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的2月18日,那天距離胡宗仁和付韻妮的婚禮後一個月。我和彩姐穿得漂漂亮亮的,帶著戶口本去了民政局。因為我之前有過不少偽造的身份,所以找我真正的戶口本還花了不少時間。領結婚證一切都很順利,除了那個登記處辦事員複印我的戶口的時候,看著我的初中學曆,然後看著彩姐的本科學曆,發出一聲冷笑了以外。那聲冷笑似乎是在提醒我,我和彩姐在文化上的檔次差的太遠,一副好白菜都被豬拱了的感覺。


    我們的婚禮定在六月底,因為得提前預定酒店。盡管多年來給我積攢了不少的人脈,朋友也非常多,但是我也沒有胡宗仁他們那樣奢華,我隻操辦了區區40桌。從領證到婚禮這幾個月的時間裏,我照舊陸陸續續接了不少小業務。


    雖然依舊得心應手的完成了,但是還是覺得有些心不在焉。胡宗仁的婚禮對我來說似乎是個願景,讓我除了考慮怎麽讓肚子能夠有口飽飯吃以外,還讓我想到怎麽樣和我身邊的那個女人過上平淡安逸的生活。


    婚禮前一晚,彩姐按照習俗回了娘家,我卻一整晚沒有辦法睡覺。幫不少朋友操辦過婚禮,也常常叮囑他們,這是人生的一個過程,是把你們的愛情昭告天下的一種承諾,沒什麽好緊張的。這絕對是假話,那一晚的輾轉難眠就是最好的證明,我第一次數羊數到800多隻的時候依舊睡意全無,於是起床在地上做了一陣俯臥撐,打算把自己弄累一點,比較容易睡著,結果依舊是一樣。我腦子裏反複的回響起我將要在婚禮現場唱起的那首歌,那是彩姐最喜歡的一首歌,所以我絕對不能忘詞。就這麽糊裏糊塗的過了一個晚上,我一分鍾也沒有睡著過。


    一大早帶著我那一票來捧場的好兄弟們,跑到花市去紮花車,然後晃晃蕩蕩的開去了彩姐娘家。卻因為他們娘家那種老師居民樓複雜的地形而陣亡了很多小紅包。眼看時間就要不夠了,我開始瘋狂的砸門,說盡了好話,換來屋子裏一句話:“娃兒哪個帶?”


    “我帶我帶!快點開門嘛老婆!”


    “碗兒哪個洗?錢哪個管?”


    “我洗碗!錢都交給你!”


    我想彩姐和她的閨蜜打開門並不是因為我回答得多麽有誠意,而是因為她們此刻必須按照習俗放我進屋找那隻被藏起來的高跟鞋。於是如此這般的折騰了很久,由於結婚當天沒有帶羅盤在身上,還是在我丈母娘作弊的情況下我才找到了鞋子。接著我抱著彩姐下樓,把她扔進借來的寶馬車,然後風馳電掣的趕到了結婚酒店。


    6月的天氣已經很熱,我的汗水打濕了我的白襯衫,濕身的誘惑引起了各種款式美女們的尖叫,但是沒辦法,哥這輩子就隻能供各位遠觀,卻沒辦法讓你們褻玩了。婚禮開始後,彩姐按照婚慶公司事先的安排,遠遠的挽著自己父親的手站在花亭裏等著我。我則在煽情的音樂中,第一次當著這麽多人開嗓唱歌。《每一分每一秒都給你》,誠如歌詞中的那樣,你和我都是風的子民。風可以卷起地上無數的落葉,但是卻隻能有那麽幸運的兩片葉子能夠在風吹以後落在同一個地方。我很幸運,因為我和彩姐成了這兩片葉子,除了這首歌高音部分差點讓我的鼠蹊部抽筋以外。即便如此,我依然贏得了現場轟鳴的掌聲和個別女生的眼淚。必須說一下的是,胡宗仁竟然也成了落淚的一員,我在走向彩姐的時候,斜眼瞟到他正斜著腦袋靠在付韻妮的肩膀上,然後扁著嘴巴抽噎,像剛剛被淩辱過的樣子。當彩姐的爸爸把她的手在花亭裏交到我手心裏的時候,我也知道,這是一種最珍貴的囑托。就跟當初付強把付韻妮囑托給胡宗仁一樣,同樣都是一種沉甸甸的父愛。


    司儀問我,你原意娶這位小姐做你的妻子嗎?


