩者分不開,搞不清楚它的來源,就會有“心慮虛豁,朦朧欲開”的情狀。心裏思想、思慮這種作用沒有調整好,“虛豁”,感覺上有點空空洞洞的樣子,好像清淨,又清淨不下來。有些人學佛學得很狂,空啊、有啊,這些理論講得頭頭是道,叫他修持,定住吧!他定不住,坐在那裏虛虛幌幌。像這一類就是“朦朧欲開”,形容得非常好!心理上迷迷糊糊,你說他睡眠嗎?不是睡眠;入定嗎?又不是入定,有點迷迷糊糊、懵懵懂懂,又好像懂得很多的道理。“欲開”,心境好像要開闊、打開了!這種現象,在普通一般學佛修持做功夫的。往往會狂妄地認為自已對了,道理也通了!實際上全不對,完全是個假象,為什麽說不對呢?這也是人心理意識的一種形態,構成了一種狀況,與明心見性、證得菩提毫不相幹。


    法華經的旨趣


    所以在這個時候,唯一的法則是“但當勤觀開示悟入”,要研究再研究,思考再思考,精勤地用觀慧以達到開示悟入。學過佛的都把“開示”變成一種口頭語,碰到法師或善知識,就請開示開示。“開、示、悟、入”四個字是《法華經》上的道理,所謂開佛知見、示佛知見、悟佛知見、入佛知見,這四個道理是不同的。


    “開佛知見”,譬如把佛學道理搞得很通,突然心境豁然開朗,禪宗講開悟了、明心見性,心境豁然打開,到這個時候,人自然達到無身心的感覺,甚至連物質世界的感覺都沒有,一片空靈,這是意識上的。不是意識上,就是另外一個境界,大家沒有經驗,無法體會。好比大家吃過紅薯稀飯,我說紅薯稀飯好吃,你們一聽就懂。但現在講禪的初步開悟,隻好加上形容告訴大家,隻能講到這裏,因為大家沒法懂。


    怎麽樣是“示佛知見”?表示的確有,真空真懂了,但不是理論上的知道,而是證得。以我們這個生命,生理與心理整個身心都投進去,證到那個境界。證到空,還隻是一半,要證到有。譬如真有西方極樂世界這回事嗎?有位大菩薩說有啊!手隨便一按,馬上看見了,比電視還快,這是比方。你說真空怎麽樣妙有?妙有馬上要呈現到身心上來,呈現到自己心境界的範圍中來,這是“示佛知見”。


    “悟佛知見”、“入佛知見”,在道理上像禪宗所講的明心見性,豁然開朗,領受請佛的智慧,這是悟佛知見。有時悟到了並不就是成功,還要證入這個狀況,入佛知見,證到同佛一樣的境界。佛說一切眾生皆是佛,他成佛,你也成佛,同他一樣,謂之“入佛知見”。


    開、示、悟、入是《法華經》所說學佛的四個基本步驟,它的程序並不一定是開在第一、示在第二、悟在第三、入在第四。它沒有一定的次第程序,我隻是方便提出以這個程序來作說明。


    講了半天說明開示二字的意思,以後不要認為這是佛教的規矩,把向人請教問題說成開示,那就成了口頭語,有時聽多了就煩,常有人跑來要我開示,唉!怎麽腦筋變成佛油子了!把佛學的術語滑裏滑氣地引用,好像在西門町販賣東西,三塊錢、兩塊錢叫賣,學佛也變成這樣,很討厭!


    他說,當我們清淨修持達到這個境界,卻不能真正悟入時,應該勤修觀行,真正求證到開示悟入的境界。那麽,這樣的修持學佛叫做“是為用第一義以觀安心”,至高無上的法門,沒有第二。我們看最後這段觀行的結論,是智慧現行的成就,觀是慧觀。


