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令齊安沒有想到的是,他在眾多人之中看到了高平,那個在玉流巷紅相樓,隻求溫飽飯做個龜公的中年木訥男人。


    與他神氣自若的弟弟高順相比,他就像一個老實巴交的鄉下村夫,惶恐的看著周圍熟悉又陌生的交際場景。


    “陛下駕到!”隨著太監趙廉奸細的聲音響起。


    麟德殿內的的嘈雜聲才止了下來,化作整齊的“吾皇萬歲萬萬歲”。


    待周皇說過平身後,齊安隨便找了個位子,與賢王的幾位客卿坐在了一起。並且以著他賢王客卿的身份,這位子也不是隨便亂做的。


    待上了宴席,歌舞升平到一半時,北齊使者顧仲見周皇剛剛緊繃著的臉上,終於有了許些喜色,他才敢張口道:“陛下,吾這次奉吾皇之命,主修與大周的秦晉之好,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言外之意就是想和貴國和親,隻是就看周皇是想嫁皇女還是讓皇子娶親了。不過北齊雖有幾位公主,可各個都已年過三十,已經許配人家,那就隻能是嫁皇女出去了。


    可實際而言,周皇又不太想把自己的幾個女兒嫁出去,無意間眼神往武九凰那邊看了看。


    這讓齊安看得有些緊張起來,他隻希望周皇若對武九凰這位親侄女還存在愧疚的話,就別把她嫁出去。


    周皇並沒有出聲,一時也拿不定主意,便開口道:“禮部尚書,以你之見,朕該嫁哪位公主?”。


    禮部尚書齊興國站在席位中間跪下道:“以臣之間,朝中公主之中就明珠公主最為聰慧,識大體,也最能彰顯我大周禮儀風範。就是不知顧仲大人,貴國又打算派哪位皇子和親呢?”。


    顧仲本想是把高順推出去的,再者這也是這次齊皇的授意。雖然因為前麵紅相樓的事情,他對這位皇子大失所望,可是畢竟高順天造之才的名聲在外,以他和親是最為恰當的。


    況且胤王高順已年進三十,可還至今未娶。


    可是有關這位明珠公主的事情,顧仲也略知一二,毀了半張臉,那就是一個醜八怪!娶個醜八怪回去,那還不得讓他北齊的子民笑他顧仲無眼?


    齊安卻是看著齊興國心中怒火大起,心覺齊家的白癡總是會在合適的時候說些惹人惱的白癡話來,這和以前父親對齊家幾位長輩的評價一點不差。


    他似乎聽到,在他偏對麵位置的武九凰微微歎了一口氣,好似她已經做好了接受一切的準備。


    好在不等顧仲反駁,周皇先開口道:“先皇就明珠一個女兒,朕讓她去和親,豈不是對不起骨去的先皇?對不起朕的哥哥?此時再議吧。但還請使者放心,一定會給你個答複。”。


    聽到他這麽說,無論是齊安還是顧仲都鬆下一口氣來。


    且對周皇來說,派誰去和親這類事情需他私下裏和群臣好好議論一下才是。


    拋開此事不提,顧仲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情,也是這次主要的事情:“陛下,貴國既然和我大齊要修秦晉之好,可否放哀王高平回去?”。


