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過境遷,秋去春來,三年後。


    杜汐兒已經隨琴歸羽隱居絕回穀近三年,這三年算是天下百姓較為安定之時日,朝廷與江湖門派之間暗中摩擦不斷,但是明麵上尚未扯破臉皮。


    如今天下時事,此處為君細說。


    話說八年前大將趙匡胤於陳橋兵變立國宋,後“杯酒釋兵權”掌控兵權在手;


    兩年後,即六年前,湖南周行逢病逝,張文表叛亂,趙匡胤趁機起兵收楚地,同時以“過路”為借口滅掉夾在宋與楚之間的南平;


    趙匡胤自然還不滿足,再兩年,起兵蜀地,一年後蜀滅。自此,中原往南僅剩漢、唐兩國。


    蜀國被滅之際正是杜汐兒跟隨琴歸羽回穀的那一年。


    唐朝後數十年間,江湖各門各派林立,各國草莽無數,占山為王者數不勝數,長期下來已經與朝廷立處於對立之地。


    江湖各派原本並不願與宋朝廷發生衝突,但是宋連滅三國,聲勢浩大,再加上趙匡胤自收攏兵權後一直將習武之人視為潛在威脅,習武之人若不能為之所用盡皆慘死。


    以至於六年前南平與楚被滅之後,江湖各派少有的團結起來,推舉武林盟主主持大局。


    但是後來,蜀國依然被滅,宋軍遭到了江湖門派更大的反抗,以至於有江湖門派駐紮之地朝廷都無法插足。


    如今已近三年,天下似乎安定許多。


    三月,梨花開時節,離州城。


    離州城中居住的江湖人士較多,隻因武林盟主的府邸就在城中,名為乾和山莊。


    但是今日離州城中江湖人士多的有些不尋常。


    幸好幾日之前還未到達離州城時便打聽了消息,原來時盟主獨孤明八十大壽,江湖各門各派盡皆來賀。


    琴歸羽在馬車之中提前帶上了鬥笠,而杜汐兒隻改了名字,名為夢回,姓隨琴歸羽,姓琴。


    夢回之際,大夢初醒。


    可能杜汐兒希望自己曾經的遭遇是一場夢,夢醒即可遺忘,也可能是她覺得琴歸羽的出現令她從噩夢中醒來,所以才改的這個名字。


    琴歸羽沒有問,他很少問問題,可能是因為他十三歲之後再也沒有人問過他問題,所以他覺得十三歲之後就算已經長大了。


    杜汐兒當年十三,如今已經十六,若不是當年之事,她應該還是個大家閨秀,坐於閨房待嫁。


    但是琴歸羽也有一個好習慣,那就是喜歡說,說清楚要求,說清楚代價。


    相處的三年,杜汐兒發現自己的師父吩咐別人總是簡單直接:你需要做什麽,做到什麽程度,如果完不成又如何。


    當然,對杜汐兒會更溫和,從來不會說完不成會有何種懲罰,但是杜汐兒依舊拚命完成。


    因為到達絕回穀的第一天,琴歸羽就詳細的向她介紹了五年內她能夠到達的武功高度。


    聽完後她心都涼了,幾乎絕望。


    正是因為這一整天的詳細介紹,才讓杜汐兒每日廢寢忘食,即使雙手都磨出泡也不休息。


    “希望你日有寸進。”琴歸羽如此道。


    所以杜汐兒每日練功都要求自己必須比前一天的自己更進一步,無寸進則不息。杜汐兒不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但是琴歸羽沒有阻止。


    隻要沒有阻止杜汐兒就會繼續,還能揮劍就絕不會握著不動,隻要手臂還能抬起就絕不會垂下,身子還能站著就決不會坐下,直至全身每一絲力氣都被榨幹直接撲到在地上。


    而琴歸羽則坐在溪邊石頭上看著她,不言不語,神情平靜而又異常冷漠。


    當然杜汐兒也知道,自己隨時都可以停下休息,師父也不會責怪自己,但是她不會停下。


    三年來杜汐兒從琴歸羽口中了解了很多江湖之事,可謂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除了琴歸羽他自己的事。


    除去指導自己武功,有時琴歸羽會在書庫中看書寫字,但是大部分時間琴歸羽隻是坐在溪邊石頭上出神,那目光望向山穀出口方向,無悲無喜。


    三年,杜汐兒慢慢的也就理解為何自己的師父如此年輕便隱居了。


    哀莫大於心死。


    飄渺樓,一如三年前,沒有任何變化。


    正門外是離州城最繁華的街道,大門上方寫著“飄渺樓”的金字牌匾熠熠生輝,門旁兩邊是兩塊毫無特色甚至於格格不入的普通木板,木板上是兩句話:


    漫笑江湖一步景,坐看天下一葦如。


    進入便是大堂,也是一般客人吃飯之處。江湖豪客也多有窮困潦倒食不果腹者,但是隻有付得起錢才能進入大門。


    飄渺樓近年來勢力越發的壯大,但是老板樂正商依舊一直以商人自居。


    樂正商是個劍眉星目相貌堂堂中年男子,身形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一頭長發疏的整整齊齊,身上長衫極為合身不長不短不肥不瘦。


    此刻這個完全不像商人的商人正站在大門外,似是在迎客,但是又對周遭進出之人視而不見,態度極其高傲。


    杜汐兒緊隨琴歸羽來到樂正商近前,琴歸羽抱拳道:“樂老板財源廣進。”


    因為琴歸羽戴著鬥笠,樂正商怔了一下才朗聲哈哈大笑:“知我者……杜兄是也,請!”


