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瑟瑟的寒風從窗口幽幽飄進,拂過她鬢角的發絲,灌來片片寒意。


    可眼前站著的這個男子帶給隨意的感覺,卻比這冷風還要陰寒許多。


    她下意識地想要攥緊袖中的武器,徐徐朝後退了一步。


    可就在她動身的刹那,對麵之人卻驀然開口。


    “林公子就這麽不信任我?”


    他的視線緩緩落在了她的袖口處,勾了勾唇角。


    話落,隨意手上動作一滯,眼底劃過一絲不明的意味。半晌方才回道:“那你倒是說說。”


    徐謂之聞言收回了擋於門前的手負於身後,含笑道:“林公子明日切莫出府,回禮必定送到。”


    說完便側了側身,將門閂毫無遮掩地露在了她的麵前,似乎在示意其可以離開了。


    這話中的回禮尚且不知何意,不過她也不欲作過多揣摩。既然說是明日,那便靜觀其變,看他能變出什麽花樣來。


    是以,隨意攏了攏衣袖,利落地朝外而去。疾步躍上房簷,消失在一片月色之中。


    徐謂之側身朝外望去,看著她那道玄色身影融入黑夜,目光拉的深遠。


    回府後,隨意並沒有馬上就榻而寢,而是從袖中掏出了什麽,看得出神。


    手中幾瓣嫩黃的桂花,飄散著淡淡的清香。


    今日前去太師府雖未證實他並非凡體,卻能看出此人身上的確疑點重重。且不論其到底是何身份,就憑目前的情形來看,是敵是友尚未可知。


    思及此,隨意不由走至床榻前,重重地倒落下去,將頭埋入錦被之中,意圖將此等煩鬱拋之腦後。


    次日清晨,果真如徐謂之所言,好禮上門。


    眼下不過巳時,府外就已傳來了一陣聲響。


    待她整理好發冠衣袍方才不疾不徐朝外而去,隻是府門大開,入目的卻是一位戴著巧士冠的公公,以及一隊人馬。


    “你是?”


    話落,但聞對方開口。他的聲音又尖又利,聽起來略有幾分逆耳。


    “閣下可是林淵林公子?”


    隨意聞言蹙了蹙眉,麵帶不解,隧頷了頷首,“正是。”


    “如此,請林公子隨咱家走一趟吧。”說話的公公拂了拂身,引其朝馬車而去。


    雖然眼前發生的一切都令隨意一頭霧水,不過她還是抱著狐疑上了那輛馬車,瞧著前行的方向便知,應是往宮裏去的。


    到了宮門外,隨意跟著為首的公公下了馬車。後者從腰間掏出了一塊令牌,守衛的將士便放其等進去了。


    隨意上一回來皇宮乃是翻躍宮牆而入,並未親身走過此等漫長的宮廊,不由心中感慨。


    要是用如此的速度一來一回,委實是夠累的。這麽想想,還是她的飛簷走壁之術來的輕巧。


    這一路往前似乎看不到盡頭一般,隨意忽覺百無聊賴。遂衝著麵前領路的公公問上一問,“不知今日為何召在下進宮?”


    後者聞言隻是輕笑了笑,語氣不平不淡道:“林公子。常言道,是福不是禍。且安心受著吧。”


    他這話說的沒頭沒尾,讓隨意摸不著邊際。不由心下腹誹,這凡人講話都這般費勁麽?


    她自然知道這句話,可這下麵不是還接著一句嗎。


    ——是禍躲不過。


    公公這句“且安心受著”可是讓她受著哪一樣呢?


    心中一番胡思亂想,終是走到了地方。


    周身空曠無比,還站著不少侍衛於殿旁。抬首望去,隻見那道泛著金光的牌匾上嵌著三個大字。


    承安殿。


    公公將隨意領到殿外,遂唱道。


    “稟陛下,林淵到。”


    不久,裏麵就傳來了一道渾厚低沉的聲音,“宣。”


    話落,隨意方才被領了進去。


    方才踏入殿內,便瞧見殿堂之下還站了一道身影。見此,隨意不由眉間一折,心存狐疑。


    而那人正是徐謂之。


    她收回了視線抬首望去,入目的是一個看似滄桑可眼神卻充滿堅毅的中年男子,襲一身金色錦袍,上麵繡著的龍騰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半晌,身旁忽地傳來了一聲低咳。


