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識地捂住花魅的眼,輕斥了句,“小孩子家家的別看!”


    花魅撅了下嘴,倒是很聽話地沒把那隻手摳下來。


    一具屍體而已,有誰比她見得還多呢?


    畢肆青走了過去,重新抽出長刀,在草堆裏扒拉三兩下,就挑了顆人頭出來,“嘖嘖”道:“原來是他。”


    “誰?”


    “三水。”


    頭上三個哥哥都對畢肆青不怎地,仗著年歲比他大,欺負他的事情沒少幹。在畢家這坑裏翻滾長大的畢肆青,始終像敵人一樣仇視他們。花魅跟著畢肆青,性子也冷,從沒把他哥三當畢家的少爺。


    死了的是畢三水,畢肆青沒甚想法,花魅心裏倒是突了一下。不是動什麽惻隱之心,而是這人就死在荒屋外,她竟半點不知。


    剛才瘋跑出去的丫鬟帶回一堆人去而複返,領頭便是畢大成。丫鬟指著畢肆青與花魅抽抽搭搭地指控:“就是他們,他們殺了三少爺!”她是金氏身邊的丫鬟小翠,這兩日奉命過來看花魅的。


    “三弟——”畢大成一頭撲到畢三水的屍身上,怒指仍挑著三水腦袋的畢肆青,“你……你這個妖怪,還不把我三弟放下。我的三弟啊……”


    自小被人當妖怪,畢肆青早已無動於衷。聞言道:“想要,給你。”刀尖一抖,那人頭就跟長眼似的飛進了畢大成懷裏。


    畢三水被割了腦袋後還能尖叫,那雙眼自然瞪得比銅鈴還大。猝然掉進自家懷裏,嚇得畢大成差點沒給扔出去。好容易忍住了,赤紅眼指畢肆青:“你們……你們兩個給我等著。”


    很快,畢肆青為花魅衝冠一怒砍了畢三水人頭的事情就傳遍了畢家莊。畢家莊上上下下齊聚明堂,打算對畢肆青花魅主仆二人進行公正公平的批判。


    那口長刀從畢肆青十五歲起就天天背在背後,眾人早已從最開始的忌憚到後來的習以為常。從來未曾想過,它真的有出鞘見血的一天。畢肆青,竟真的有膽子用它來殺人。


    妖怪的兒子,就是妖怪的兒子無疑。


    畢氏長老們頭發胡子白花花,個個拄著手杖捶地,唉聲歎氣。罵完畢肆青,再罵老畢,罵完老畢,又罵花魅,罵完花魅,繼續罵畢肆青。


    “三水下個月就要娶親,畢肆青啊……你是有多麽見不得他好?你……劊子手啊,你,你活活讓我們三水做了斷頭鬼啊……”


    “我早就說過,他就是個孽根禍胎。生下來就該掐死他,掐死他呀!”


    “嗚嗚嗚……我的兒,我的三水啊,你死得好慘——”畢夫人趴在三水的屍身上哭天抹淚。


    老畢坐上首扶額,沉默不言。


    “畢有天!”畢夫人的哭聲戛然而止,滿麵涕淚地舉著帕子戳老畢鼻孔,“今天你就給我一句話,這孽障你是殺還是不殺?”


    她聲嘶力竭地討說法,明堂裏眾位長老齊齊麵皮一緊,無比整齊地把目光刷向老畢。


    老畢終於抬起臉,卻說了兩個字:“畢鬧。”


    “嗚——你這是要我們死呀。”畢夫人抽了口長氣痛哭起來,突然轉身,跌撞向站在顯眼位置的畢肆青。


    “娘……”老大老二夫妻四人齊齊奔過去。


    畢肆青沉了沉眉,沒料到畢夫人竟想抽自己的刀。他左臂護著花魅,右麵又有畢大成幾個推搡,騰不出手被得了手。


    抽出刀後的畢夫人怒目瞪圓,舉著在眾人麵前一通亂顫:“各位叔伯,你們看到了嗎?看到了嗎?這上頭還沾著我家三水的血啊……”


    “娘你要幹什麽?”


    畢夫人話說完,就把刀架到了脖子上,咬牙切齒地逼問老畢:“畢有天,我再問你一句。你是要他死,還是要我死?”


    老畢捂臉。


    大概這真的是個挺難的選擇。


    畢肆青沉眉望向老畢,花魅在他咯吱窩下偷偷咬了一口饅頭。被關兩天,這幾個狼心狗肺的竟沒給過她一口吃的。在被扭送過來的路上,畢肆青塞給她一個饅頭,叫她機靈點吃。


    老畢沒有第一時間義正言辭地讓畢肆青一命換一命,倒是讓畢肆青有幾分另眼相看。至於其他人,心頭恐怕失望透了。


    畢夫人“嗷嗚”一聲就要下刀,畢肆青伸手丟過去個饅頭,“啪”一下打得她長刀落地。花魅回神,饅頭不見了,便瞪了瞪畢肆青。


    “看什麽,我是怕髒了我的刀。”畢肆青冷哼,腳尖微勾,那刀便同長了眼睛似的,一下飛到他手裏。


    眾目睽睽之下,他不屑地收刀回鞘,沒有半點身為“凶手”的無地自容。


    “畢肆青,你眼裏還有沒有我們了?”畢大成愣了半晌,率先怒吼起來。


    緊接著,畢二木開始卷袖子,看樣子是要狠揍一頓他。


    明堂裏的氣氛經剛才狠狠凝滯了下,瞬間就炸鍋似的。比先頭更為激烈的叱罵此起彼伏——


    “畢有天,看看你的好兒子。”


    “當年我就看那女人不對勁,果不其然,果不其然呢……”


    “……沒有半點手足之情,令人發指,實在是令人發指。”


    “老天爺,快快收了這畜牲吧!”


