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稍微冷靜了一點,我再次問了他,我說你能不再這麽衝動了嗎?他輕輕點點頭,於是我就慢慢放開了他。:感覺到他沒有反抗的樣子,於是我也伸手把他拉了起來,男人忿忿的起身,在一邊非常不爽的說,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人都死了,你那些鬼話說給誰聽?我說,這不就是我跟著來的原因嗎,我有辦法讓他把自己想說的話告訴給你爺爺,不過前提是我還能在你***屋子裏找到你爺爺的蹤跡。他冷笑一聲說,你的意思是,你還能跟鬼說話?我說說話不能,但是我能夠讓對方聽到。他說,我還以為我夠沒文化了,沒想到你們這些人竟然這麽迷信。我告訴他,這不叫迷信,因為你可以信,但是不能迷進去,隻有當你迷進去了,那才叫迷信。.tianyashuku


    男人沒有說話了,隻是疑惑的望著我,再看看吳老。他大概是察覺到我們不是在開玩笑,於是回頭望了一眼老婆婆的木門,然後對我們說,你們跟我上來,很多事情,你們得先跟我說了,我才讓你們去見我奶奶。我轉頭看著吳老,畢竟是他的私事,我得等他給個指示才行。吳老對我點點頭,然後歎了口氣,他在來之前,我想就曾經預想過,會是這種結局,對方的家人一定還在心裏深深恨著自己,很多年都沒說心裏話,我想這也算是他的一種釋放吧。


    於是我們跟著那個男人從側麵的小口子走到樓上,這棟樓應當有些年歲了,因為雖然重慶老房子多,但是這種已經鬆動和破裂的木質樓板房,實在是不多見了。男人住在二樓,但是一樓所有的門上都畫了大叉叉,而且樓裏安安靜靜的,看樣子這是一個已經被劃為危房的房子,隻不過他還在這裏繼續住而已。男人沒準我們進他的房間,而是在我們走到門口的時候,他開門進去拿了一個小凳子,還有一個裝膩子粉的桶,讓我們當凳子坐。我們坐下以後,男人率先說話,他直接對著吳老喊道,你說不是你告發的,那你且告訴我一個原因,為什麽我爺爺當年會被抓?


    看樣子,這個男人一定是從型聽自己的父親或是身邊的人說起這事,並且他的成長過程中,肯定因為這件事情而受到了極大的影響,否則他不該有這麽激烈的反應的。隻見吳老雙手撐著自己的拐杖,然後歪著頭長歎一聲後,轉頭對我說,小李,這件事情本身和你無關,既然你來了,也是來幫忙的,我想我也有必要當著大家的麵,把這幾十年的恩恩怨怨說個明白,我很長時間沒這麽說話了,但是我卻記得非常清楚,從來沒有忘記過。


    吳老說,他祖籍山西,16歲參軍,後來分別在保定陸軍軍官學校和黃埔軍校青訓班學習作戰,當時他在這兩所軍校的老師,都是一個叫做劉峙的高官,劉峙也對他這個學生非常喜愛,於是自從1937年抗戰爆發後,國民黨把行政中心遷往重慶,劉峙當年作為蔣介石欽點的18集團軍軍長,帶著部隊一塊到了重慶,作為蔣介石的衛戍軍隊,也就是古時候所謂的大內侍衛。而同時作為劉峙的愛將,吳老也跟著到了重慶,一直到1943年的時候,吳老機緣巧合的和這次拜托我來的老前輩認識了,倆人成了比較好的朋友,但是後來抗戰勝利,重慶談判卻失敗了,蔣介石因為要把都城恢複到南京,但是自己抗戰期間在重慶這邊留有大量的軍事和政治部署,這些是沒辦法帶走的,但是他又擔心共軍會乘虛而入,於是就安插了不少藏匿在民間各地的特務,特務頭子,就是大名鼎鼎的戴笠。


    因為工作比較得力,劉峙帶著18集團軍離開重慶的時候,特別把吳老給留了下來,作為特務機關的人員,隨時在重慶監察**的動向。而吳老當時的軍銜是中尉。到了1947年的時候,吳老收到一些線報,說是有共軍潛伏特務出沒,於是就跟蹤準備實施抓捕,但是在抓捕之前,他打算先悄悄摸清楚對方的情況,於是就化妝成一個賣草紙的攤販,蹲守在對方的必經之路上。而這個他原本要抓捕的人,就是唐子成。地方,就在我先前找到老婆婆的那個池塘那兒。