    當下領著二人進入大門,經過大堂樂正商對著眾客人一拱手不發一言直入內院。


    樂正商的一聲“杜兄”讓杜汐兒一愣,還當是以自己的姓用作掩飾,隨即又想起當年師父問自己是否“也”姓杜,想來這個樂正商跟師父是多年的好友知曉當年之事。


    當年杜汐兒第一次來到飄渺樓之時慘遭禍事,並無心思多看,此番到來仔細觀察下,卻見飄渺樓內廂舍儼然,假山流水,繁花似錦,別有山間洞天之感。


    最惹人注意的是正前方一座三層飛簷高樓,隻可惜正門無匾,此樓無名。


    但是樂正商卻未作停留,領著二人繞過客房直入後院。


    隻感到眼前豁然開朗。


    後院竟然是完全開放,目光所及之處毫無遮攔,因為後院全部建在水麵上,粗壯的圓木打入湖底支撐起一座座亭台樓閣,更加難得的是四下還種植各類珍貴難覓的茶花。


    三人踏著吱吱作響的木橋來到一座水上小閣樓入座,正是春季百花盛開時節,水麵習習微風吹來還帶著水氣也平添了些涼意。


    杜汐兒主動走進門窗想關上幾扇,卻被樂正商攔住:“百般紅紫鬥芳菲,此時不賞豈不可惜?琴兄內功深厚,舊傷莫非還未痊愈?”


    後一句自然問的琴歸羽,琴歸羽取下鬥笠放在一旁道:“已無大礙,汐兒,聽樂老板安排。”


    杜汐兒點頭坐在一旁,心中還是不免有些擔心。


    要說舊傷其實也不嚴重,琴歸羽年輕之時傷了心肺,每到春季聞到花香都會心胸難受咳嗽不止,這也是絕回穀多竹林而無繁花的原因。


    不過這一路走來,琴歸羽好像並無不適,這也讓杜汐兒稍稍安心。


    還未到午時用飯時間,樂正商吩咐下人送了些精致糕點過來,還送了一壇帶著新鮮泥土的酒。


    樂正商一隻手托著酒壇笑道:“琴兄,這可是好酒,今日若不是你來,別人可喝不到。”


    琴歸羽拱手道:“樂老板破費了。”


    杜汐兒起身準備倒酒,卻又被樂正商攔下:“我與你師父乃多年好友,你不必拘禮。”


    說罷拍開封泥,一股濃鬱的酒香彌漫開來,樂正商劍眉上揚深深吸了一口,然後親自給二人倒上了酒,示意二人嚐嚐。


    杜汐兒雙手捧起碗抿了一口,一股涼意從口中直落入腹中,然後又反出一股灼熱直衝喉嚨,順帶濃鬱的酒香彌漫開來。


    杜汐兒捧著碗怔怔的看著,耳邊聽見琴歸羽的讚歎聲:“好酒!”


    樂正商盯著杜汐兒,見她的表情變化極為有趣,忍不住哈哈大笑問道:“比之絕回穀的竹葉青,如何?”


    杜汐兒看了一眼琴歸羽,不知該如何回答。絕回穀竹林茂密,以竹葉釀酒,酒色碧綠口感微甜,而又帶著竹葉的苦澀。


    琴歸羽也不回答,隻示意杜汐兒自己回答,杜汐兒道:“晚輩喜歡甜的。”


    樂正商目光閃動,歎道:“那看來在下還是比不過琴兄啊”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杜汐兒聽不懂他的話,琴歸羽倒是有些意外,道:“汐兒身世坎坷,對她而言我有救命傳道之恩,若是其他人倒是可以跟著樂老板學學經商之道,也可以為絕回穀賺些銀兩。”


    樂正商揮揮手道:“琴兄說的哪的話,錢財乃身外之物,若是有什麽需要置辦的琴兄隻管開口便是。”


    琴歸羽抱拳道:“那就謝過樂老板了。”


    杜汐兒坐於一旁並不明白他二人在說些什麽,但是她卻也敏銳的察覺出這個樂老板似乎有些害怕琴歸羽,說話間一直觀察著琴歸羽的臉色。


    杜汐兒想著可能是自己多心,畢竟琴歸羽並不擔心窗外繁花,也不擔心酒中是否異常,而且杜汐兒自己也從未見過琴歸羽與朋友交往,不知道琴歸羽毫無變化的臉色是否異常。


    杜汐兒察覺酒比較烈,隻喝了幾口就沒再動。不像杜汐兒這麽多想法,琴歸羽和樂正商二人看起來相談甚歡,聊的大都是江湖瑣事以及趙宋朝廷,一壇酒很快就下去一半。


    在樂正商提到此閣樓位置距離岸邊較遠,可觀賞春景而又不怕花香影響琴歸羽之時,杜汐兒才完全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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