    “……”


    若沒明堂屋脊上的神獸鎮壓,隻怕頭上的屋頂早被炸飛了。


    畢肆青掏耳朵,花魅捂耳朵。


    想當年,畢夫人就是用這招力擋了老畢立平妻之心。如今曆史重演,她鐵了心要給畢三水討回公道。如果畢有天仍護著那半人半妖的怪物,她非在這畢家莊明堂血濺當場不可。


    “咳……老畢,這是怎麽回事?”


    亂糟糟的聲音當中,有人忽然在每個人耳邊輕問了一句。堂中人聲一寂,集體朝外看。隻見檻外立著個黑白道袍的年輕道長,執拂塵結手印,臉上堆滿笑意。


    老畢一看到他,那跟凳子粘了八百年的屁股終於肯挪一挪了,迎著道長熱淚上前:“長梧吾兄,你可算來了。”


    原來老畢竟一直等著他出現。


    花魅從畢肆青咯吱窩下看了一眼,便認出此人就是斷言畢肆青生有仙根的老道。別看他長得年輕,據說已活了近百歲,在場誰活得都沒他長。他說話輕聲細語如春風化雨,剛才那句“怎麽回事”便是施了法叫眾人聽見的。


    這是個真正的修仙者。


    花魅,也是第一次看到一個真正的修仙者。


    不,也許,是第二次吧。


    張道虛與老畢是故交,昔年鬧了妖魔鬼怪都來尋老畢談情說愛的事情之後,老畢就請了他做法,將畢家莊十丈之內都設了界,叫尋常邪物不能入侵。老畢對他是十分信賴的,所以得知畢三水死得那樣蹊蹺之後,並沒有跟旁人似的咋咋呼呼要畢肆青抵命,而是第一時間拿了傳音符呼喚張道虛。


    這張傳音符揣在老畢懷裏好些年還是頭一次用,他心頭也不知道它還管不管用。萬一張道虛沒來,也不知他到底會做下什麽決斷。


    畢家莊的護界每年張道虛都會前來修檢一番,今年的修檢才過去幾天。幸好張道虛還沒有離開畢家莊太遠,否則哪能趕得回來這麽及時。


    見有仙長駕到,在座長老就差沒跪下來拜他,哪裏還敢造次。隻有畢夫人,痛失愛子情緒激動,當即衝上前去嚎啕:“道長,道長一定要為我兒做主呀!”便一麵抹著眼淚,一麵把這樁痛心疾首的官司說了。


    張道虛聽著聽著就凝了眉,打量畢肆青幾眼,目光忽而又被他夾在咯吱窩下的花魅吸引過去。


    花魅與他的視線在半空裏一撞,率先畢開了眼。


    也許是心理作用,哪怕這一眼過了許久以後,她仍覺得張道虛在盯著她看。


    “一刀切斷了脖子?”良久,張道虛的聲音突然出現在花魅的後腦勺。顯然,話是對畢肆青說的。


    而他,就站在花魅背後。


    “這世上一刀就能斬斷人脖子的普通人,除了要像劊子手那樣手法熟練,更要有把削鐵如泥的好刀。”張道虛轉身又離了花魅背後,蹲到地上,慢慢用兩指揭開蓋住畢三水的白布。


    “嗯——切口果然整齊。”他慢吞吞把畢三水的頭放回去,繼續說道,“瞠目不一定是死不瞑目,也許是他看到了什麽。至於這嘴——”


    畢三水的眼睛瞪得老大,眼皮怎麽撥都撥不下來。這就足夠叫人瘮得慌了,偏偏那嘴,也張得老大,怎麽合都合不上。


    “咦,沒有舌頭?”張道虛愣了一下。


    畢三水竟然沒有舌頭?


    眾人當即臉色慘白。


    要是畢肆青幹的,他要三水的舌頭幹什麽用?煮了就酒吃嗎?


    三水的屍身被發現地突然,所有人光顧著討伐凶手,就把屍體草草收殮了下。原以為把腦袋拚回來就齊全了,哪裏想得到他嘴裏還丟了根舌頭。後來白布一蒙,便是看也看不到了。


    “定是他割的。”小翠登時衝出來指向畢肆青,“他刀上還有血跡。”


    “對。”畢夫人點頭,“道長,我兒的死定與他們二人脫不了幹係。否則,怎麽解釋他們偏偏會出現在那裏?”


    “我割的?”畢肆青冷笑,一雙寒目盯得小翠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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