    隨意循聲望去,卻見那位公公正衝著自己擠眉弄眼。


    她瞧不明白,不由凝了凝眉,隻覺其好生奇怪。


    殊不知公公心底卻是炸開了鍋,暗自腹誹其是個沒眼力見的。見到陛下不行禮已是罪過,非但如此,他還膽敢直視陛下,簡直是不要命了。就算是太師請來的貴人又如何,如此囂張怕是沒幾天好日子了。


    當然,他對自己的這一番看法,隨意全然不知,隻當他是眼睛出了毛病,方才扭個不止。


    坐於殿首之人瞧著隨意如此肆意的打量,頗顯幾分怒意,皺起了眉頭朝徐謂之看去,艴然道:“太師,此人就是你與朕講的重者?”


    隨意聞言亦是朝其望去,滿麵狐疑。


    但見徐謂之掛上了那一副駕輕就熟的笑容,拂了拂身道:“回陛下,正是。”


    “此人當真有你說的喚雨之術?”


    “回陛下,屬下不敢欺瞞。”


    “如此甚好。”楚王頷了頷首,看向隨意,深邃的眉眼當中透著一絲肅穆莊嚴,“林淵,即日起,朕便封你為太師密使。不日後的祭祀大典,你就隨太師一同主持罷。”


    “謝陛下恩典。”徐謂之拂手謝恩,垂首間還不忘覷向隨意一眼。


    隨意雖不明白他們方才講得那一通是為何意,卻也看清楚了眼下的時局。隧學著其行禮的動作拂了拂身,說道:“謝陛下恩典。”


    一路出了承安殿,走了很遠,隨意方才開口問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走在前麵的徐謂之聞聲並未停下腳步,卻是放慢了許多,徐徐言道:“我不是與你說了,要給你回禮麽?”


    話落,久久不聞身後傳來動靜,他才停了下來,回身將其一望。


    隻見隨意站至原地,蹙眉盯著自己,一言不發,麵露幾許不快之色。


    他不由輕笑一聲,笑地甚是邪魅,揚了揚聲調問道:“怎麽?送你個官職還不算是大禮?”


    誠然,若於別人而言,這委實算是天下掉餡餅的大喜事。可是於她而言,卻不盡然。


    且他的語氣輕慢,似是話裏有話。


    隨意抬步邁前,走至他的身側,眼底帶著一分試探的意味,上上下下地又將其打量了一番。


    雖不知他這麽做所圖為何,不過如此一來卻是給了她一個好處。得了這個麽沾親帶故的身份,既能自由出入皇宮,又能光明正大的踏入太師府,何樂而不為?


    良晌,方才輕啟薄唇,“如此,林某在此謝過徐太師了。”


    李世來時,看到的便是這一幕。


    而她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落入李世的耳朵裏,令其不由眉間一蹙,雋美的臉龐瞬間黑沉了下來。


    徐謂之先隨意一步看見他,隧頷了頷首,輕聲喚道:“太子殿下。”


    話出之時後者方才朝其望去,正欲與其揮手之時,他已然越過其等,朝他們身後方向的承安殿而去,想是去見楚王的。


    見他如此冷漠的模樣,隨意不禁撓了撓腦袋,小聲喃喃:“他一向這麽無視別人嗎?”


    聲音雖小,卻叫旁的徐謂之盡數聽了去,唇邊噙了絲笑,“有的人,還是不要肖想的好。”


    肖想?


    誰肖想誰?


    隨意收回視線正欲與他理論,可是周身早已沒有徐謂之的身影。


    她不由怵在原地,墨色的眸子裏滿溢著狐疑。


    奇怪。


    不止李世奇怪,徐謂之更是怪異,總是說些莫名其妙的話語。


    如今想來,要在這凡界過活,也不比在九天之上輕鬆。


    此時的李世正站於承安殿上,聽著父王方才所言,暗了暗眼眸。


    五日後的祭祀大典,竟交給了林淵與徐謂之主持。


    且不說往年都是父王親自主持,而今卻交給了兩個外人。父王未免也太過信任徐謂之了罷,就連林淵這個隻見過一麵的人都允其一同共持大典,就因為他是徐謂之引薦的?


    看來此人委實不簡單。


    莫非先前在密林之中的相見也不是偶然,而是特意安排?那他接近自己究竟有何目的?


    “太子?”