    吳老說,起初他以為,這隻是一個簡單的抓捕行動,於是在連續蹲守三天的時間裏,他卻發現了一個奇怪的事情,這個老婆婆,當時還是個少女,每天都會在那顆黃角樹下的池塘邊呆坐著,而沒錯唐子成經過那兒的時候,都會走到她的身邊,和她一起這麽默默的站一會。兩人雖然沒有說話,但是眉眼之間,感覺就是一對曖昧的情人,卻有沒能捅破那層窗戶紙一樣。當時他覺得不知道這是為什麽,還以為那個少女就是接應的人。誰知道跟周圍的居民一打聽,才知道這個少女,其實是個天生智障的傻瓜。那些街坊還說,傻瓜自打半年前在這裏遇到了唐子成,於是每天同一個時間來這裏守著,有時候唐子成沒來,她就要在這裏站很長時間,街坊還告訴她,這個傻子的爹媽都逃走了,但是她是個傻子,就把她給丟下了,有住的地方,但是卻沒有謀生的本領,重慶當年還算富,於是街坊們就大家幫忙,給她吃的用的,把她拉扯長大,腦子有問題,想嫁人都沒人要,長得也不錯,但是送去青樓大家都幹不出這樣的事,於是就這麽耗著。街坊說唐子成是外地人,在這附近住,他心腸好,也很同情傻瓜,知道傻瓜天天都在等他,有時候他不來就一直等下去,於是他就天天裝作路過的樣子,來讓傻瓜看他一眼,每天都和當初他們倆第一次在那池塘邊見麵的時候一樣。


    我打斷吳老說,啥意思啊,你意思是唐子成是**,而他每天都要刻意重複兩人初會時的嘲,來讓那個老奶奶感到幸福是嗎?吳老點點頭,他告訴我,也正是因為如此,他心裏覺得如果自己抓走了唐子成,那麽這個傻瓜以後就等不到人了,實在很可憐,好在唐子成蹤跡的情報隻有他一個人知道,於是他就偷偷離開了,打算放他一馬。


    誰知道過了幾個月,唐子成被捕了,當時他從內部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一度心憂,他知道國民黨用刑的手段,那絕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得了的,於是他想辦法打通關係,混到了牢房裏,還想法子在審訊筆錄上把唐子成的“罪”加重,為的就是讓上級批準槍斃,而他就有機會做押運槍斃的人,這樣就有機會再放走他。


    那個男人顯然是覺得吳老說的和他知道的相差甚遠,於是露出一副非常驚訝的表情。我問吳老說,你為什麽要這麽做?還是因為同情那個傻瓜嗎?他說是的,戰火年代,雖為同胞,卻不得不各自為戰,如果不是大家的立場不同,那麽誰都有機會成為至交好友。而他和唐子成雖然不認識,但是從監視他的那幾天時間裏,他敬重唐子成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吳老說他的計謀很成功,果然上級指示要將唐子成槍斃,1947年的重慶,已經開始籠罩在一片白色恐怖當中了,各地的地下黨骨幹都被抓了,蔣介石奉行的寧可錯殺一千,絕不放過一個的政策,雖然沒能夠從根基上動搖敵人,卻大大挫敗了**在重慶的情報機關。於是吳老在押運唐子成的時候,打算送到城郊,支開隨行的人,然後偷偷放了他。但是唐子成並不知道吳老的打算,以為自己真的要死了,於是他請求吳老說,你能不能再給我半天時間,明天一早我去見一個女人,見過之後,你再槍斃我。


    吳老說,當時他的心裏很不是滋味,但是他不能這麽做,因為如果帶他去見了那個傻瓜,特務們就就知道他之前出沒的地方,甚至那個傻瓜都還有危險。於是他拒絕了,一切如同他計劃的那樣,帶到城郊然後以軍官的身份支開隨行的士兵,偷偷放了唐子成,並且還塞給他不少錢和一套偽裝的衣服,說你別繼續做這麽危險的事情了,既然心裏有牽掛的人,就好好平靜的過日子去。唐子成很意外,因為他是抱著必死的決心的。他在離開的時候問吳老,你是我們的同誌嗎?吳老告訴他,不是同誌,隻是一個有緣人。吳老告訴他,先前那個傻瓜住的那附近,隻有他一個人知道,讓他好好在那附近藏著,直到氣氛鬆懈後再離開,在此之前,換個身份,老老實實當個老百姓。吳老說他會盡力保護那一帶的太平。


    唐子成謝過之後就離開了,而吳老回去的報告也寫著擊斃。而在那之後,吳老常常瞞天過海的偷偷去池塘邊探望唐子成和傻瓜,但是他們從來不會相互交流,因為彼此知道,這很有可能惹來殺身之禍。吳老說,他很高興的是,唐子成和傻瓜依舊堅持這每天一次的昨日重現,每天仿佛是傻瓜第一次見到唐子成的樣子,所以傻瓜每天都很開心,而當時,他們倆已經結婚。