    接下來是這一節的總結論。


    是為八番為法行人說安心也。


    番就是反反複複,“止”相對的有八種;“觀”相對的也有八種,止觀正反相對各有八種。


    “法行人”就是喜歡做功夫求實證的人。他告訴我們安心法門,如何明心見性。明心見性沒什麽了不起,安心最難,真到了安心就成佛。


    幾種教育的根本學說


    接下來又轉入另一個主題:“明辨利純”。學佛的人是利根或鈍根?要分別清楚。這一節可以說是《宗鏡錄》搜集了對法師們的教授法,掌握教育的法則,使我們了解如何去教育一個人。這些教育法則也同時提醒大家注意,可以用作功夫和體會自己心理作用的參考資料。這裏有很多與教育心理學、人事行政管理、性向問題、人性分類、心理分類……,等社會科學、人文科學有關的資料。不過都是古文,文字簡潔,如果用現代白話文字分析,每一段都可以作發揮。


    複次人根不定,或時回轉,薩婆多明轉鈍為利,成論明數習則利,此乃始終論利鈍,不得一時辯也。


    永明壽禪師引經據典,把大藏經中好的東西都摘錄下來。他說,關於修行,要怎麽樣修定修慧?如何能夠入定?前麵講過止觀,其次第二個問題論及“人根不定”的問題。人的根性沒有一定。


    依照小乘的理論。人的根性是一定的,《楞伽經》也指出,一切眾生有五種極性,其性向從出生時就差不多已經定型。換句話說,笨人就是笨人;聰明就是聰明;喜歡文學的就是喜歡文學;喜歡數學的就是喜歡數學。世間法叫“天才”的人,以佛法來講,是前生帶來的種子,阿賴耶識種子的根性,在出生時就確定了。一個人後天的修行,或者我們這一生的修行,能夠改變得了前生的習慣、根性,那就是成功的人,可以證果成佛。絕大多數人的根性改變不了,明知是空,空不了;明知不能發脾氣,到那時候脾氣又來了;明知不能囉嗦,到時候又囉嗦了;明知要多說兩句話,到了節骨眼,講半句話又咽回去了,這都是根性問題。


    根性如何轉變?在其他的經典上認為,一切眾生的極性是過去生、前生的種子帶來的,亦即阿賴耶識的種子變成這一生的性向、現行。我們現在的所作所為成為一種習慣以後,又變成未來世種性,其中都有前因後果,即所謂三世因果。


    然而,在大乘佛法理論來講,人的根性是不定的,是可以改變的。換句話說,人可以控製自己的生命和命運。命運是什麽?過去生的種性,所得業力的結果,這一生應該受到什麽業力的果報,構成了這一生所謂的命運。那麽大乘最上乘的佛法認為業力可以轉變,一切唯心,同時人也可以轉變自己,所以說“人根不定,或時回轉”,有時可以把它扭轉過來。


    “薩婆多明轉鈍為利”,薩婆多是佛過世後的出家弟子,這一派認為一個鈍極的人多加修持,可以變成大智慧。薩婆多派闡揚“轉鈍為利”的看法。


    “成論明數習則利”,《成實論》這本論典認為“數習則利”,轉是可以轉,但要努力練習、修持。譬如畫畫的,我經常笑自己不會畫畫,一個圓圈都會畫成橢圓形的雞蛋,直線畫成彎線,手笨得要命,心想直,手卻畫彎。然而真地畫不好嗎?多練習,硬是要畫好,還是做得到,並非做不到。好比一個凡夫修行,“定”做不到嗎?我經常打比方,假如有個人拿枝槍逼你打坐三天,動一下就槍斃你,能坐三天放你一命。包你大小便也不急了,兩條腿也不敢叫麻了,三天無論如何要熬過去。人就是那麽個東西!它的習性如此!“數習則利”與中國文化“勤能補拙”的道理一樣,再笨的人,隻要勤勞、不斷努力,最後也會成功、也會變聰明。