    楚王的聲音終於將李世的思緒拉回了現實,他應聲抬首,拂袖應是。


    “朕也乏了,若無其他的事,便先退下罷。”


    “是,兒臣告退。”


    ……


    不知怎的,上一回進宮尚且記得方向,翻過了幾道宮牆便也就順利的出去了。而今日卻是在這宮中彎彎繞繞了許久,仍在原地打轉。這麽大的地方,卻也不見有個人影。


    果然,隨意這個不識路的毛病當真是雷打不動,萬年不變哪。


    走了將近一個時辰,不禁有些氣餒,忽然心生一個荒唐的念頭。


    ——不若就在這宮中找個無人的寢殿歇息算了。


    正當她欲實施此想法時,身後卻傳來了一陣簌簌的腳步聲。


    聞此聲猶如見救星,旋即回身望去。可瞧見的卻是從承安殿歸來的李世。


    李世見到她亦是有些訝異,心想他都離開這麽久了,怎麽還在宮內,且是孤身一人。


    “太子殿下,好巧。”


    誠然,這個招呼打得甚是尷尬。


    “你怎麽還在這?”


    隨意訕訕笑道:“說來慚愧……這皇宮委實太大了些,猶如迷宮一般,在下迷了路。”


    李世聞言扯了扯嘴角,幽幽磨出三個字,“沒出息。”


    不過這話她卻沒有聽清,遂又上前問道:“你可否帶我出去?”


    話落,後者不語。少頃才道:“你把本宮當成引路的太監了?”


    隨意頓時被他噎的啞口無言。


    回過神來方覺不對勁。


    她這是被一個小屁孩給教育了嗎?


    自己可是活了十幾萬年的神仙,而眼前之人不過是弱冠之年的凡人罷了。


    想罷,便又尋回了氣勢來,直了直身板,“你若想當太監,我還不樂意呢。”


    “你說什麽?”李世一臉不可置信地望著她,好似聽見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一般。


    見他如此驚駭模樣,隨意心下釋然,唇邊泛起一片得逞的笑紋,施施然朝前步去。


    到底走不走的出去她已不在乎了,眼下痛快最為爽利。


    李世怔在原地,攥緊了垂於身側的拳頭,沉聲道:“站住!”


    此話一出,隨意不僅沒有停下腳步,反倒走的更快了些,頗有腳底抹油溜之大吉之意。


    見此,他旋即大步至前將其用力拉住,雙目薄赤,憤意湧上來一字一頓道:“你是徐謂之的人,所以這麽囂張,是麽?”


    這話的確將她給聽懵了,下意識地擰了擰眉毛,不語。


    殊不知她的沉默落入李世眼裏就等同於默認一般。眼底浮現一抹失望與戾氣,登時鬆開了她,負手於身後憤憤離去。


    徒留隨意一臉不明所以地站在原處,幾欲發作。


    忽然覺得自己這次下凡委實草率,李世這人除了生的好看以外,簡直無甚可取之處。不僅倨傲自大不可一世,還盡說些讓人聽不懂的話語。


    此刻的她隻想回到逍遙境,狠狠地擁抱她那兩個可愛的徒弟,方能一解煩鬱之苦。


    可是眼下就這麽回去了總覺得不解氣,好似落荒而逃一樣,頗為狼狽。


    一番思忖下來,還是決意先回府上再做考慮。


    待到酉時,她才好不容易走到通順門,出了宮。


    落都城內,最富盛名的便是迎天酒樓。如今來此凡塵一趟,必然是要前去一探究竟。


    迎天樓外來來往往的人群眾多,摩肩接踵。好容易擠了進去,方才瞧見裏頭一番天地。


    燈火闌珊,搖曳星燈高掛於十丈房簷之上,一段又一段的絮帶纏繞於橫梁之間,垂下優美的弧度。


    再往裏走些,方能步至水榭亭台,湖麵漾起的點點漣漪伴隨著晚風拂過,帶著一股淡淡的清香。


    女子穿著亮麗的羅裙和翩翩起舞的羽袖站在船頭,奏著相思曲,舞著相思步,既嫵媚又不失甜美。


    隨意尋了個佳座,於此飲著美酒,賞著佳樂,可謂樂哉。將今日所憂慮之事通通拋之腦後,享受著此刻的怡悅。


    良久,桌上的酒樽空了一杯又一杯。隻見她抬著迷澄澄的雙目,望向旁的美景,喃喃自語,“不踏紅塵,談何入凡?此等佳境,妙哉妙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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