    “我願意!”我堅定的回答。


    司儀問彩姐,你願意嫁給這個先生讓他成為你的丈夫嗎?


    “我願意!”彩姐的聲音比我大很多,引起全場一陣哄笑,我卻怎麽都笑不出來,因為我看到了她眼裏打轉的淚光。


    新郎官總是逃不掉酒的,於是那天我喝了很多酒。多到我自己都記不清,晚宴結束後一群人去了我們的婚房,大鬧,喝酒,再大鬧,再喝酒,如果要我回憶那一天,我的最後一個記憶就在胡宗仁抱著我狠狠親了一口,接著我就什麽都不記得了。也不知道是終於抵抗不住酒力,還是被胡宗仁那突如其來的一口給嚇暈了。


    婚後的日子一如既往,生意還是照做,卻明顯沒有了當年的熱血。2011年9月9日,我告訴彩姐,咱倆出去旅遊吧。她問我為什麽突然要這樣你不做生意了嗎?我說生意沒那麽重要,重要的是跟你在一起。我其實不太相信當時我說過這樣肉麻的話,估計當時是鬼上身了或是撞到什麽靈魂才這樣。彩姐說好啊,你想去哪裏?我說不如就尼泊爾吧,我想去很久了,而且這是我欠了你的蜜月。


    15天的行程回來後,我也因為那個神秘的國度淨化了自己的心,回到重慶以後,我停下了手上所有的工作,把業務和人脈都介紹給了另外的同行,我告訴他們,今後要好好替人們解決麻煩,也要好好替鬼魂了卻心願。我因為和刹無道之間的爭鬥和那次轟動行內的厲鬼事件,很多以前不認識的人都認識了,突然變成了一個話題人物。當我把業務關係介紹給他們的時候,他們欣喜若狂,並問我為什麽要這麽慷慨的時候,我告訴他們,因為我要退行了,記得到時候來參加啊。


    我給師傅打了電話,告訴了他老人家我的決定。師傅雖然不舍,但是也尊重我的決定。他倒並非覺得我退行有什麽不對,而是覺得四相道也許就此後繼無人,我自己都是個孩子,我自然沒有收徒的本事。好在我還有個師伯和一個師姐,師伯去世了,師姐目前還活躍在廣西柳州一代,據說當年的桂林空難,是師伯和師姐帶人在桂林兩江機場附近的小山包上,修建了一個用來鎮邪的涼亭。而那個涼亭,至今仍然在機場服務區附近。我問師傅能不能來參加我的洗手儀式,因為如果他老人家能來的畫,我會心裏覺得好過一點。師傅在電話那頭歎氣說道,他歲數大了,身體不如當年,而且已經退行,這些事情還是不參與了。盡管失望,我還是告訴師傅我依舊會每年都去看望他,然後掛了電話。


    2011年11月4日,我選擇了這一天舉行洗手儀式。因為這天是彩姐的生日,這是我送給她的回禮。為什麽說是回禮呢?那是因為她在10月初的時候送給我了一個永遠珍貴的禮物,禮物是一份醫院的化驗單,正是因為這份化驗單,讓我從一個放蕩不羈的不良社會青年,成為了一個父親。


    我的洗手儀式邀請很很多見證人,也有不少是自發前來、因為我忘記了通知的同輩和前輩。司徒師傅擔任了我的司儀,連金盆都是他跟我一起出錢定做的,雖然沒有臉盆那麽大一個,卻也價值不菲,具體多少錢,就不透露了,財不外露嘛。時間定在上午的11點28分進行。


    在儀式開始前十分鍾,酒樓方麵根據我們的要求,關閉了玄關大門,然後大廳裏不留任何工作人員,接著司徒關上了我們那個大廳的大門。在招呼賓客各自就坐以後,我站到台上告訴大家。從今天開始,我將離開這個行當,感謝這麽久以來,各位前輩及兄弟同仁對我的關懷跟支持,沒有大家的仗義相助,我依舊還是當年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從2002年到今天,我們一起經曆過9年。各位老前輩今天光臨,我非常高興,謝謝你們陪了我9年,謝謝你們點綴了我的人生。