    “此乃始終論利鈍,不得一時辯也”,這兩句話是永明壽禪師的結論,佛經始終有討論利鈍的問題,什麽是利鈍呢?一時也講不完。


    今明眾生心行不定,或須臾而鈍,須臾而利,任運自爾,非關根轉,亦不數習或作觀不徹,因聽即悟;或久聽不解,暫思即決,是故更論轉根安心。


    他列舉了觀察心理行為的基本原則,非常好!現代有所謂的性向學、人事管理學等等都與心理行為有關。


    永明壽禪師前麵先舉出佛學大小乘重要經典中,對眾生心性的看法,有薩婆多派與《成實論》這兩派的說法。他現在把大小乘佛法綜合起來講,他認為一切眾生的心性不定,有些人“須臾而鈍”,聰明的人聰明一世,胡塗一時,絕頂聰明的人,有時候會做絕對笨蛋的事。“須臾而利”,非常笨的人,有時做一件事,說一句話,忽然靈光一閃,變得絕頂聰明。須臾就是刹那的意思。刹那之間變得很笨,刹那之間又變得很聰明。他說這個道理是“任運自爾”,如同電風扇的開關開著,隻要電流不斷,自然會連轉。生命流動的力量亦複如是,它自然轉動。風在虛空中吹動,就是氣流不斷地流動;地球在太空中也不停地運轉、任運,非常自然地。但是佛學不大用自然二字,因為印度有一種自然外道,把自然當成一個東西在用。自然是個抽象的名詞,但他們卻幾乎把自然當成一個抽象的實體。所以佛學中不大引用,因而自創一個名詞叫“任運”。換句話說,也是任其自然,天然地任其流轉,這叫任運。


    為什麽人有時候聰明,有些事情又蠻笨的?人的生命的功能,現代人喜歡講頭腦,頭腦自然有這個毛病,等於一部機器,卡噠一下頓住就變笨了;卡噠一下脫開又變聰明。我也經常在許多人事上做測驗,拿些問題要他們馬上答複,我坐在那裏很急。不過我現在已經曉得了,有些人馬上答複,有些人是慢三拍的,有些人是慢五拍的,“這個這個……這樣才對”,半天才講出來。當然有些更笨的,要等到明天才答複。當人事管理或小領導人,要了解每一個同事的個性,希望某個人辦某件事,就要計算他的遲鈍。


    “任運自爾,非關根轉”,偶然聰明的人,變成偶然地笨;或者很笨的人,變成偶然地聰明,不要以為一句話他說得很好,變聰明了,因此對什麽事都變聰明,那你就錯了!他的根器沒有轉,“非關根轉“。


    “亦不數習”。永明壽禪師在這裏對古代成就大阿羅漢的佛的弟子,在佛經經論上所提出的理論有所批評,認為他們的定論不對。忽爾聰明,忽爾愚笨,並不是根轉了,也不是數習來的。譬如學佛的都會念咒子,有些咒子非常拗口,呼嚕哢啦、悉哩呼嚕……,翻來複去搞不清楚,三年念得滾瓜爛熟,半年不念又咕嚕哢啦,哢啦咕嚕記不得了!又譬如唱歌的人曲不離口,練拳的人拳不離手。久不練唱,唱不出來;幾年不練拳,那一套拳就丟光了,雖然練了幾年,丟了幾年照樣忘記。所以根性與數習也沒有多大關係,根就是根。


    或者有些人“作觀不徹,因聽即悟”。有些人修行修了幾十年,叫他智慧地觀察,觀不起來,搞不懂。或者有些修密宗的作觀想,如黃教修大威德金剛,刹那之間(一彈指六十刹那)馬上把自己轉成大威德金剛,九個頭,每個頭上三隻眼睛;兩個角,十八隻手,三十六隻腳,而且每隻手上戴的金戒指、手鐲啦、身上掛的各類裝飾……,每隻腳踏的死人、老虎、美人、壞人……,都要在刹那之間就觀成功。你說先觀第一隻眼睛,下麵兩隻像畫畫一樣慢慢畫,畫完了再畫鼻子,那不行,非要刹那之間觀成功。你觀想觀世音菩薩,刹那之間觀世音菩薩就站在你的意境前麵。這個叫密宗的觀想。


    據我所知,有學了幾十年的,你叫他講良心話,不要自欺欺人,觀成功了嗎?不僅要觀起全身,九個頭每個三隻眼睛、兩個角……,連旁邊許多東西都要在刹那之間觀成功,意境的敏利有這樣快,就像電子開關一樣,指頭一按就要跳出來。


