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年6月,我接到重慶這邊一個老師傅的電話,這位老師傅在去世之前一直是重慶道教協會的元老,早年跟很多我們這行當的人一樣,四處收妖捉鬼,非常威風。,而聽他的徒弟說,早年的他是一個性子剛烈的人,遇到一切他認為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東西,他所秉承和信奉的,一律都是打了再說。正是因為當年他那麽勇猛,才在西南地區的道家人當中,樹立了相當高的威信。這位師傅名諱不敢提,全真龍門派傳人。可是到了晚年的時候,由於年歲的關係,很多以前看不穿的事自然就看穿了,自己多年來堅守的人鬼不共存的原則也逐漸動搖,但是要他放棄自己恪守的規矩他還是做不到,歲數大了,再冒著危險幹這個行當,已經開始有些力不從心,於是他就開始潛心下來,修道悟道,不再幹涉鬼事。.tianyashuku


    這位師傅是我非常敬重的一位,在我22年回重慶的時候,一方麵得考慮不能過於鋒芒,從而招致其他門派同行的仇視,另一方麵我也得靠這個吃飯,雖然年紀小,但是我通過那幾年積攢的人脈,認識了不少人,也幫助過不燒人,盡管都不算是什麽了不起的大事,秉著低調做人高調做事的原則,我也算是在重慶這個故鄉,以滇南四相道的名義,開宗立派。所以在接到他的電話的時候,我還是覺得有點意外的。因為從來都是我們做晚輩的給他們打電話,但是他在之前一次聚會裏既然相互認識了,我也給了他自己的聯係方式,平日裏也抽時間打個電話,隨便閑聊幾句,那意思就是在說,師傅,你可別忘了我這個小人物啊。於是當他打電話給我,他說想要我代替他去接待一個人,說那個人是他幾十年前的一個故交,而這次來重慶,也是為了一個死人的事情來的。他自己歲數大了,身體條件上已然不允許,於是就讓我去,等到這件事過去之後,如果他的那位老朋友覺得我是個可靠的年輕人,他會幫著我把這件事傳出去,讓大家多多認識我一下。


    所以這件事無關乎錢不錢的問題,就算是我自己倒貼錢,我也一定要去。


    於是老前輩隻給了我一個到機場接機的時間,和對方的姓名以及一個電話號碼,然後就說剩下的你直到搞不定,再給我打電話。於是那天我按照航班抵達的時間提前去了機場,並且給老前輩給我的那個電話號碼發去短信,說我是特別來接您的小李,請您下飛機後給我回個電話什麽的。等到旅客開始走出航站樓,對方打來電話說已經下了廊橋,等取了行李就出來,我告訴對方說,那我就在出口對麵的谘詢台等您就好。掛上電話後,有點出乎我的意料,因為老前輩的那位故交,在我想象起來的時候,應當跟那位老前輩的歲數差不太多,但是電話那頭,卻是個說國語的年輕女性。


    於是我就在谘詢台那兒等候,順便也調戲了一下機場的地勤小姑娘。接著我被人拍了拍肩膀,我轉過頭去,雖然我知道是我要等的人來了,但是看到她的時候,我還是驚訝了。


    她看上去估計二十六七歲,而我當時二十四歲,個子比較高挑,穿著明黃色的連衣裙,最要命的還是緊身的。中短發,頭發的末梢,看樣子是燙過,略微卷曲。化了點妝,卻是淡淡的那種,眼睛很大,睫毛很長。從我多年研究日本女性的經驗來看,她的睫毛絕對是真的,但偏偏又很長,於是我站在她的麵前,看著她脹著眼睛,有種扇扇子的快感。雖是短發但是卻把一部分頭發塞到了耳朵的後麵,於是我還看到了她耳朵上那個朱紅色的耳環。脖子上有細細的一根項鏈,左手拉著一個粉紅色的拉杆箱,箱子上貼滿了各地的托運標簽,手腕上也戴著一個大概跟耳環差不多材質的紅色手鐲,另一隻手上提著一個金黃色鏈子的紅色小手包,腳上也是穿著紅色的高跟鞋。


    如果單從審美的角度來說,這個女人是屬於“美女”那一類的,我這個人很奇怪,對待男性和女性就外貌來說還是有差別的,在我看來,男人隻有“帥”和“不帥”的區別,而女人除了“美”和“不美”以外,還多了一個“醜”。所以我必須承認,當這個女人出現的時候,我腦子裏就彈出了美女這兩個字。而從她的穿著來看,基本可以確定這個女人有一定的精神潔癖,或者說是強迫症,否則這六月的天氣,怎麽會穿的好像番茄炒雞蛋一樣。