    說完後我走下台,也許是我的發言太過簡短,也許是因為我的語氣裏帶著很多不舍,大家並沒用因為我的發言而鼓掌。我在退行的那部分人裏,算是最年輕的幾位,也不如他們會掙錢,大多數比我年長的即便是平輩人,也會拿我當一個不夠成熟的孩子,由他們去吧,我就是我,我有我的決定,也有我的態度。


    下台後我走到通道中央擺放在朱紅色架子上,用明黃綢布墊起來的金盆那裏,朝著站在盆子邊上的司徒師傅點點頭,他開始用手指伸手到盆裏,沾了點睡彈到我的臉上,連續彈了三次,接著他用很清脆洪亮的聲音喊道,洗手式開始。


    司徒示意我伸出雙手,於是我將雙手伸平在他麵前,他替我剪掉了指甲,然後挽起我的袖子,此刻起,我的雙手將不能再沾染任何除了我自己肌膚,以及盆裏的水以外的任何東西。


    “一洗手,前塵往事不回首,萬難莫開口。”


    司徒大聲的念著,在他話音落下的時候,我把手掌朝下,平平的放到了盆子裏,直到他喊“起”。


    “二洗手,江湖恩怨化為酒,無敵亦無友。”


    我把雙手手背朝下,放進盆裏,讓水淹沒至我的手腕。


    “三洗手,功名利綠隨風走,就此不複留。”


    我把雙手再次放進盆子裏,這次就開始雙手互相搓揉,這是真正洗手的姿勢。


    抬起手後,司徒遞給我一張白色的麻布,這是用來擦手的。這表示洗手前後身份的完全不同,我就如同這張白色的麻布,雖然低賤,但是卻潔白無瑕。


    司徒對我行了一禮,叫了聲“師傅!”在座所有賓客都起身一起喊了聲“師傅!”我一並回禮。司徒大聲念到:


    “年年歲歲暑寒更,誰言枯木不逢春。滄桑正道兩難路,壓邪扶正天地尊。有酒隻需此時飲,何懼虛來何懼真。今朝手在兩江水,從此神鬼不沾身。”


    接著司徒要我跪在祖師爺的泥像前,一拜天地鬼神,二拜師尊,三拜來賓,等到我站起身來,司徒遞給我一張髒兮兮的灰布,我用它拂去了膝蓋上的灰塵。至此,我的洗手儀式正式結束。


    我吩咐上酒菜,跟師傅們一一道別,等到大多數人散去,我才走到門外打算透個氣。卻看見彩姐坐在外麵大廳的椅子上,用手挽著一個老人的臂彎。金盆洗手的儀式生人勿近,彩姐不是行裏人,即便是我自己的老婆也是不能在現場的。所以她就一直在外麵等我,順便幫我招呼下那些我顧不上的前輩們。而此刻她坐在沙發上用手挽著的人,在我見到他的那一刻,眼前快速的閃現著十四年來我幾乎所有的片段,就像是一個播放速度很快的跑馬燈,快到我看不清,但我卻知道,那些畫麵就是我的全部記憶。


    彩姐挽著的,是我的師傅。師傅確實是老了,因為他和我因為年初魏成剛的關係,我沒能去昆明探望他,上一次見師傅還是2010年的上半年了。那時候的師傅雖然已經有些老態,卻還能逗鳥下棋,走路雖然不及當年的敏捷但是還算利郎。而此刻我看到的師傅,卻在大腿邊的沙發靠椅上,放著一根拐杖,那根拐杖是我去年看他的時候給他買去的,當時還被他臭罵一頓說他才不要拐杖這種鬼東西。他也在我前陣子打電話邀請他來見證的時候拒絕了,而今他卻不守信用,出爾反爾,一副老態的坐在我的麵前,用他那種一貫溫暖的目光看著我。


    於是我垮了,我跑過去,跪在他的麵前,把我長久以來積壓著的淚水,都毫不吝嗇的流在了這個出爾反爾的老人的褲子上。


    我其實當時很想要說些什麽,但是我卻不知道該說什麽,我甚至不知道我為什麽要如此崩潰的大哭,是因為師傅老了嗎?可是誰都會老。是因為師傅來看我嗎?師傅看徒弟有什麽問題。是因為那根拐杖?還是師傅花白的頭發?越來越明顯的皺紋和老人斑?我不知道,也不願意去細想,那是我的一次徹底釋放,不但釋放了我的眼淚,還釋放了我的心。