    不可限定的忽然之法


    有些人作觀不能徹底,因聽即悟。譬如大家觀空,一上座,別的做不到,隻覺得空空洞洞,其實你那空空洞洞的感覺,隻不過一個人坐在大黑桶中,那個境界不叫空,因為人體本身有放射性的光與電,它的寬度就是兩隻手畫圈那麽大,不過自己沒有感覺。現在用克裏安攝影儀器,可以照得出來這個光圈,本來每個人都有。不但人,雞鴨豬也有,凡是有生命,活力還在的,形體外在就有這麽一圈光環。那麽大家覺得空空洞洞,不過是在這個影子裏頭覺得空空洞洞,實際上根本不是空,也就是說,你作空觀,空也不能徹底。


    有些人雖然在意識上修觀,不能徹底,因聽即悟,忽然聽到人家講道理或聽到某個聲音開悟了!禪宗故事裏有一位香嚴禪師,參禪用功幾十年不能開悟,有一天挖到一塊瓦片,順手撿起一丟,瓦片碰到竹子,啪一聲,他開悟了!這就是“作觀不徹,因聽即悟”。


    “或久聽不解,暫思即決”,有些人打坐,修數息觀,聽自己呼吸,還有些聽自己念佛的聲音,聽了幾十年也聽不出個所以然。西方極樂世界,鳥在念佛、念法、念僧,他根本沒有聽到,聽了半天,還是東方世界冷汽機,汽車的聲音。那麽“反聞聞自性”沒有聽到,越聽越氣,結果變成反聞聞自氣,修不成功,隻好生氣。他說沒有關係,久聽不解,忽然用思維一參,由意識境界上來,一下,就到達淨土的境界,真正大定的境界。“暫思即決”,偶然運用一下思維心就解決問題。


    “是故更論轉根安心”,因這個理由,修行人要自己把自己的根性轉過來,求如何達到明心見性以後,再論安心法門。接下來又是另外一節。


    若法行轉為信行,逐其根轉,用八番悉檀而授安心。若信行轉成法行,亦逐根轉,用八番悉檀而授安心。得此意,廣略自在說之。轉不轉,合有三十二安心也。


    他說有些法行人,專門喜歡講打坐,做功夫,或喜歡拜佛、行般舟三昧,站著念佛,或專修一句佛號,也不研究經典。這些都是法行人,喜歡求修證的,法行要轉為信行,什麽信行?由修行而證到佛法的境界,生起了正信,這個道理在這篇開始我們就講過。


    “逐其極轉”,一般學佛修道,都落在這四個字上,自己跟著自己的個性轉。媽媽生下來以後先天帶來的個性,主觀非常強。有些人叫他這樣辦快一點,他說不行,偏要搞他的,跟著自己根器轉。那麽,為了使他能夠見道,為了使他能夠證得菩提,教授的方法,就要了解前麵止觀所講,用八番悉植教授他如何安心。


    “若信行轉成法行,亦逐根轉,用八番悉檀而授安心。”相反地,有些人喜歡信行,喜歡窮理,先把佛學道理想透徹,生起正信,然後認為自己慢慢可以證得,實際上他也受主觀作用的影響,等於有些學般若經的認為般若對;講唯識的人認為般若不對,隻有唯識對;有些人認為說空才對,講有不對。尤其宗教界中,往往這個反對那個;那個反對這個,講人家都是外道,他知道自己的主觀“亦逐根轉”,多生累劫帶來的習氣,自已被自己主觀的個性所左右、欺騙,跟著自己根器在轉。那麽這一類人怎麽樣去教育他呢?他說隻有用八番悉檀教授他如何安心。


    “得此意,廣略自在說之。轉不轉,合有三十二安心也。”一個學佛的人。尤其是一個宏揚佛法,想利他、教化別人的人,這一方麵非要仔細地研究不可了。“得此意“明白了這個意思,懂了這個道理以後。“廣略自在說之”,擴而言之,道理更多;簡單地說,隨便舉一點說,“轉不轉,會有三十二安心也”,一個人的根器能不能轉化、教化過來,綜合起來,反反複複,正反的、相對的有三十二種安心法門的原理。