    於是我裝作鎮定,對她伸出右手呈握手狀,對她說吳春生老師你好,你叫我小李就好了,這次來重慶,x老師特別囑咐我來負責接待你,你來這邊的打算可以直接跟我說,我會盡力給你辦妥的。誰知道她撲哧一聲笑出來,伴隨著一個用手捂嘴的動作,這也讓我看到了她的手指甲,當然,也是塗成了紅色,很像是要來複仇的女鬼。她對我說,你誤會了,我不是吳春生。接著她把身子一側,指著她身後說,這位才是吳春生。我越過她的身子看過去,她身後不遠站著的一個不算很高,但是挺矍鑠,帶著金絲邊的金屬框架眼鏡,鏡片是茶色的,頭戴一頂棒球帽,穿著黑色夾克和牛仔褲大頭鞋,夾克裏是一件白色襯衫,手裏擰著一個墨綠色旅行袋,還帶著一根拐杖的老人。番茄炒雞蛋姑娘對我說,這個老人是她的爺爺,她叫吳雅婷。


    我瞬間有點慌亂,因為在我看來這是挺丟臉的一件事,尤其是在美女麵前丟臉,那會讓我非常痛苦。於是我走到吳春生老人跟前,接過他手上的包,然後把手放在他的腋下,打算扶著他走,他卻微笑著跟我說,年輕人,不用了,你看我用拐杖,其實也就是稍微省力一點,我身體還行,不用攙扶。


    奇怪的是,眼前的這倆人,雖然是祖孫倆,但是口音卻用挺大的差別,老人說話的聲音字正腔圓,一股子北方味,但孫女卻有點嗲氣,估計那國語水平也比我好不了多少。吳小姐走到我身邊說,他們是轉機過來的,所以比較勞累了,既然老前輩讓我來接待他們,於是希望我先帶他們到酒店安置,我說好,趕緊接過她手裏的拉杆箱,然後帶著他們走出航站樓。


    我把車打著雙閃停在路邊的,所以在這段時間裏沒被警察叔叔給開罰單甚至拖了去我感到很慶幸,因為那並不是我的車,而是我借的我舅舅的車。我總不能開著我那二手桑塔納去接人吧。上車後我問吳春生老人說,請問您的酒店是在什麽位置,他告訴我,在解放碑。我迅速在腦子裏回想了一下解放碑附近的酒店,萬豪、洲際、海逸等,這老人祖孫倆看上去日子過得不錯,想來是不會去住那種不帶星的酒店的,於是我問他說,是萬豪還是洲際呢?老人嗬嗬笑著說,都不是,在炮台街那一帶,我們已經定好了快捷酒店了。


    快捷酒店,看樣子這祖孫倆也不是胡亂花錢的人。不過這倒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身為一個重慶人,我竟然不知道炮台街在哪。於是我有點不好意思地對吳春生老人說,對不起吳老師,我不太清楚炮台街在哪,解放碑那一帶我比較熟,可是我好像還沒聽說那邊有個炮台街,您是不是記錯了?他笑嗬嗬的,聲音洪亮,他說沒記錯,就是炮台街,你們現在叫滄白路。我說收到,現在就去。但是我心裏在嘀咕,滄白路就滄白路嘛,你偏得跟我說什麽炮台街。


    於是在路上的時候,吳老告訴我說,幾十年前他還在重慶的時候,那地方就一直被人叫做炮台街,但是並沒有炮台,而是在古時候那兒麵朝嘉陵江,又在半山腰上,所以視野開闊,是個軍事要地,於是古時候的將軍就在這裏設立了很多大炮,就叫做炮台街。而現在的滄白路就在洪崖洞的上方,那兒的確有吳老說的那家快捷酒店,我心想人家大老遠來一次重慶,洪崖洞是個不錯的地方,而聽吳老先前的說法,說他幾十年前就在重慶,我想這次也算是故地重遊,到滄白路感受一下老重慶,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機場到滄白路還是有一段路的距離的,所以我嚐試著跟他們聊天,也乘機打聽下他們此行到底是什麽目的。由於之前注意到祖孫倆的口音有些不同,於是我就問吳老,說你們是哪裏人?吳老告訴我說,他是山西太原人,我再問他貴庚了,他告訴我,他已經83歲了。我說老人家身體挺仙健的啊,他樂嗬嗬的就沒有再說話,我從後視鏡裏看到他倆眼呆呆的望著窗外,一副感情飽滿的樣子。於是我找不到理由去打擾,如果他真的作為一個幾十年後重新踏上重慶這片土地的故人,那麽他和這座城市必然有著那麽一種千絲萬縷的聯係,而也許是因為生活的城市不同,他沒有辦法留下來,所以這次回來,才倍感懷念吧。當然,除了透過後視鏡打量後排座窗邊的吳老外,我也偷偷瞄了瞄副駕駛上,吳姑娘的大腿。這很容易造成車禍,我是知道的,所以我特別把車速稍微減慢了一點。