    師傅在重慶住了幾天,我和彩姐帶著他到處走走看看,在得知我在明年5月就要做父親的時候,這個老頭兒高興得像個小孩。後來師傅說想要回雲南了,我說我送你回去。師傅說不用了,在家多陪陪孕婦,我隻需要送他到火車站就行了。我驚訝道?為什麽要坐火車?師傅先是一愣以後,然後有些不好意思的說,他高血壓,坐飛機現在有些吃不消了。


    我望著師傅那種帶著靦腆的笑容,心裏卻橫豎不是個滋味。但是我不會再在師傅麵前表現出我的脆弱,於是開開心心給師傅踐行。從那以後,我幾乎每個月要給師傅打兩個電話,就算是拿著電話閑聊,或者什麽也不說,我就在聽筒裏聽著師傅那邊電視裏傳來的聲音,有時候直到聽見師傅的鼾聲後,我才掛上電話。一切很坦然,雖然鬼事不沾身,我依舊有關懷親人的權利。


    胡宗仁終於在2011年的年底在重慶買了房,因為沒有正當職業,所以他沒有辦法擔保按揭房子。隻能硬著頭皮掏空血本全款在南岸區買了一套兩居室的房子。在邀請我們去他家生火旺氣的時候,他哭喪這跟我說重慶的地產商花光了他全部的錢,真是一個吸血鬼,於是他一個信奉道教的人,竟然買了一個十字架貼在門上,他告訴我,這對付吸血鬼最有效。胡宗仁傳奇的獵鬼生涯依舊繼續著,因為他還沒有想好退行後能幹點什麽,加上房子掏空了全部資產,他需要繼續下去養家糊口。


    司徒也是老當益壯,年近七十卻依舊活躍。他一度和胡宗仁聯手取得了不錯的戰績,但是在2012年4月開始,他就常常神神秘秘的,直到有一天我帶著禮物去他家拜訪的時候,聽見從浴室裏傳來一身假嗓的尖叫,我還以為出什麽事了,就跑過去看,於是我撿到一個身上皮膚鬆弛但卻非常白皙的人,光著身子遮著臉一路跑進了臥室,然後關門反鎖。司徒對著我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也笑笑,我不需要問司徒個什麽,而我也不會告訴別人,那個光身子的人,很像是鐵鬆子師傅。


    黃婆婆帶著付韻妮學佛,付韻妮也漸漸脾氣變好了些,後來聽說黃婆婆因為某些關係的原因,自己出資在大渡口區石棉廠後的後山上,修了一座廟,叫做白居寺。廟裏沒有僧尼,隻有一尊觀音像,每逢初一十五和觀音的生日,她都會親自上山,親自號些她口中的“神水”,分發給附近善信的村民。


    陰陽眼小娟總算是找到了新歡,新歡的條件還算不錯,因為他所擁有的兩處植物莊園已經注定了他是一個高富帥。不過小娟告訴我她暫時還沒有勇氣跟男朋友坦誠自己陰陽眼的事實,隻是在又一次小娟問那男孩子到底喜歡她哪一點的時候,那男生說,因為小娟視覺很敏銳,甚至能看到莊園裏哪裏有耗子。


    我跟彩姐早早的給肚子裏的寶寶想好了名字,打算叫“果果”,並且我不能坐吃山空,我得幹點別的事情。因為多年來認識了不少在行當裏吃得開的人,在他們的介紹下,我選擇了開一家酒吧。調子是清吧的那種,因為我挺討厭吵鬧的。有一個調酒師,一個服務員。我則身兼老板、谘客、保安數職。小本經營,但是也是需要誠實報稅,所以我請了一個兼職的姑娘,每到月中的時候來給我做做帳,弄弄表,所以我親切的稱呼她為“表妹”。因為彩姐的彩字有三撇,孩子的名字叫果果,所以我把我們的小酒吧,取了一個單名,叫做“巢”。因為有他們倆,才是我的巢。


    生活平淡,但我起碼每天能睡個自然醒。盡管退行,我卻仍然沒有失去這些患難與共的戰友。我存折上的錢在一天一天的變少,但我卻一天比一天更快樂。懂得感恩,感激生活帶給我的一切,好的,我當作是一種收獲,不好的,也就當作是一種鞭策吧。我依舊這麽生活著,但是卻努力把臉麵向陽光。


    我叫李詣凡,我今年31歲。


    (十四年獵鬼人,番外,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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