    自行安心者,當察此心,欲何所樂?若欲息妄,今念相寂然,是樂法行;若樂聽聞,徹無明底,是樂信行。


    注意!這是教育人,也是教育自己。一個學佛的人要隨時注意反省觀察自己的意識和心理狀態。


    “欲何所樂”,自己所追求、所喜歡的是什麽?我經常提到,中國人常常在小孩過周歲的時候,測驗一個小孩子未來的誌向。比如《紅樓夢》,現代青年大概很少人會留意這部古典文學巨著。《紅樓夢》描述一個大家族的興衰,男主角賈寶玉周歲時,家族準備了筆、墨、胭脂、刀槍、書。……各類物品,放在桌上要賈寶玉抓,賈寶玉什麽都不要,隻取了女人的胭脂。家人把胭脂拿起,再把書本、刀槍堆到他麵前,他扒來扒去,還是隻抓口紅,這就是賈寶玉,天生如此。賈寶玉的哲學是,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土做的,土見到水就化了!這是普通人個性的欲樂。現在講學佛的人根性的欲樂,自己可以檢查得到,也可以觀察別人。尤其年輕同學和年輕法師們,幾十年後我們老一輩投胎再來,看到你們叫老前輩、老伯伯,風水會輪流轉的,你們現在趕緊學會,將來讓人家叫老伯伯、老婆婆的時候,才知道怎麽樣教人家。


    他說有些人的個性“令念相寂然”,腦子的思想控製不了,他希望腦子什麽事都不想,隻要舒舒服服地坐在那裏就好,這一類個性的人是樂法行,喜歡走實際功夫的路子。譬如我們經常聽到有些出家人什麽都不要,請他當大方丈、法師,絕不幹!現在我也認識這種和尚,在大陸一輩子在山上搭茅棚住。在香港也有一位和尚在大嶼山上搭茅草棚,一個人住了三十多年。我曾經在那裏住了七天陪他,我告訴他這樣搞不行的。但是他什麽都不要,請他下山也不幹。最近寫了封信給我,我寄了一本書給他。我說你再住下去也是個死漢。實際上他自了沒有?沒有了。


    我當年也在大陸山上住過茅棚,第一件令我受不了的事是一天隻吃一餐。其次是山上沒有電,做飯還得自己砍柴燒。砍柴要防下雨,山上有連下二、三個月的雨,所以晴天就要連砍幾天柴堆積。砍柴已經夠忙了,每天還要忙做飯,也吃素,油、鹽、洋芋都帶上山。洋芋切片隨便丟在泥土中一定會發芽生長,很方便。所以菜是洋芋,飯也是洋芋,點心也是洋芋。洋芋和花生在那時是上品。洋芋放點油煎一煎,哈!比什麽牛排、豬排都好吃,那叫洋芋排。好吃是好吃,但是油鹽煎過的鍋難洗。做一頓飯吃兩天,吃完了碗筷懶得洗,我早就設想到了,一個人住茅棚買了五十多個碗盤挑上山,用完了丟到水裏,一個禮拜或十天清洗一次,最後越堆越多越看越討厭,洗碗要洗一天。一個人招呼自己原來那麽麻煩,不幹了!


    一個人住茅棚,一天到晚沒得空,才感覺到人真是可怕!一天到晚為了這個東西忙,所以《西遊記》叫它是無底洞--妖怪,孫悟空、唐僧碰到無底洞沒有辦法,上麵裝進去,下麵漏出來,裝了一輩子沒有填滿。


    所以,住茅棚的人,光想“令念相寂然”,隻想跑到山裏求個清淨,告訴你,沒有清淨!所以說,做自了漢是傻瓜做的,為什麽叫傻瓜?根本人生自了,了不了在哪裏?這是我的經驗告訴你們。這些生活我都嚐試過,因為我非要自己去過過這種生活,才曉得是個什麽東西!真的?假的!騙我還是沒騙我!騙我上當也要來一下,這叫做實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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