    1949年的時候,**接連勝仗,蔣介石節節敗退,重慶的氣氛開始變得越發的緊張。尤其是46年戴笠死了以後,重慶和南京兩邊消息都藏著掖著,生怕給對方知道了,內鬥很厲害。而當時的渣滓洞白公館也關押了不少地下黨成員,在49年年初的時候,重慶再度展開了一次地毯式的搜查,這次又抓獲了不少地下黨員。而這次搜查中,唐子成被自己的同誌出賣,再度被捕。國民黨看唐子成的家眷是個傻瓜,還生下了孩子,也就沒有管他們。而唐子成算得上是自打那次死裏逃生後,沒有再參與地下情報工作,所以他對國民黨來說,沒有特別大的價值。1949年6月的時候,吳老聽說渣滓洞集中營槍決了一批囚犯,而一打聽,發現唐子成就在其中。


    而當時國民黨政權搖搖欲墜,很多當官都在瘋狂搜刮,為撤退台灣做好準備,當初吳老徇私放走唐子成這件事,也就沒人來查,他也算是因此躲過一劫,否則通敵在國民黨裏可是死罪。而他也再也沒有去過傻瓜的家裏,一直到今天。


    吳老問那個男人說,剛才我說我是吳春生的時候,你為什麽要這麽生氣?為什麽要說是我告發的?那個男人說,因為重慶解放以後,給當時犧牲的烈士們查勘生平,在來奶奶家裏掛烈屬牌的時候,軍方的人說的。說當時爺爺在獄中的時候實在受不了逼供,就說了很多自己知道的情況,還托人帶話出來,說是知道自己藏身地方的人,隻有吳春生,而吳春生是個國民黨軍官。遺憾的是,他甚至絲毫沒有懷疑是自己的同誌出賣了他。所以從這個男人的父輩開始,就一直篤定的認為是吳春生告發,而那個老婆婆,自從唐子成被捕後,依舊每天按時按點去那個池塘邊等著,期待著每一次和愛人的初見,卻從此再也沒能等到。


    吳老聽後,歎了口氣說,這就是命運弄人啊,我和唐子成假若任何一方不在陣營裏,這個悲劇也就不可能發生了。吳老轉頭對我說,這次拜托你來,就是想要你把我的這番話告訴給唐子成聽,他雖然與我一輩子都沒說過幾句話,但是我們彼此心裏是把對方當作摯友的。我也知道你要把這些消息帶給他的話,需要一點老東西,我這裏是沒有,但是我們跟著那個老婆婆,是因為她的身上有,幾十年都沒取下來過。


    我說是她脖子上的那個金屬哨子嗎?他說是的,原來你發現了。因為傻瓜不會說話,所以當年唐子成為她做了一個哨子,有事就吹哨子,他就會立刻趕到她的身邊。吳老對那個男人說,年輕人,如果你願意相信我的話,請你幫我去你奶奶屋裏,把那個哨子拿來嗎?男人猶豫了一會,點頭答應。我說我也跟著去吧,如果哨子上沒有靈異反應的話,這件事咱們也做不了。於是我跟著男人下樓,男人走到門前,拿出鑰匙打開門進去,看樣子這麽多年以來,他身強力壯卻還住在這麽個危房裏,就是為了就近照顧自己的奶奶,不由得我也一陣欽佩。在小木門邊上的窗戶那,我看到窗後就是一張小床,那個老奶奶正麵朝窗戶側身睡著了,手卻是合十狀,壓在頭下麵,我想她雖然是個傻瓜,但是卻應該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吧,有一個愛她的男人,肯為了她每天重複一次初次見麵的心動,肯為了她做一個隨叫隨到的哨子,兒孫也孝順,就算過得苦,卻依舊每天去等待自己的愛人,等不到回了家,卻很快又忘記了。我們費了很大力氣找到她,她卻壓根不知道我們曾經來過,她甚至不知道她這麽一個傻瓜身上,發生了這麽多讓人動容的故事。


    我看見男人悄悄取下她脖子上的那個小哨子,然後悄悄轉身出門,我摸出羅盤,開盤後測了測,發現上麵並沒有什麽反應,於是我心想,唐子成犧牲的時候,心裏肯定是有記掛的,而這種強烈的記掛肯定會讓他不會離開的,隻不過在當下的這個地方,我找不到唐子成的痕跡。


    我對男人說,沒用的,你還是把哨子還回去吧,剩下的我再來想辦法。回身上樓,把情況告訴了吳老。吳老很是失望,但是我跟他說,假若我有一天找到了唐子成,我一定把你的話告訴他。就算我實在是找不到,我也會請人走陰幫你帶話的,你就放心好了。如此一來,雖然滿懷遺憾,吳老還是隻能接受這個事實。好在我感覺到那個男人是相信了吳老的話的,這麽說來,這段恩怨,算是了結了。


    吳老臨走前留下了一些錢給那個男人,就像當年他放走唐子成的時候,給他一筆錢一樣。我親自送吳老和他的孫女第二天去了機場,重慶當時沒有直飛台北的航線,得轉機,所以我也不必在國際廳麵對那些因為字母發愁。而在送走他們以後,我花了點時間去打聽唐子成的下落,依舊無果,直到28年,我才托黃婆婆把話給帶給了他。


    而28年的時候,那位老前輩也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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