    如果說前麵丟失的名單,以及和親都算不上什麽重要之事,那麽眼前接高平回去在齊皇眼中才是重中之重。國不可一日無君,尤其不能無一位好明君。


    可現在顧仲見到高平那副模樣,他就對大齊的未來充滿著失望。


    “哦?你們齊皇還給他封了王?哀王,哀其不幸嗎?是挺不幸的!”高平、高順兩兄弟在紅相樓的事情,周皇已經聽說,所以當這話以著一種疑問的語氣說出來,頗讓人覺得玩味。


    說是真正的哀其不幸吧,有些諷刺的意味在裏麵,說是諷刺吧,卻又帶著幾分感歎。


    這番話更是說的顧仲,不知該怎麽接的好。


    不過周皇沒有再發言,而是叫來趙廉附耳低語了幾句後,趙廉撤下了原來的歌舞,轉而換上了北齊的歌舞。


    齊安把目光看向高平,卻見他對著這熟悉的歌舞沒有一丁點的表示,甚至還露出幾分勉強,仿佛眼前的舞進了眼睛會生癤,進了耳朵會生瘡。


    他也原以為高平見到這些至少會留幾滴淚,想不到竟然是這番模樣,大概是對遠在北齊的那位父親有著怨恨。


    這時周皇才緩緩開口看著高平道:“哀王覺得如何?”。


    “回陛下話,大概我聽周樂和看周舞習慣了,現在看見齊舞和聽見齊樂,我就渾身難受!”高平聲音中甚至還帶著幾分抱怨,仿佛就不該讓他聽和看到這些。


    “哈哈哈哈哈哈……哀王看來是喜歡上我周了!隻是朕知道你是念家的,還是隨你們使者回去吧!”


    “陛下,草民惶恐!隻求留在大周吃上幾口飽飯就可!”


    “哦,是嗎?”


    見高平惶恐的跪在地上,一副已經完全異化成周人的模樣,周皇像見了什麽有趣的事情一樣,開心的笑了起來。


    看到這些,齊安再看北齊的人包括高順在內,所有人都是一副羞愧難當表情。的的確確,高順把他們北齊的臉麵丟了個幹幹淨淨!齊安更是覺得,在此以前他從未見過像高平這樣如此懦弱無能之人。


    不過同樣他也看的出來,周皇是在試探高平,看看將來到底是放虎歸山,還是把一隻拔了牙的喪家犬放了回去。如今看來,應該是後者。


    周皇也改了主意,原本想私下和大臣們商量和親一事,但現在他當即決定把自己的三女兒平陽公主嫁給高平,並且擇日就在永安城完婚。反正那個女兒,他也並不怎麽看重。


    這樣做的好處就是,以後他每年不必再為北齊襲擾他東北邊境界煩惱,他可以放下心來大刀闊斧去處理西北那邊的事情!


    想想那個鎮北王擁兵十萬,可是讓他睡覺都安不下心來。


    決定好後,周皇當即把自己決定說了出來。高平聽罷後,臉色大變,一副惶恐、不可置信的模樣,可轉瞬後就歡快答應下來。


    隻是在這之後,周皇又加一句:“朕還聽說,玉流巷有個女子和哀王有染,這回去不得叫你們齊皇笑話我。這樣吧,朕賜她白綾三尺,留她個體麵吧!”。


    這是周皇最後一次對高平的試探,他想看看這個人到底有沒有點脾氣,是不是懦弱到了極點。


    結果當然令他滿意。


    高平臉上再次顯現出惶恐,並且一個勁兒矢口否認自己與那女子的關係。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高平露出惶恐表情是因為周皇給他的這份喜悅太突然的緣故,隻有齊安想起了紅相樓那個叫香蘭的女子,他在想高平是不是在為她擔心?


    但看高平這會笑的開心,在周皇麵前謙卑的就像一隻哈巴狗。


    齊安覺得他最多隻是為那女子稍感難過罷了,畢竟等待他高平的是終於結束了顛沛流離的生活,享受起他快要遺忘皇族的感覺。


    也許,荀老先生著作裏的那句話一點都沒錯,現在拿出來也合適,世上難分善惡者乃是人心。


    ……


    宴席當晚,當宮廷裏的人們正在享受熱鬧帶來的歡愉的時候,玉流巷紅相樓裏,一個叫香蘭的女子在看著皇宮來人送來的三尺白綾後哭的傷心欲絕,她從未想過,可以有朝一日同他回到北齊享受榮華富貴,從來隻求他平平安安。


    卻不曾想過,他涼薄懦弱到這個地步,在宮廷上為她求情的話連半個字都不敢講。


    夜越發深,永安城的繁華似乎才要開始,而玉流巷紅相樓的柴房中,一個孤獨的女子靜悄悄結束了她冷冷清清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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