    吳小姐跟我說,她和爺爺是來自台灣,這次回內地來,一是為了尋根問祖,二是拜訪舊人。自己父母要幫著哥哥嫂嫂照顧孩子,也走不開,自己恰巧在台灣拿到了美國一個大學的留學申請,所以乘著這個機會就跟著爺爺一道,一方麵照顧下他這個老人,一方麵也是回來看看同胞的情況。


    我雖然對台灣印象不深,不過她的說法倒是解釋了為什麽口音不同的原因。對於台灣,我隻知道那裏是國民黨的地盤,他們參加國際比賽的時候,都說自己是中華台北隊。而台北是一個城市,中華台北,根子還在中華,起碼人家還沒有把自己放到一個國家的高度上。對於政治問題,我一向是不會多說的,兩岸的關係和情況不同,所以人民在認知的角度上難免會有偏差,這就好像金大胖二胖三胖告訴他們的人民,線以南是敵人的土地,是傀儡的政權一樣,所以多年來朝韓之間骨肉分離的事情不在少數。而對於台灣同胞來說,我向來還比較客觀,起碼老一輩的台灣人,幾乎都是中國大陸移民過去的,於是我猜測坐在身後的吳老,八成也是因為政治原因而和故土分離,到老了,氣氛鬆懈一點的時候,才回到自己的家鄉。恰好那一年,一個叫宋楚瑜的人,在自己的家鄉湖南,用地道的湖南話對鄉親們說,鄉親們,楚瑜回來了。不管是裝腔作勢還是在作秀,至少我從那句話裏,聽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渴望。


    於是我大著膽子問吳老,您是哪年到的台灣呢?他回答我說,1951年。我試探性的說,49年的時候很多人都去了台灣,您不是跟著他們一塊去的嗎?我這句話的意思,其實是在問他,是不是當年的**,跟著老蔣撤退了。他沉默了一會說,49年的時候,他沒能走成,於是到香港躲了兩年,才輾轉去了台灣。


    我沒繼續往下問,因為他說是“躲”了兩年。


    估計這當中的細節我再問下去就叫做窺探**,而且說不定人家還對我產生反感了。不過就這麽幾句問答,我對這位吳春生老人的身份有了一個基本的判斷,第一他曾是國民黨的軍官,因為士兵若非是功勳卓著,還是沒什麽機會跟著大部隊撤退台灣的,而我看他的樣子,也不像是功勳卓著。因為這樣的優秀士兵到了台灣以後一定會被封為高官,就算是退出了政壇,他想要回到大陸來,估計光是通過海關審查就是個困難事,所以我斷定他肯定不是士兵,得是個軍官,或者是軍官的家屬。再者,他離開大陸去台灣一定是經曆了什麽磨難的,否則他不會用到“躲”這麽個字眼,而所謂的躲,躲誰呢?這就不言而喻。


    一邊開車一邊跟吳小姐閑聊,吳小姐似乎是對吳老的事情了如指掌,而且她也察覺到自己的爺爺不願意多說,於是她就當起了吳老的代言人。從她嘴裏套話就容易多了,她告訴我,這次來重慶,是因為爺爺之前在重慶呆過不少日子,有些朋友還留在重慶,尚未去世,拜托我接待的那位老前輩就是其中一個,但是由於是清修之人,有朋而來也不見想必是有原因的,這也勉強不得,而吳小姐還告訴我,此行的另一個目的,也是拜會一位她爺爺故人的遺孤,她說自己爺爺多年來一直有心結,而心結就出在這家人身上。所以特別需要我來作陪。


    我有點納悶,我說我們之前也不認識呀,為什麽指定要我來作陪呢,吳小姐笑著說,當然了,我們知道你是幹什麽的,我爺爺說他有些話憋在心裏好幾十年了,想要對那位逝去的故人說,算是了卻他的一段心願吧。


    於是我就突然明白了為什麽老前輩不肯親自來而要我代勞的原因,誠如我所說,老前輩看見這些鬼怪,那自然是非打不可,而這次要找的一個靈魂,卻是自己老友的故人,自己就算下的去手,朋友麵子上也擔待不起,於是就讓我來,不管我最後的處理結果如何,那就是我的個人行為了。


    我突然就對那位老前輩感到敬畏,因為他是見識過我做事的方式的,我和他不同,我可能心腸比較軟,往往會把一件事情刨根問底,再非常感性地來決定到底怎麽做,他甚至在之前對我直言說,我不適合做這行,因為我投入了過多的個人情感和判斷,誰又來判斷我的世界究竟孰對孰錯呢。可我依舊這麽堅持著,為了那些素不相識卻不曾離開的亡魂。


    到了酒店後,登記完畢我送他們去了房間,當時已經是晚上,我對吳老說今天晚上我來安排吧,我帶各位吃點地道的重慶菜去,吳老在關上門的時候說,不必了,今天很累了,遲點自己隨便吃點東西就可以,希望我能夠在明天一早8點的時候,準時來酒店接他們,因為明天他要去拜訪那位故人。沒等我答應,他就匆匆關上門,而站在一旁的吳小姐也非常有禮貌的對我說,辛苦了,明天見,然後自己也回了自己的房間裏。留下我一個人在酒店的走廊上發愣。


    走到酒店樓下以後,我想想覺得還是有哪點不對勁,於是我就給那位老前輩打電話,想說從他那裏是否能夠在多獲取一點關於吳老的信息,因為吳老雖然是長者,而長者通常是睿智的,但是吳老自從我接到他開始,就一副深深的若有所思的模樣,讓我猜不透,這讓我這樣的人非常難受,而且心裏沒底,我以往接觸的任何案子,在事情不夠明朗的前提下,我會告訴自己這件事情我是沒把握的,而沒把握的事情我基本上不會主動去做,因為你辦好了一千件事,人家可能形成一種習慣,但若是辦砸了一件事,那人家可就要記住你一輩子了。這種事,倒招牌,敗名聲,傻子才會做。


    我把我的擔憂告訴了老前輩,我說你能多告訴我一點關於吳老這次的目的嗎?搞得我現在心裏麵特別沒底啊!老前輩說,吳春生老人和他是在1943年的時候認識的,當時兩人都是毛頭小子,吳老還比他小幾歲,而當時的老前輩在重慶下半城的道士流派裏,算得上是比較活躍的年輕道士,不過沒曾出師,也都是在跟著師傅營生。而早年老前輩的師傅曾給**處理過一些麻煩事,在軍內聲望很高,於是吳老就想要認識他的師傅,卻被拒絕,但是卻因此和老前輩而認識了。我說當時你們倆是朋友嗎?老前輩說,當初並不是,隻是看他也沒有什麽惡意,當年吳老才2出頭,很像自己家鄉的弟弟,於是背著師傅,他私底下就跟吳老做了朋友。我哦了一聲,我問他,那他這次來重慶,你又不見他,他明天說要去拜訪的那個人,我也隻知道是個死了很久的人,他想要有些話跟這個死人說,我現在都不知道那個人的靈魂到底還是否存在,如果不在的話,那不就表示他這趟等於是白來了嗎?老前輩說,這個就不好說了,緣到了,道卻未必呀,幾十年了,也許早就離開了,也許一直都沒有離開過。我疑惑道,怎麽那人你也認識嗎?老前輩說,認識啊,從吳春生的口中認識的,算是神往,但我卻從沒見過。我們三個是生不逢時,本來可以成為至交,卻直到老了,生死相隔的時候,才能夠說出來啊。我問他說,你能跟我說說那個死者的情況嗎?他說他不能,凡事皆有道,人各在世,各行其道,心結雖需解,但是還得看解不解得開,如果解得開,還能稱為是“結”嗎?就好像是你得罪了別人,想要請別人原諒你,你的誠意是到了,可人家領不領情,那就不是任何人能控製的了。說罷老前輩對我說,明天你隻管跟著去,我不願意過多參言,這也是你的道,既然讓你介入了,你就要走下去,不過你得答應我一件事,如果事態變得難以控製,你一定要保證吳老的安全,而對待那個鬼魂,也希望你能夠給它個痛快。


    說完老前輩就掛上了電話,他這一番話說得我雲裏霧裏的,雖然不能全懂,但是我依稀明白他是要我按照吳老的要求去做一切他要求的事,但是這當中也許會有點危險,老前輩說他和那人是神交,而且沒有見過麵,所以那個人應當隻是吳老的朋友而已。而既然曾經是好友,那麽究竟是什麽樣的事,能讓死掉的那一個如此忿恨,滯留了幾十年尚且懷有怨念,朋友間哪來的這種深仇大恨?


    於是我一夜胡思亂想,渾渾噩噩熬到了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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